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比斯的天空似乎從沒有這樣清澈。斯托裡負著手,他眺望著朝陽升起的地方,聽到那古老的鐘號,還有烈焰燃燒的聲音。他並不是太陽的信徒,但他也如那樣虔誠地祈禱著,為逝去的北安王進行祈禱。他是年輕的一代忒瑞斯人,但,從小就聽著北安王的傳說。那些,都將隨風逝去了。“我以為您去參加葬禮了。”身後傳來聲音,讓斯托裡回過了頭。是防務署的官員,這時應該在城門戍守。“公爵大人規定,國喪期間王城中樞機構官員不得調動,在崗時間更不得擅離職守,難道你覺得,這隻是對那邊而言?”斯托裡反問道,似乎也是在質疑,他眼前的底比斯防務官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來到軍務府。“當然不是。”官員聳了聳肩,好像覺得這位長官太過古板了。他拿起手中的報告,說:“前線來了個傳令兵,但一到底比斯就累倒了,多倫少將讓我過來跑一下腿。報告中說,敵人於昨日傍晚全線緊縮,已經撤出了交戰區。第六軍團向忒瑞斯大人請示,是否進行反擊?不過,公爵似乎不在?”斯托裡沒有回答。這個時候,祭台上正在進行先王葬禮,忒瑞斯公爵自然不在。“按照忒瑞斯傳統,族喪一年內不能交兵,看來,格羅瑞爾還不算徹底丟掉了信仰,那個安德魯並沒有撒謊。”斯托裡先說了一句,然後抬起頭來向官員傳達指令:“公爵大人已經下過令了,讓那個士兵傳令回去,不動。”“不動?”“不予反擊,但也不後撤,繼續堅守防線。”“明白。”“你可以回到你的崗位了。”斯托裡瞥了眼前的這個家夥一眼。他知道,如今王國局勢不穩,尤其是這些手握軍權的家夥們,都有些各自的小心思。斯托裡當然也有。他無法想象,那個剛剛十六歲的薔薇公主將如何帶領王國?當然,斯托裡的身份斐然,他不會公開發表任何意見。他隻知道,繼續跟隨忒瑞斯公爵就是了。“是。”防務署官員有些碰壁,但也不好再說彆的,隻能帶著報告退下去。這時,突然有一名士兵匆匆地跑過來,先怔了一怔,然後才略有驚恐地看著斯托裡。斯托裡看過去:“什麼事?”士兵:“大人,您,您還是自己來看看吧。”斯托裡神色一疑,隻能暫時收回心中的所有思緒,跟著士兵去了那處發生異常的地方。是軍務府的一間辦公廳,臨時為忒瑞斯公爵安排的,值此期間,基本等同於忒瑞斯在前線的指揮所。而此時,幾名士兵看著那個原本用來存放文件的櫃子,都低著頭不敢說話。櫃子上,鎖被撬過,說明有人闖入過這裡。而且,也許還被偷走了一些東西。這樣的事,軍務府的士兵們要擔主要責任,所以那位傳信的士兵顫顫巍巍,一邊向斯托裡報告說:“我們進來打掃的時候發現的,很抱歉,大人。我們目測公爵的文件被翻過,小偷能掩蓋他的痕跡,但不能讓這把鎖恢複原狀。”斯托裡眉頭緊皺。雖說這裡隻是臨時為忒瑞斯公爵準備的辦公廳,不會存放王國的機密,但一位公爵的公務文件失竊,還發生在軍務府裡,顯然不是什麼好事。“丟了什麼?”斯托裡暫時也沒有功夫責罰士兵了,有些急切地問道。“不,不知道。”士兵支支吾吾地回答,“公爵大人的文件我們不敢偷看,而且那把鎖是公爵親自換上去的……大人,應該,不是什麼重要的文件吧?”“你們準備受罰吧。”斯托裡咬著牙,不管怎麼樣,他該想想怎麼向忒瑞斯稟報了。可現在,那邊在舉行葬禮啊…………“天上的神靈啊,感謝您最好的恩賜;“不是潤澤四方的河流,亦非造福萬家的禾穀,而是這位偉大且無私的王。“王啊,請您安息!“您的英靈,將與萬神之名長存……”底比斯新築的祭台上,用古薩拉語頌唱的悼詞如晨鐘的號響般傳開,莊嚴而肅穆。一場盛大的葬禮,在朝陽的萬丈輝光中,向所有人宣告了北安王的永世長辭。祭台上,王國的臣民、外邦的使團,以及祭台下聞訊而來的千萬子民,紛紛在悼詞中集體默哀,一片肅靜。陽光,仿佛從未這樣的光明。北安王的遺體,在熊熊燃燒的火焰中,終於離開了他的親人與朋友。不過,正如悼詞裡所說:他的英靈,將會被每一個人所記住,永遠地記住。永垂不朽!不可否認的是,即便在外邦的使團中,許多人還是對這位盛名遠傳的王懷有尊敬的,直到葬禮進行到最後的時刻,他們中才開始有一些竊竊私語。首先睜開眼來的,是那位聯盟大教堂的教務長。“一個時代,結束了。”他發出這樣一句由衷的感歎。北安王的時代,是一個和平的時代。沒有人否認,因為北安王的存在,平息了陽族與忒瑞斯人之間的仇恨,冰河流域也才避免了更為浩大的戰爭。王國在底比斯牽製格羅瑞爾,而聯盟也在布萊恩加入這個平衡,雖然交戰區紛亂不止,但其他的地方,已經在和平中度過了很長時間。大多數的人們,不用在戰亂中流離失所,不用在焦灼的土地上食不果腹。北安王執政王國的十年,是冰河流域最穩定的十年,這片土地上的每一個人,都享受了久違的平靜與安寧。就像第一次流域戰爭以前,那時的冰河,是一個多麼美麗的地方啊。但是,這一切,仿佛就快結束了。……這些政客們,往往都以為能夠預料到將來的事情。“接下來,應該就是新王的繼任儀式了吧?”另一個人也睜開眼睛,似乎也在緬懷北安王之外緬懷一個時代,“難道真的已經確定是薔薇了嗎?”沒有人回答他。政客們開始各自之間的議論。“如果薔薇繼位,那她應該是流域上的第五位王?”“是這樣沒錯。除了存在爭議的那一位,太陽王統一流域,開化諸族,建萬世功勳,首次受封了王的稱號;烈焰之王承襲王位之前,同時統領了第二和第四軍團,有顯赫的功績;而北安王雖然是自封,但不得不說他在流域上的聲望無人能及;唯獨,就是這個薔薇,居然連成人禮都還沒有舉行,真是可笑。”“王位可不是勳爵,沒那麼容易的。”“是啊!如果王國大亂,那麼,戰爭的時代,或許又要來臨了。”“……”隨著葬禮的正式結束,這些人才漸漸停止私語。祭台上,在巫師們的純淨之火中,北安王身體的一切都通向了天國,隻有一些還未徹底消弭的火焰,烈日下傳來一些餘溫。眾人關注的焦點,開始從上往下移,那裡,擺上了一張王座,而台階下王國的大臣依次站立,隊列整齊。所有人都知道,即將舉行新的儀式了。薔薇站在隊列的最末端。葬禮結束後,她就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在禮官的安排下站到了這裡。當然這並不是議會不重視她,而是她既沒有勳爵也沒有職位,隻能站在末端。如果是議會大廳,她甚至不被允許進門。這些都是北安王製定的,寫在王國的最高律法上。薔薇並不怪父親,其實她站在哪裡都一樣。她隻是覺得,她就像一個連關節都不能自由活動的傀儡,被一群爭先搶後的人,推到了最高的位置上。高,代表著不安全。自己就是被推上王位的,薔薇心裡很明白。甚至,就連南方的聯盟都開始把主意打到了她的身上……“絕不能這樣。”薔薇心裡想。……“薔薇女王繼任儀式,現在開始!”隨著禮官的一聲唱喏,鐘鼓齊鳴,王國大臣們緩緩分成兩列,留出了一條讓給薔薇上台的道路。另一邊外使團的坐席、還有祭台下紛擁的人群、以及蒼穹之上的日月和星辰,萬眾矚目,都在這一刻,開始注視到薔薇的身上。她多麼幼小啊!就像含苞待放的薔薇花,一點風雨,就能讓它粉身碎骨。人們總是相信自己看到的,所以開始感到失望,感到頹靡,感到一絲無奈。如果北安王的時代能再延續十年,那麼誰也不懷疑她會是一位讓人振奮和看到希望的女王,就像,曾經也在萬眾矚目中承襲王位的烈焰之王一樣。但是很可惜。有人甚至預料到了王國即將迎來的紛舛。薔薇一步步走向王座。她的腳步很慢,就像周圍人們心中的忐忑,透著那麼些恐懼。一步。一步。薔薇來到禮官麵前,看著那為她準備的王冠和冕服,如果她現在穿上,那她馬上就可以成為王國的主宰……至少表麵上。可是,這是她想要的嗎?不是。那樣不僅守護不了父親留下的王國,還會終結父親的一世英名。絕不能那樣。“我不能繼承王位!”突然,薔薇取下王冠放在了王座上。她轉過身,向所有人大聲地宣布,那麼果斷,那麼的昂首挺胸。“?”忒瑞斯幾乎是第一個做出反應的。緊接著,祭台上、祭台下,仿佛整個底比斯都陷入了嘩然。王國官員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公主打算做什麼;使臣們一臉的詫異,更不知王國這是什麼意思;而那更多的王國子民,全都啞然無聲,紛紛看著站在最高處的薔薇公主。她不是第一個繼承王位的人,但,卻是第一個拒絕王位的人。王,是神靈賜予的封號,是每個人都要仰望的存在。而薔薇,卻選擇放棄?“她要乾什麼?”使者們都很不解,妄圖從離得近的王國官員們臉上看出什麼,但是,他們看到的隻有同樣的不解。沒有人知道薔薇公主在想什麼。“薔薇!”忒瑞斯甚至當麵喊出了薔薇的名字。但薔薇渾然不顧。她站在王座的前方,站在整個底比斯最高的地方,站在朝陽與雲霞之下。她麵對著所有人。“先王屍骨未寒,行刺者逍遙法外正在遙遠的南方歡呼竊笑,又如何讓先王的英靈得以安息?王國的子民們、兄弟姐妹們、先王所深深信任的人們,我們曾一同受先王恩惠、得先王庇佑、在王國的旗幟下享受從未有過的安寧。”薔薇高聲地宣示,她的聲音傳到了每一個人耳裡。“……那麼,先王是否信錯了你們?”薔薇問道。她看到父親的旗幟,仍然在底比斯的每一處城牆上迎風飄揚,但是,或許過了明天,那些旗幟就要被撤下了。再偉大的王,都終將被人們遺忘。沒有人回答薔薇公主。忒瑞斯沉著臉,她終於知道,是什麼讓薔薇忤逆了她的命令。或者說,她的請求。薔薇並不放棄,她從旁邊禮官的手裡奪過本該是儀式所用的劍,就這麼在她父親尚未徹底離去的英靈前,緩緩拔了出來,並且,高指天穹。“我們應該為先王複仇,用我們的勇氣,告訴敵人先王的英靈永垂不朽!”薔薇繼續高聲地宣示。“為先王複仇!”千萬子民中,開始有一些給了薔薇回應。“現在,你們願意拿出你們的勇氣嗎?”薔薇的眼神從未這麼堅定,似乎也從這一刻起,她不再是一個人,她的支持者,將無窮無儘。“為了北安王!”底比斯的子民們群情激奮,不斷地沸騰起來。“我們願意追隨您,公主殿下!”“複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