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奕安你再這樣,我現在就離開!”無患終於看不下去了,奪下了許奕安手裡的書剛準備撕掉,又在他那想求不敢求的眼神下軟了心,重重把醫書拍在了桌上。他最近越發不知克製了,每日每夜的翻書,滿屋裡堆的都是古籍,就連白日裡打個盹說夢話,都念叨著無患聽不懂的藥名。但是無患並不想看他這樣。許奕安已經快瘋了,成天鑽牛角尖一樣逼著自己研出解藥,不說拖垮身子,情誌上也受不了。雖然他從沒有當著無患的麵發脾氣,但時不時從他屋裡傳來的動靜誰都聽得到。不是摔茶杯就是扔書,上回她擔心出事推門進去,正好看到他拿著茶杯碎片想要自殘,到現在他的手上才留著緊捏瓷片留下的深深傷痕。給他包紮的時候,無患問他:“許奕安,你還記得你是個什麼樣的人麼?”許奕安卻沉默了很久,想在自省又像是迷茫,“我該是……什麼樣的人?”忠叔端了藥過來,與無患對視了一眼,皆是無可奈何。本來他們想讓許奕安重開醫館的,有了病人分他的心總能好些。但許奕安卻不理不睬,任由那些藥材發黴,甚至連求上門來的病人的哭求也置若罔聞,除了無患的解藥,什麼也不在乎。看著門外抱著重病孩子苦求無果的可憐婦人,無患終是失去了耐心,先讓那婦人進門來等等,又交代忠叔一會兒無論許奕安讓他幫忙做什麼,都不要答應他。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忠叔自然聽她的,請那婦人進前廳裡坐著,從她那小心環視的眼神裡,看得出她對於醫館的關門還是很傷感的。以往那個妙手仁心,哪怕再晚也願意為病人診治的許大夫,怎麼就變了呢。前廳裡一片黯淡,後院的無患卻殺氣騰騰得衝進了許奕安的屋裡。踩過滿地的書籍紙張,抽走了許奕安手裡的卷軸,當即就給了他一耳光。“醒醒吧,不是說要贖罪麼!”被打到耳鳴眩暈的許奕安愣愣看著她,眼裡逐漸有了溫度,卻不是無患想看到的,身為醫者的赤誠。他伸手想要搶過卷軸,看這樣子都快魔怔了,無患當下也不猶豫,胳膊向旁邊伸去,卷軸正好對上了燭台裡的火苗。許奕安眼睜睜看著卷軸著火,正要去搶奪,無患卻徑直將卷軸扔在了地上,點燃了那些醫書,甚至有一星火絲迅速爬上了無患的裙邊。被火焰激醒的許奕安終於恢複了理智,拽著無患要逃出房間,可無患卻不肯挪動腳步,任由裙底的灼熱燙傷腳踝也不肯動。“你不是喜歡看書麼,你不是想救我麼。那我就一把火把這些都燒掉,連我也一起,讓你再不用勞心。”許奕安不敢胡亂拍打她裙上的火苗,又根本拽不動定住身形的她,隻好高喊著讓忠叔來幫忙,可忠叔也不想再看著少爺沉淪下去了,謹記著無患的話咬牙沒有應聲。沒等到忠叔趕來,許奕安也猜到是無患示意的,當下也不知是賭氣還是絕望了,乾脆撒了手,和無患一起自困在蔓延開來的火中。無患一見他如此任性,哪會讓他得逞,咬牙提著他的衣服開了門,將他扔出門去。“你就不能活得好好的給我看麼!以前那個有血有肉的許奕安哪兒去了!我不想要解藥也不想要你這個樣子!你要是真愛我……就放下這些吧。”她的半身裙邊已經燒了起來,濃煙從屋內擠出,外廳的忠叔和夫人注意到異樣,倉皇得跑了過去。“何姑娘你快出來啊這是乾什麼!”見他們趕來,無患反而攀住了門把,看著許奕安不容他再多猶豫,“要麼,你好好救那個孩子,重開醫館做回原來的你。要麼,我就關上門。”那婦人不明所以,隻當何姑娘為了她的孩子絕到了這個份上,當下跪地求她,“我孩子不治了現在就走,何姑娘您彆犯傻啊,許大夫我不治了,真的!”無患沒有假裝樣子,見許奕安有那麼一息的猶豫,立馬關上了房門,把自己鎖在熱浪灼人的火海中。許奕安哪敢再耽誤,從婦人手裡搶過孩子,幾乎是跪著向前幾步,“我治!我治!都聽你的,你快出來我全都聽你的!”忠叔怕無患真的被燒死,也邁上台階想要拉開房門,“何姑娘你快出來啊!”無患這才開了門,這才幾句話的工夫,就已滿頭是汗,被煙塵嗆得咳嗽不止了。更要緊的是她的左腿被燒傷,皮肉被炙焦的刺鼻氣味讓許奕安頓時紅了眼。他顧不上其他,打了水澆在她的腿上,這般劇痛連無患都忍不住皺了眉,好在傷得並不算深,以她的體質有個幾日便也能好。忠叔忙著撲滅,那婦人也主動來幫忙,許奕安卻被無患推到前廳去,“你現在就給這孩子治病,不準耽擱!”許奕安無法,將孩子抱到通室去,難怪那婦人那麼著急,這孩子不僅高熱,連氣息都已微弱了。“再拖下去真得沒命了……”聽到他的嘀咕,無患暗自嗤鼻,你還曉得啊。不過更多的還是安心,他終究沒忘自己是個大夫,終於能擺脫自責的心魔了。“無患來幫我。”有了精神,就連語調也不同了,這才是無患愛慕的許奕安,以前沒覺得,如今才發現他有個暴脾氣也不是壞事。也不管後院的火會燒成什麼樣,兩人有條不紊得給孩子診治。幾針下去便穩住了氣息,灌不下藥就用熏的,背上刮了幾條紫痧出來,才算褪了急熱。這會兒通室的窗戶沒開,大門也關著,沒多久許奕安就悶出了一身的汗。無患順勢開了門窗,也算是給大家個信兒,讓許奕安沒法反悔。木板被一塊塊卸下,徹底開了大門的醫館這才透了氣。一陣暖風吹過,幾片粉白的花瓣被卷了進來,伸出頭看過去,原來是斜對麵的街邊,那株紫葉李已經滿樹芬芳了。樹下那家賣汗巾的鋪子生意不錯,心寬體胖的老板娘將老主顧送出門,正巧瞧見了無患,豪放得拍了下大腿便走了過來。“哎喲!原來你們在呐!可是出什麼事兒了?你可不知道呢,這段時間我們都在說,沒了許大夫我們可找誰看病去呢。”無患被老板娘的大嗓門逗笑,客氣得回了一禮,“前段時間我病了,許大夫分身乏術照顧不過來,隻能先關了醫館。”老板娘是個心粗的,又或許沒聽人說起那天下半夜,許大夫抱著麵色不對的無患冒雨跑去醫館的事,笑嗬嗬的便也揭過了。許奕安聽到動靜,擦擦手也走了出來,老板娘打招呼的模樣竟是一掃之前的頹唐癲狂,好一個氣度翩翩的許神醫。無患覺得好笑,在老板娘走後,微瘸著腿慢悠悠繞到他身邊來,“你這變臉的速度倒是真快。”許奕安苦笑,她都已經做到這個份上,要是再不收斂可就真留不住她了。“不過啊,感覺好久沒看到陽光了。”他跨出門檻,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和那些或遠或近的花樹,絞痛了許久的心扉的確舒緩了不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之後,許奕安攬過走到他身邊的無患,兩人與偶爾路過的熟人打著招呼,貪得閒適安逸。可沒過多久,他們的閒心就被澆了個乾淨。就在他們倆忘記後院還有忠叔在拚命救火的時候,火勢終於控製不住了。最後還引來了火龍隊才算沒釀成大禍。好一陣訓斥後,才算賠了罪脫了身,麵對著狼藉一片裡外濕透的後院,許奕安悄悄戳了下無患的後腰。“下次可千萬彆這樣鬨騰了。”“……這還不是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