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用……”柳澤苦笑搖搖頭,眉頭微微皺起,他感受到了傷口傳來的刺痛感,可這些遠遠比不上他的心痛。他試過將被欺負的事情告訴夫子……可換來的卻是更為凶殘的毆打。從那次之後,他死了這條心,隻是記得在挨打的時候好好保護自己……而這麼做,隻是為了能少給些醫藥費,如果被養父看見,又是一筆巨大的開銷。“唉……這些孩子啊,小小年紀就知道毆打同學,今後可怎麼得了!”張大夫有些氣憤,手稍稍用力了些,柳澤的眉頭皺的更深了。“怎麼?弄疼你了?你這孩子,疼就叫出來,彆老是這麼憋著,當心憋壞身子。”見柳澤的表情,張大夫更是心疼,這娃娃就是乖巧,不管多大的傷口,在他這從沒喊過一個疼字。柳澤輕輕搖了搖頭:“這些都習慣了,並不感覺疼。”張大夫放下手中的藥油,拿起棉紗給柳澤包好,剛包上去,就滲出了一片血跡,觸目驚心。張大夫看在眼裡,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憤怒,重重的拍了拍椅背:“真是太過分了!這世道怎會亂成這樣!都還是孩子啊!”柳澤苦笑一聲,是啊,世道如此……張大夫恨恨的跺了跺腳,他一把年紀了,什麼沒見識過?沒想到隻是一幫十多歲的孩子,竟然能對自己的同學如此凶狠。張大夫一跺腳,柳澤的眉頭又皺了起來。張大夫一愣,向著自己手腕上望去,卻見柳澤抓著自己的右手的小指,有些不正常的彎曲起來。“豈有此理!豈有此理!!”張大夫大聲罵道:“你手指斷了怎麼不說!你要是就這麼拖下去,你的手指會廢的!”張大夫恨鐵不成鋼的對著柳澤吹胡子瞪眼,可手上還是小心的將柳澤的手放在的椅子把手上。柳澤隻是笑著,他感動的看著張大夫翻箱倒櫃的找著治療工具,他知道自己無論說什麼,張大夫也會把自己治好,隻是他欠張大夫的,也是更多了些。“你身上的病還是這樣嗎?”張大夫對柳澤進行了簡單的治療後,接著輕聲問道。“嗯。”柳澤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淡淡的應了一句。張大夫再次歎息一聲,躊躇半晌才說道:“回去和你爹爹說一聲,你這怪病這在洛陽城或許除了皇上的禦醫,其他人也當真無能為力了……也不用枉費錢財,這都是命。”柳澤藏在身下的手慢慢握緊,他當然知道自己的病醫不好,從小到大,都是如此……他也不希望養父為了他的病操心,可這一切當真是命嗎?他不甘心啊……柳澤告彆張大夫,一瘸一拐的回了他名義上的家,都已經快戌時了,在這城東也不算是一處糟糕的地方,劉鐵柱家,住的還是多年前的老屋,可自從收養了柳澤以來,劉鐵柱不斷遇到禍事,鄰裡街坊不少人都說劉鐵柱惹了災星,做了善事卻把自己一家都賠了進去。不過劉鐵柱不在意,斷腿前出了門就和人說道自己這兒子腦子好有出息,將來一定金榜題名,光宗耀祖!自己給他治病咋了?隻要孩子出息,要了他的命他都願意!柳澤也從來不想讓自己的養父失望,他的學習成績在永遠都是最好的那個……可劉鐵柱倒了……為了讓他繼續念書,劉鐵柱無奈讓劉子閔放棄了私塾,這讓柳澤一直覺得劉子閔如此痛恨他並不冤枉。柳澤知道,養父已經無法扛起這個家了,他決定放棄念書,今後也不考什麼科舉了,想出去打工供養一家人。可劉鐵柱不乾了,當柳澤將這個想法告訴劉鐵柱的時候,劉鐵柱差點沒從床上跳起來:“你給我安心念書!我就是兩條腿都斷了!也要讓你有個出息!……有了出息,或許能幫上你哥一些。”那一天,堅強如柳澤也流淚了,他知道劉鐵柱是鐵了心,自己不可能說服他。走在自家的巷子,不時有鄰居路過,看見柳澤總是躲的遠遠的,嘴裡絮絮叨叨的說著什麼災星之類的話,柳澤對這些早已經看淡,沒有理會直接回到了他所謂的家中。拉開院門,柳澤的養母,正在院裡喂著家中唯一的一隻老母雞,那是養肥了要給劉鐵柱養身子的。“母親……”柳澤叫了一聲。養母看都沒有看柳澤一眼,隻是自己管自己喂著雞。柳澤眼神暗了暗,養母很多年前都已經不再理會自己了,就當他是空氣一般,柳澤知道養母是對養父無聲的抗議和對自己的厭惡。習慣了嗎?或許吧……柳澤暗暗歎了口氣,走進屋內。屋內是一個小客廳,可裡麵除了一張桌子,幾乎什麼都沒有,桌子上擺著兩個窩窩頭和一碗鹹菜,柳澤知道這些就是自己的晚飯。“澤兒回來了嗎?”主屋中傳來養父劉鐵柱的聲音,聲音中帶著一絲喜氣。“父親……我回來了。”柳澤急忙進了裡屋,卻見劉鐵柱坐在床上,身上披了一件棉襖,這或許是家中最值錢的物件了。“回來好回來好!”劉鐵柱已經四十多歲了,自從去年斷了腿,就一直在家中臥床,家裡沒了營生,營養當然跟不上,四十多歲的人看上去就像六十多一樣。劉鐵柱見柳澤進來,本來有些高興的臉忽然蹦了起來:“怎麼?有人打你了?!”“沒有……是不小心撞的,沒什麼大礙。”柳澤微笑著搖頭,默默將綁著繃帶的手藏到了身後。“胡說!我倒也問問你們夫子!是不是就這樣讓我的兒子被人欺負!”劉鐵柱臉色鐵青,掙紮著想下床。“不是的,父親,沒有人欺負我,您知道我身子弱,一時體力不支才會摔倒,撞到牆上。如果有人打我,夫子怎麼可能不管呢?”柳澤急忙走到床前用自己沒有受傷的手握著劉鐵柱的手,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你沒騙我?”劉鐵柱看了一眼柳澤,重重的哼了聲。“怎麼會呢?真的沒有這樣的事……”柳澤再次搖頭。“哼……最好沒有,如果讓我知道誰欺負你,我拚了這條命也要向他討個公道!”劉鐵柱人老實,也沒有想這麼多,相信了兒子的話。在他看來,私塾是非常神聖的地方,如果兒子真的被人打了,夫子怎麼會不管?柳澤笑著點點頭,眼框有些發紅。“你這身子……唉,對了!家裡的老母雞就要養肥了!到時候宰了給你補補,你這身子就是太缺營養了!”劉鐵柱心疼的摸了摸柳澤的額頭,歎了口說道,眼中寫滿了失落。“不行!那是給您補身體的!我的病前些年就好的差不多了,已經沒什麼大礙了!我現在就可以出門賺錢!”柳澤一聽,當然不肯答應,。“唉!我這身子還補什麼補!你的病才要緊,這麼多年了……也沒哪個醫生說的出是怎麼回事,這兩年才稍稍好了點,可不能不理會,要是再發,那可就危險了。”劉鐵柱笑著拍了拍柳澤的手,他笑起來臉上的褶子都快堆滿了,就是這個笑容,讓柳澤這麼多年有活下去的勇氣。“咣當!”門外傳來碗筷落地的身影,父子兩向門口望去,卻見養母正臉色鐵青的看著兩人:“你想都彆想!你是不是不要命了!那隻老母雞是給我鄰裡的人縫了好幾十件衣服才換來的!那是你救命的東西!你自己還不知道自己的身體嗎?!你要是有個什麼事……我和子閔又該怎麼活!”養母顫抖著說道,眼中的絕望迸射出來,像一把刀插進了柳澤的心中。“婦道人家懂的什麼!當然是兒子重要!”劉鐵柱不高興的虎著臉,對著養母嗬斥道。“兒子兒子兒子!那不是你親兒子!就算親兒子也沒有這麼歹毒的想要搶他爹救命的東西!”養母所有的委屈在這一刻完全釋放了出來,她指著柳澤嘶吼道:“這十七年來,我們有一天過過好日子嗎?!你還要把命都給他嗎!他們說的對!他就是個災星!”柳澤木然的看著腳下的地板,他的心也在滴血,從他進了楊家的門開始,不知道為什麼,每到月圓之夜,他的身體就變得滾燙,像是要燒起來一般……養父劉鐵柱為了他這個病,跑遍了洛陽城,可沒有一個大夫能說出是怎麼回事。每次一發病,劉鐵柱就整夜整夜的用冷水泡著他,隻要數息,滿滿一桶冰水就會沸騰起來,分外嚇人。好幾次柳澤已經覺得自己支撐不住了,可體火一燒到心臟附近就慢慢了退了下去,仿佛有什麼東西在護著他。劉鐵柱卻不知道,隻以為是自己這個方法有效,總算保住了柳澤那條小命。他的童年,就在泡冰水,求醫問藥中渡過……而每燒一次,他的身體就弱上一分,最近幾年倒是燒的少了,可柳澤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內部開始變熱,他知道有那麼一天,這股熱氣會直接衝破他的心臟,卻不知這一天何時會到來……他急迫的想賺些錢留給劉鐵柱,隻怕自己已經時日無多。“哼!胡說八道,外麵的人說什麼讓他們說去!兒子又聽話又孝順!哪裡不好了!?婦道人家見識短!”劉鐵柱眼中怒氣彌漫,直接對著養母喝道。養母深深吸了口氣,婦女還是以男人為天的。她隻能絕望的撿起落在地上的碗筷,碗裡盛著的,一家中唯一一碗米飯。“爸……無論您怎麼說,我都不可能吃了那隻雞,再過幾天私塾就散了,我會去找活乾,讓家裡過的好一點。”柳澤吸了吸鼻子,對著劉鐵柱說道。“……你大了,隨你吧……我累了。你吃了飯也早些睡吧。”劉鐵柱發了火,身體有些吃不消,他的心裡何嘗不難受:“或許當初我撿了你當真是個錯誤,包著你的毯子上秀了柳字,我不讓你跟著我姓,是想給你留個念想,現在想來……還不如送你去有錢人家,你也不至於遭了這份罪。”現在家中的一切都是靠著自己的妻子給人做手工生活,他何嘗不知道妻子的辛苦,而他這個廢人又能做些什麼……劉鐵柱說完,將身下的大衣取下,將身子埋進被窩中。柳澤看著被窩輕輕的抖動著……他知道養父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