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歸山(1 / 1)

水龍吟 鰻魚Tech 2360 字 3天前

秋風過巷,落葉打了一個旋兒,思緒伴隨著落葉飄遠,回到三年前京城。那年,南邊來了一班唱南戲的戲班子。南戲一般隻在江南一帶流行,唱的不過是些《鴻門宴》、《霸王彆姬》等曆史戲,或者是《誇父逐日》這等故事性戲,不過這班主彆出心裁,自己寫了一出戲——《芙蓉傀儡傳》。當年《芙蓉傀儡傳》在京畿頗受好評,士族門閥爭先恐後要他們過府表演,甚至到了一戲值萬錢的地步。好景不長,有人指出這出戲實際上的暗諷朝廷,甚至有諷刺當今聖上的意思,陛下龍顏大怒,下令調查,發現寫這出戲的正是當時名聲鵲起的薑渙。薑渙曾在酒醉時,借著賣酒女的錦帕做了一篇《玉錦賦》,博得一片喝彩,甚至有人話說此次狀元非薑渙莫屬,不料,禍從天降。趙譽那時剛登基,一是自身軟糯,二是為了突顯為帝者寬宏大量,就免了薑渙的死罪,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讓他終身不得參加科考。難怪當初薑渙說他和皇帝有不共戴天之仇,難怪他那一天連錢都不要就跑了。當初趙譽是沒見過薑渙,可是京城不少大臣是見過薑渙的。“你居然是薑渙!”趙譽難以置信,繼而苦笑了幾聲,原來他一直被人蒙在鼓裡,所有人都在騙他。“對。”薑渙將身份被拆穿了,索性就大大方方地承認“我是薑渙。皇上,你當初斷了我的高官厚祿,現在有人斷了你的千秋萬歲。風水輪流轉。我該好好地謝謝他。”趙譽靜默不言。“你這個小皇帝,意氣用事,愚昧無知,江山在你手裡遲早有完蛋!治理江山還是交給有能力的人。”薑渙說道。“我現在就將交給他們吧。省得給我惹麻煩。”薑渙神情認真,眼裡沒有開玩笑的意思。萬念俱灰的趙譽靠著牆壁緩緩地在地上。或許這就是他的命吧。以前他便是受寵的皇子,養母德妃也不常來看他。他一個人住在空蕩蕩的永樂宮裡,時間長彆了被人都忘了他名字,隻稱他為‘永樂宮的孩子’。他也無意爭奪皇位,想著自己成年之後就向皇帝請求一個職位,安安心心地做一個純臣,平平安安地過完這一生。不料,一封聖旨就將他推上風口浪尖之處。他擔驚受怕,內心惶惶不可終日。他生在皇宮裡,長在皇宮裡,自然也是有遭受這皇權罪。而如今,他被趙烝背叛了,失去了所有的一切。上師或許就是說好聽話來哄自己高興,根本就沒有什麼紫微星護體,掃把星入命還有可能。他沒有趙烝的手段,察言觀色不行,心急城府也差了點,在那個深宮裡,就算沒有趙譽的背叛,也不知能不能活到明日。橫豎就是一死,早晚都得死。天要他做一個短命的皇帝,他又能怎麼辦呢?趙譽眼裡的那點光漸漸地熄滅了下去。“去叫他們過來吧。”“好!你彆走。”薑渙轉身走去。南燕劃過天空,消失在屋簷角,趙譽默默地靠在牆沿下,心想若是真有輪回來生,他要做一隻無憂無慮又自由自在的燕子,無人期騙他,背叛他。趙譽等了半日都沒有等到聶青,卻等到了轉角處架著驢車的薑渙,他坐在車轅上,驢車上皆是各種鐵器和食鹽,哄小孩的玩具,甚至還有女人用的胭脂。這家夥要去做生意嗎。趙譽心想。薑渙看著牆沿下的趙譽,像個無家可歸的可憐兒,他抱著肚子哈哈大笑:“你還真是聽話,趙譽你太好玩了,難怪會被人騙。”趙譽皺起眉頭,認命般等了半天,結果等來的是薑渙的訕笑。果然,當初取消他考科舉是明智的選擇。日暮時分,攤主收貨,貨郎挑著擔子歸家,夕陽拉長了薑渙的身影,“跟我走。”趙譽一動不動。“坐在這裡等死。”“怎麼不把我送過去?”趙譽說道。“私藏罪犯可是同罪。”“欺君也是大罪,你見過我怕了?”薑渙二話不說,上前抓起趙譽的衣領扔在車上,再跳上驢車,一揮竹竿,“駕!”“你要帶我去哪裡。”趙譽問道。“我救了你的小命,現在你這一條命就是我的了。家裡缺了一個乾活的小廝,你又正好不要錢,不要白不要。”薑渙說道。“敢逃走就打斷你的腿,然後將你扔在亂葬崗裡活活餓死,亂葬崗多了一具鳳子龍孫的屍體不知道風水會不會好點。”趙譽一腳跨在邊沿上,猶豫了半晌,又膽慫地收回來。心裡苦笑一聲,趙譽啊趙譽,你連死都不敢。夕陽似火燃遍了大半個天空,如同披上了一層鵝黃色的紗衣,牛羊下地歸家,村莊的柴門輕合,裡頭隱約傳來了農家夫婦愉悅的交談聲,空氣中彌散著淡淡的燃燒柴火的味道。一輛驢車經過,滿載物質駛向了夕陽。趙譽和身後的麻袋擠在一起,簡直苦不堪言。他發現最底下的東西是市麵上話本,趙譽好奇地翻開一看,瞬間又合了上去,俊臉漲紅如緋色的夕陽。薑渙瞥了一眼趙譽,再看了看手邊的話本,“羞什麼羞,這麼大了沒見過這類話本嗎?”趙譽氣得說不出話,轉過身去,背對著趙譽。也對,一個粗鄙的武人怎麼會……不對,他以前認識蔣決或許是個大字不識的武夫,可是薑渙可是一個溫潤而澤的才子,怎麼今日變得五大三粗的浪人,張口閉口爺爺老子的。赫赫有名的才子如今變成了打家劫舍的土匪,真龍天子變成了落魄的乞丐,趙譽隻覺得人生易儘朝露曦,世事無常壞陂複。姣白的月亮在前頭引路,驢車前頭掛著一隻燈籠,照亮了前頭一小塊地方,烏鴉的叫聲在樹林裡回響,趙譽仿佛又回到了那個風聲鶴唳的晚上了。不知道走了多久,前方不遠處出現了一團明亮,趙譽眯起眼睛,等適應了光亮,才看出麵前是用石頭壘成的城門。城頭上還有人在巡邏視察,一根高柱上頭掛著一麵旌旗,旗上寫著:鴻雲寨!趙譽心說怎麼又回到這個地方了?驢車山門前停下,上頭巡邏的人注意到深夜造訪的二人,一手按著刀柄,借著城牆上的燭火看清了前頭趕車人的長相。“快開山門。”小山匪說道。“是二當家。”“二當家回來了!”消息一傳十,十傳百,瞬間傳到了後方去了。小土匪打開了城門,一對人馬提著燈籠迎了出來。薑渙將驢車交給小土匪,指著趙譽說:“他也是貨物,一起帶回去。”說著坐上了備好的竹攆,兩個小土匪便將人抬了上山去。趙譽水米未進,餓得頭昏眼花,實在沒有力氣去展現心底裡的震驚了,難怪他能夠輕而易舉從山寨裡逃出來,之前的一切都有了解釋。趙譽灰頭土臉地跟在薑渙身後,一路的挫折和疲勞找將心底裡的那點尊卑等級磨滅了,再說了他現在也不是皇上了,是個任人宰割的階下囚。走了一個時辰的山路,繞過山壁之後,眼前豁然明亮起來,屋舍儼然,燈火通明,以山為屏障,擋下了西南的寒氣,又在山坡的陽麵,雨水充足,一條小溪流橫貫整個寨子。山下還有成片的良田,再往深去,黑夜遮擋了視線,看不見了。家家戶戶門前都設有火架,給巡邏的山匪照路。趙譽上一次前來壓根就沒有看見這裡。這個鴻雲寨比他想象還要大。小山匪直接將薑渙抬進最高的,最大的一處屋宅,裡頭的人一見二當家回來了,連忙沏茶洗塵。趙譽早已累得不行,腳上磨破了好幾個水泡。蹲在廊下,看著下方的萬家燈火,眼前這一幕有些像琉璃燈火中的皇宮,他眼底泛起少許淚花。薑渙正喝著熱茶,一個人從東邊的廂房走來,身姿英氣,姿容颯爽,薑渙抬眼一看,原來是大當家薑婉。姐弟二人從養父的手裡接下了山寨,平時都是姐姐薑婉說的算。薑渙成日遊手好閒,偶爾出些壞點子。薑婉直徑坐上了大堂正中鋪有虎皮的交椅,薑渙乖乖地站在一旁,想見到貓的老鼠,朗聲說道:“姐,怎麼還沒有睡。”“下山浪了幾天都沒規矩了,這一次又闖什麼禍了。”薑婉說道。“劫囚犯的事是你做的吧。”果真什麼時候都瞞不過她。兩人從小一起長大,薑婉對弟弟的惡劣的秉性習慣了如指掌,天生就是一個不安分主。沒少替他操心。薑渙厚著臉皮道:“劫法場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我心裡有數,不會給寨裡惹麻煩的。”薑婉眼睛落在了門外的趙譽,“那你帶回來的那個人呢?”“這不是伊紅要一個貌若潘安的夫婿嘛,我特意將他拐回來的。”薑渙又開始胡說八道了,“人長得白淨,有點筆墨。在山寨裡當個教書先生正好不過了。”趙譽:“……”原來是看上了他的美色。薑婉輕哼一聲,顯然是沒有聽進薑渙的狗屁理由,“你會怎麼好心?”“那是,你看我給你帶了什麼。”說著在那車東西裡東尋西覓,最後翻出一個包袱,獻寶似的捧到薑婉麵前,裡頭儘是些頭花胭脂。“我看山下的小姑娘帶著可好看了,就給你帶了一些。”薑渙隨手拿起一朵紅色的絹花彆在薑婉的耳邊,“真好看,你們說說吧。”下麵一群人昧著良心附和道:“好看好看真好看了。”薑婉摘下來,看了一眼又扔了回去。“醜死了,什麼眼光!”“你瞧不上我可就送給老喬他女兒了。到時候你抱著我大腿哭都沒有了。”薑渙將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扔在一旁,薑婉遠遠地打量趙譽幾眼,說回正事:“你帶他回來做什麼?”薑婉不好糊弄,薑渙派遣走了下人,又隻走了趙譽,這才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後知後覺的大當家心裡也頗有震動。她當初果然沒猜錯,隻是沒有預料到後來的變化。薑婉:“你想要幫他複位?謀求榮華富貴?我看不像吧。”榮華富貴他不稀罕,金銀財寶倒是還湊乎,複位不是薑渙真正所想的,他沒有這大的野心,彆有用心卻是真的。“是有彆的想法。”薑渙說道。“不過你放心,我不會亂來,也不會給寨子添麻煩。”薑渙有自己的行為準則,在外頭鬨得再大,絕對不會牽扯到山寨,不然彆人奈何不了他,薑婉也不會放過他。“雖說來者是客,但也要看好他,彆讓人在山寨裡亂跑。”薑婉又不厭其煩地吩咐幾句,“這個人送到你那裡,親自看管,也不要和彆人說起他的身份。”“你弟弟我不是傻子,知道的。”薑渙拍著薑婉的肩膀。“放心吧,大當家的。”“臭小子,皮癢了是吧。”薑婉脾氣火爆,頃刻間就可暴走。薑渙立即起身走人,“姐,我先走了,你再不睡覺就要長皺紋!”趙譽和一堆雜貨站在屋簷下,等待著薑渙發落。這幾日心情大起大落,此時落入虎穴狼窩心情反而平緩了下來,接下來的一段日子都要在這山寨裡看彆人臉色苟活了。薑渙心情頗好,哼著小曲走來,“明天讓大夥來領鹽和生鐵,木偶玩具就給分給了山寨裡的小孩子,書本的話,”薑渙指著一旁的趙譽,“你,拿上,跟我走。”山寨的後院有一片竹林,終年青翠,薑渙這人長得一張看誰都不爽的臉,心裡倒是有一片安靜的竹林。山寨裡無事就待在這裡,或者看看雜書,或者搗鼓奇怪的東西,不然,便是教山寨的孩子識字念書。身邊的小廝叫三狗,一雙大眼睛為平庸的長相添了幾分光彩,他幾乎是和薑渙一塊長大的,家人都餓死了,自己流浪到鴻雲山,薑渙看他可憐,便將他帶回了山寨裡。“二當家,你可算是回來了。熱水都準備好了。”三狗眼尖,一眼看到了趙譽身後的小尾巴,問道:“這個人是誰?”“新來的,日後就是你的下手了。叫趙…叫趙小驢。”薑渙說著從兜裡掏出一小包東西,裡頭是精致的糕點。“給你的。”三狗狂塞了幾口,鼓著圓圓的腮幫子,“謝謝二當家的。”薑渙背著手,轉頭朝趙譽說道:“在這裡人人都要乾活的,不然沒飯吃。”三狗心說拉倒吧,你成日睡得日上三竿才起來,起床就打山雞摸魚兒,什麼事都不做,說他一句他能夠頂回十句。大當家不拿長鞭來抽是不會動的。這話固然不能當著薑渙的麵說,反正日後便會明白了。“我先帶你洗澡吧。”說著,接過了趙譽手裡的書,趙譽鬆了一口氣,兩個肩膀都酸了。夜晚山間寒氣重,趙譽泡在冷水卻毫無感覺。三狗又問起了趙譽的身世,趙譽隨口編造了一個理由,自己被家裡的人趕出來了,無家可歸,就遇上了薑渙。三狗給了一件自己的衣服,“二當家雖然懶了點,對人可好了。”趙譽心裡冷笑一聲,薑渙對人如何他不了解,對自己可稱不上好。月光灑在地上,像鋪了一層雪。薑渙屋裡的燈還亮著,三狗要去門口候著聽吩咐。趙譽躺在了簡易的繩床上,聽著外頭的風吹樹葉沙沙聲。一閉眼,夢裡又回到了紅牆明瓦的永樂宮,門口的玉蘭生得正好,一到春天滿樹潔白。趙譽坐在樹下讀書做文章。永樂宮的匾額似乎有股特彆的力量,能夠將那些吃人的東西擋在外頭。在那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裡,永樂宮是他此生唯一一塊淨土了。一陣狂風吹來,吹亂了滿樹了潔白,那塊匾額也無法跨越千山萬水保護他了。趙譽瞬間睜開眼睛,外頭風雨大作,像巨浪拍打石岸的聲音,趙譽驚出一身汗水。矮小的房屋裡,泛著淡淡的黴味,雨水混雜秋意緊緊地包裹著他的四肢,時時刻刻提醒著他,昨日黃粱一夢,今早大夢初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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