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天乙六年,初秋。田裡剛收完稻子,老農神色惆悵,今年雨水不足,收成不好,比以往少了一半不止,交完賦稅便所剩無幾了,老農坐在田埂上發愁,心裡琢磨著上哪弄點錢,好過接下了寒冬和新年。秋色宜人,天地一片金黃,在這陽光明媚的日子,鴻雲山腳下的乾元縣也迎來了他的新任縣令——薑渙。薑渙在薑婉的長刀的威脅之下完成了交接的事宜,即今日起,薑渙便成了著乾元縣的父母官了。換上了瀟灑精神的官服,依舊是一個吊兒郎當的土匪,祖上書香世家,而薑渙絲毫沒有書香門第的自覺,瞧著二郎腿,叼著草根,依舊是一副山匪做派。他本就是無意當什麼縣令,早和趙譽分道揚鑣,他在陽關道當他的千古一帝,薑渙便在自己的獨木橋獨守一方天地。奈何中間橫叉了一個薑婉,把他從京城拎回來不算,還要將他拎出了鴻雲寨,趕到了乾元縣的縣衙裡來。薑渙從小便沒有什麼秘密能夠瞞得了薑婉的眼睛,當初明著唱戲,實在顛覆京城,起初薑婉仍被薑渙蒙在鼓裡,可在第二次薑渙馬不停蹄趕回京城的時候,薑婉心中便以猜到了。正當薑婉提刀殺上京城之時,京城已在趙譽策劃推動下蕩平了叛黨,重新奪回了王位,薑婉又打道回府,回祠堂裡燒香還願。而薑婉心中的巨石剛落地,京城那一頭的薑渙又重新給她吊了起來,薑渙不知反了哪門子的邪,自己悶在房門裡三天三夜了。花貓兒真怕薑渙英年早逝,壯著膽子,先斬後奏給千裡之外的薑婉寫信。薑婉極為了解薑渙,這皮猴鮮少有低沉失落的時候,趕緊寫了一封信將他拎回來。人是無災無病,手腳健全,就是神情懨懨的,跟房梁上的梅菜乾似得,無妨,回頭抽一頓就好了。仔細一問,薑渙將肚裡的不痛快全部抖出來了。趙譽頒了一道聖旨,隻免去了葛家罪名,卻沒有說當年的真相,也沒有抓到陷害他一家的凶手,這一份聖旨,倒像是哄他們似的。難怪薑渙心裡頭不痛快。心裡不痛快是一回事,這事還是會查下去。今年的初春,烆州知府的俸祿比往常高出了一大截,樂得知府一時以為自己聽錯了,仔細一打聽,真的是自己聽錯了。一大部分都是皇帝賞給鴻雲寨的。薑婉看著知府大車小車,浩浩蕩蕩地朝鴻雲寨而來,還以為是烆州知府膽大包天,開年來找不痛快。薑婉出兵備戰,讓山寨裡老弱病殘扯到後方。誰料一張聖旨將薑婉砸了個一頭霧水,仔細詢問了一番,才知道都是趙譽恩賞的。昔日落魄承蒙鴻雲寨搭救,理應報答。可是薑渙以為趙譽沒這麼好心,此舉背後肯定還有用意,果然,其中一條讓薑渙參加今年的春季的恩科。前腳剛搪塞,後腳又示好。雖不知趙譽態度為何反轉,但他有骨氣,堂而皇之抗旨了。自己一個人悶在屋裡左思右想,繼而又胡思亂想,懷疑當初趙譽是不是也將他算計進去了。一想到這裡薑渙這倔脾氣,把門一關,什麼聖旨草字,統統去死。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心裡總是憋著一口氣,咽不下,吐不出,如鯁在喉,脾氣也越發陰晴不定。三狗除了日常的伺候,沒事就躲在了薑婉跟前。薑渙和趙譽鬥氣,錯失了恩科,還將所有東西退了回去。遠在京城的趙譽也頗失顏麵,給出去的東西豈可收回,於是,直接當是薑渙買官鬻爵,讓其擔任了鴻雲山下方的小縣令。山高皇帝遠,他眼不見心不煩。薑渙壓根就不稀罕這彈丸之地的縣令,讓薑渙當縣令,這不是明擺著官匪勾結嗎?這是提拔他,還是在陷害他。這聖意難測,雙方暗自鬥勁僵持了三個月,最後薑婉一口長刀就將大事化了。縣衙裡,隻有一個小小的縣丞給薑渙辦理了交接的事宜,還是剛從香軟的溫柔鄉裡爬出來,這會兒正站在一旁打著哈欠,時不時打量著新來的縣令大人。新任的縣令大人也沒睡醒,就被薑婉從被窩裡揪出來,拿著文書聖旨便來就任了,屋裡最具說話權的反倒是平民百姓的薑婉。“給我老老實實待在這裡。”薑婉一邊用白布擦拭寶刀,一邊叮囑道:“要是敢亂來,我第一個宰了你。”長刀一亮,薑渙和縣丞同時驚出一身冷汗,連忙點頭應承。“你也老大不小了,若是黃花閨女都出閣了,成日縮在小竹林做什麼,苦思冥想,那就該剃發去寺廟裡當和尚,無事可做就給我待在這裡。”薑婉說道。“戶口賦役,錢穀賑濟,勸課農桑,平決獄訟,有的你忙的。”既來之,則安之。新來的縣令比河裡的白魚還新鮮,半日了卻無人來瞧一眼,乾元縣地方偏遠又小,油水擠都擠不出,房梁結蛛絲,門口掛燕窩,幾年來也沒有縣令,一切的事宜居然是鄰縣枝懷縣的縣令和縣丞代為處理,這讓薑渙十分費解。薑渙翻動了縣衙的戶籍賬簿,上頭一層灰土,時間還是好幾年前。縣丞從枝懷縣處拿回了乾元縣的戶籍賬本,扔在桌麵上激起了一陣塵土。“讓幾個人過來打掃一下吧。”“大人。”縣丞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薑渙一眼就瞧出來縣丞的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有事便說吧,這裡就你我二人。”縣丞歎了一口氣,神色悲愴,“大人初來乍到,本應儘心侍奉在左右,但因家中老母沉珂纏身,又年老時高,家中有無人侍奉,俗話說‘子欲養而親不待’,卑職願辭去縣丞一職,回家中侍奉老母親。”薑渙拍了拍手上的灰塵,聽出了對方的言下之意,嫌棄小地方難以施展他的鴻鵠之誌,巴不得擺脫他這個倒黴的新縣令好另謀高就。其實縣丞不說,薑渙也不放心這一位幾年不上任的縣丞大人,於是,如其所願,讓他交了文書,脫下官服,讓他回去侍奉親老。薑渙站在屋簷下,屋梁的朱漆已舊,門口石磚已破,一片荒蕪,百業待興。薑渙從山寨裡調了些人,充當縣尉和府兵,請來工匠翻修縣衙,任用了幾個識字的小夥子,充當縣城和主薄,三狗也不能在山寨裡呆著了,跟隨著薑渙在縣衙裡安頓下來。鬨出了這麼大的動靜,眾人才知道乾元縣來了一位新縣令。縣令又俊又高,一下得到了不少婦女的青睞,上門說親的比打架鬨事的都多。他這新官熱乎勁還未過,估摸就要當新郎官了。深秋萬木凋零,乾元縣愈發蕭條落敗,薑渙騎馬去視察,親自丈量才發現乾元並不小,鴻雲山下還有不少土地,隻不過當地人懶,地又偏僻,再加上還有一個惡名遠揚的鴻雲寨在此,無人耕種。“以前乾元是靠什麼發展的?”身後的三狗回憶道:“養蠶?不遠處有一大片桑樹林。乾元縣窮,有誌氣的青年人都出去了,隻剩下些懶老弱病殘,還有遊手好閒的懶漢。”薑渙看著周圍的山勢走向,心裡琢磨著明年還可以種茶,他沒種茶的經驗,這事情還得回去找薑婉商量一番。明年開春,讓山寨裡部分人下來開墾耕地,種事農商,養蠶織布。薑渙皺起眉頭,總覺得來年開春要做許多事情,趙譽變一個法子來折騰他。走到一處小村莊,青壯年三五成群坐在大樹下,不好好意地打量著二人。村莊裡茅屋破裂,村民戒備心中,透著窗口偷偷往外瞧。薑渙坐在馬背上一回頭,眼裡鋒芒似乎要將他們刺穿,瞬間讓他們打消了肚子裡鬼主意。“這是什麼村?”薑渙在村口看到了破損一角的石碑,上頭寫著:大有村。三狗打開了地圖,發現他們已經走到了乾元縣的邊界了。“此時正是農忙時節,怎麼家家戶戶都這麼安靜。”薑渙環視一圈,再跑到田地上一看,心下便明白了,今年的雨水比往年都少,稻子又吃水,大有村地勢高水源缺少,所收的稻子才是去年的兩層,還不夠交稅,更彆說糊口了。青壯年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商討著去哪弄錢,而眼前的肥羊又不好惹。看來明年還得興修水利,薑渙頗為頭疼,他本是一個自由自在的山匪,晨起打山雞,抱月入酒眠,如今睜眼便是看不完的文書。薑渙轉頭問道:“今年寨子的收成如何?”三狗答道:“不大好。好在去年收成不錯,勉強還能挨過這個冬天”山寨裡頭這樣了,彆處估計好不到那裡去,薑渙催動駿馬:“走,去看看周圍的村落。”薑渙花了幾天的的時間巡視周圍的大大小小的村落,才知道這今年的旱情如此嚴重,收成甚少,有甚者更是顆粒無收,百姓們換子而食。隔壁的枝懷縣和周圍的幾個縣也收成寥寥,巡視過程之中,還偶遇上了下方的南杜河縣的縣令。兩人隨口交談了幾句,對方不知道薑渙的身份,薑渙卻從他嘴裡得出了這幾年烆州一帶收成都不好,餓死了不少人。朝廷要祭天,嚴禁上報死案,下麵便將此事隱瞞下來了。再加上天乙四年皇上南巡,幾乎是把所有的積蓄都拿出來撐門麵了,第二年便餓死了不少人。眼看著就要過冬了,柴火糧食全無,冷風一到又要凍死一批人了。薑渙新官上任便遇上如此棘手的麻煩,此事若是處理不當,估計他難辭其咎,保不準這可腦袋都不在了,難怪那縣丞要辭官。在其位,謀其事。乾元縣之前沒有縣令,也無人替他們將此處的旱情上報朝廷,薑渙寫下了一封信,去找朝廷要點糧食,十天半個月了也沒有一個回響,如同泥牛入海,一去無回。薑渙心底一琢磨,會不會是上頭將扣押了下來呢?畢竟此乃大事,若是究責,他們難辭其咎。若是再遇上一個貪生怕死的,定會將此事隱瞞下來。薑渙當即又寫了一封信,讓三狗親自送達。一晃三日過去了,算一算日子三狗早該回來了,貪玩也不可能遲這麼久,薑渙心頭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夕陽西下,巡邏的校尉帶著三狗的消息回來了,“二當家的,不好了。三狗被人抓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