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往事(1 / 1)

罪城 鰻魚Tech 2576 字 3天前

蕭既明與流雲一起去越桑渝房間的路上,蕭既明瞥了一眼身邊失魂落魄的流雲,拍了拍他的肩,沒有說話。流雲沒理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不知不覺間,兩人已經走到越桑渝的房前。花園裡兩棵櫻花樹上的櫻花已經開始落了,隨著微風飄灑,仿佛在眼前織起一道粉色的簾幕。蕭既明這才意識到,又是一個春天了。簡純一直在越桑渝的房間裡不敢離開,見到越桑渝滿身是血地被送回來,就和侍女一起照顧越桑渝。正準備出去打水時,開門便與蕭既明和流雲撞了個正著。一見到蕭既明,簡純嚇得把盆都砸在了地上,濺了自己滿身水。流雲無奈地拉過被渾身冰涼的簡純,對蕭既明說:“等下我再來看他。”這次蕭既明再見到簡純居然是出乎意料的平靜,沒有看簡純,隻是對流雲說了聲:“也好。”便進了屋。越桑渝重傷昏迷的時候也是那麼安靜,如果不是他過分蒼白的臉色以及不均勻的呼吸,真的就像是睡著了一樣。他就是這樣的人,永遠都是一副清冷淡然的模樣,就算再痛也不會叫出聲,蕭既明也很好奇他為什麼這麼能忍。看著越桑渝這樣子,蕭既明莫名想起了他們在罪城初見的時候。那時候越桑渝滿身傷痕,身上的衣服都被血與泥弄得看不出本來的顏色。可那雙深藍色的眼睛是那麼淡然,甚至帶著幾分不容侵犯的凜然。越桑渝從沒告訴過蕭既明他那次重傷的原因,隻是說他是從焱陽煉獄逃出來的,蕭既明也不願在越桑渝麵前表現得太好奇。所以直到今天聽流雲說起,蕭既明才明白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可是……“雖然你成天一張死人臉,但我老覺得你心其實不壞,至少不是嗜殺之徒,怎麼可能會屠人全族呢?如果不是風曼珠誤會了,就一定是你有不得已的苦衷。”蕭既明篤定地說。回憶起他們兩個在罪城中的相遇,並不是什麼美好且值得回憶的場景。隻不過那天他突然心血來潮,去罪城中最好的酒館點了一壺烈酒,一個人占了一張桌子自顧自地喝著。鄰桌幾個妖族一邊喝酒,一邊交流著這些天最有意思的事。“現在的越家啊,就是蒼茫之世時鮫人的後裔,雖然自諸神之戰後他們就沒了魚尾,可他們的眼淚還是會變成珍珠的。”“那也就是說,隻要那個人一哭,我們就發財啦?”“當然啦,鮫人淚可比貝殼所產珍珠貴了幾百倍。”“他當真是越家的人?”“假不了,我修煉成妖之前一直待在越家領地,見過無數越家的人,那個人鎖骨上的珍珠皓月是真的,而且他長得比我見過越家的所有人都好看。”“就是就是,就算不看圖騰,那個人長得那麼好看,除了神族越家,我還沒見過什麼生靈可以長得那麼好看。”“是真的有什麼用?我們什麼手段都用儘了,那個人彆說哭了,連哼都幾乎沒哼一聲。”“你們可悠著點,那人看起來還有彆的病,我們抓到他的時候已經連路都走不動了,你們下手沒輕沒重的,當心彆把他弄死了。”聽起來是越家哪個倒黴的族人被這些人抓住了,他們出於貪婪,正用各種手段逼他落淚。蕭既明向來對神族沒什麼好感,再加上妖族一向有弱肉強食的傳統,他不想乾預。這件事他本該隨便一聽,就拋之腦後。可在這一堆廢話裡,有一句看似無關緊要的話飄到了蕭既明耳中:“說起來越家大多數人眼睛都是冰藍色的,那人卻是深藍色,像那種最上等的藍寶石,看著就很值錢。他要再不肯哭,我就把他的眼珠挖出來賣錢。”妖族們哈哈大笑,蕭既明卻突然停下了手上倒酒的動作,起身對那些人說:“我想見見那個不肯落淚的鮫人後裔。”那些人中有人認識他,不敢違抗城主的命令,帶著蕭既明來到一間幽暗潮濕的地下室。才進入陰冷潮濕的地下室,蕭既明便看到一個被綁縛在刑架上的人。清瘦修長的身體上布滿了傷痕,刺鞭不斷抽打在他身上,每一鞭都將白皙的皮膚打得皮開肉綻。可刑架上的人沒有一點聲響,低垂著頭,鮮血不斷從他口中滴落。有那麼一瞬間,蕭既明覺得這個人感覺不到痛。但當蕭既明製止了正在用刑的人,走到他麵前,強行將他的臉抬起來時,他才明白這個人並非沒有痛覺。那人痛苦地喘息著,身體發著抖,俊美的臉上帶著血汙與冷汗。遙遠的記憶在這一刻席卷了蕭既明的腦海,雖然昔日的少年已經長大,可蕭既明記得這張美得不真實的臉,以及這雙清冷的深藍色眸子。“居然真的是你?”蕭既明難得的有些欣喜。可那人看上去完全不記得他了,看著他的眼神裡,是冷到極致的戒備,以及壓製不住的痛苦。“你叫什麼名字?”蕭既明問。那人輕咳幾聲,沒有回答。“不願告訴我嗎?”蕭既明眉峰微蹙。一個拿著鞭子走過來:“城主問你話呢!找打是不是?”那人漠然看著拿鞭子的人,並不在意將要落到他身上的毒打。蕭既明揮手讓拿鞭子那人滾遠些,又問他:“再這樣打下去你會死的,你不怕?”那人看了一眼蕭既明,不明白這個眉目間透著漠視一切的男人為什麼要管他的死活。他終於說話了,雖然一開口就有血從他口中流出:“反正……我都要死了……或早或晚……”蕭既明意識到了這個人遠比他想的虛弱,下令將他從刑架上放了下來。那人被放下來後便下意識蜷曲在冰冷的地上,疲憊地閉上眼睛,好像昏過去了。那些人以為蕭既明還要問話,提來冰水想要潑醒他。蕭既明卻攔住了那個人,惡嫌地說:“彆再動他。”蕭既明讓昏迷的人平躺,按住他的胸口,那裡果然燙得嚇人。剛剛第一次觸碰到他時蕭既明就感覺到他的體溫不正常,按說這種在水中孕育出的種族身體不會有那麼高的溫度,起初蕭既明以為他在發燒,現在看來隻怕沒那麼簡單。“灼心毒?”蕭既明認出了這種症狀的由來。難怪他會說自己要死了,灼心毒在當世是無解之毒,正因如此,每個被關進焱陽煉獄的人都必死無疑,就算這人逃出來了,可灼心毒已經深入骨髓,無法治愈。但這隻是理論上無法治愈,他遇上蕭既明就另當彆論了。“可是我為什麼要救你呢?你連名字都不肯告訴我。”蕭既明看著那時候他還不知姓名的越桑渝,平生第一次感到無奈。蕭既明將越桑渝帶了回來。處理過外傷,越桑渝便恢複了意識,一雙清冷的眼睛看著坐在他床邊的蕭既明。看他這個反應,蕭既明確認了他是真的不記得自己了。“你叫什麼名字?”蕭既明有些不爽,但還是選擇先詢問他的名字。“我想喝水。”越桑渝的聲音的確有些啞。“自己去倒。”蕭既明有點煩躁。越桑渝點點頭,想要起來。可他現在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一動之下更是牽動了傷口與灼心毒,倒在床邊咳了幾聲。蕭既明看了他一眼,見他還要起來,有點想不通:“求我去給你倒很困難嗎?”“我覺得你不是好說話的人。”越桑渝淡然道。“這你就說對了,你不跪下來求我,我是不會幫你治灼心毒的。”蕭既明終於逮到了報複他的機會。“灼心毒無解。”越桑渝平靜地說。“我可以解,隻要你求我。”蕭既明看著越桑渝的眼睛。越桑渝一怔,搖了搖頭,掩唇咳了幾聲。雖然他的手放下來時握住了拳,可由於咳出的血實在有些多,殷紅還是從指縫透了出來。蕭既明起身倒了杯水,沒好氣地給越桑渝灌了下去。“謝謝。”越桑渝輕聲說。蕭既明冷哼一聲,沒有接受越桑渝的道謝。“謝謝你把我從那個地方救出來。”越桑渝又說:“雖然活不了多久,我還是很感激你幫我減少了些許痛苦。”“他們隻是要拿你眼淚去換錢,你隻要肯哭他們也不會那樣折磨你。人類有句話說叫好漢不吃眼前虧,那種時候沒必要守著你那點不值錢的高傲。”蕭既明斜眼看著越桑渝。越桑渝垂下眼,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睛,讓蕭既明看不清他的神色:“這與高傲無關,隻是如果我哭了一次,下一次他們就會打得更狠。”“你怎麼知道?”蕭既明不解。“人總是貪婪的,讓他們嘗到一次甜頭,就會變本加厲。”越桑渝輕聲說。越桑渝的過分理智讓蕭既明沒由來地心煩,於是和他說話自然沒什麼好話。“我向來不救無用之人,現在的你法力被灼心毒壓製,又身負重傷,和廢物沒什麼區彆。所以你要麼跪下來求我,要麼再回到那個地方,在那些人的折磨下等死。”蕭既明的氣質讓他認真說話的時候沒有人會懷疑他的話,就算越桑渝有過人的洞察分析能力,也因為身體的痛苦與虛弱無法認真思考,所以他將蕭既明的話當了真,語氣中有種莫名的疲憊:“如果你非要我求你才能救我,想必也不是真心要救。”“你一點求生欲都沒有嗎?”蕭既明又迎來了自己平生第一次震驚。“要是不想活,當初也不會從焱陽煉獄逃出來了。但這也許就是我的懲罰吧。”越桑渝眸子暗淡了下去。“你的家人不會傷心?”蕭既明問。“大概會裝作很傷心地哭給族人看看。”越桑渝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那我把你送過去了。”也許是蕭既明從來沒見過這麼孤清的眼睛,同時那雙眼睛裡還暗藏著幾分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傲,讓蕭既明很想看看這雙眼睛乞求彆人是會變成什麼樣子。說罷,蕭既明拉起越桑渝。越桑渝下意識縮了縮,還是沒有反抗。“你並非不怕疼吧?”蕭既明感受到了越桑渝的動作。“可以忍受。”越桑渝說。蕭既明意識到自己可能遇上了這輩子最大的克星,乾脆放開越桑渝,運起法力為他析出灼心毒。感覺到灼心毒正在慢慢離體,越桑渝也有些驚訝:“你是誰?為什麼你對火的控製比爍家任何一個人都要高深?”“你連自己姓名都不告訴我,反而來質問我是誰……”蕭既明冷著臉,眼底卻不自覺流露出一抹嘲弄:“還是說,你覺得我們隻是見過一麵,沒必要記住對方的名字?”越桑渝怔了一下,大概是覺得這話有點耳熟,但還是說:“我叫越桑渝。”“蕭既明,這裡的主人。”蕭既明本以為越桑渝會和所有來罪城的人一樣,永遠在這裡住下去。但越桑渝身體恢複後,第一件事情就是向他辭行。“罪城之所以千年來都沒有被神族發現,很大的原因是因為這是有進無出之地。到了這裡的人,幾乎不能活著出去。”蕭既明看著平靜的海麵,聲音有些低沉。“但我相信自己有離開的實力。”越桑渝是一如既往的淡然。“這可不像是三個月前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人說的話。”蕭既明冷笑。“此一時彼一時。”“要走也不是不行。”蕭既明看起來毫不在意越桑渝的去留,隻是聲音中無端帶了幾分霸道的壓迫力:“但你的命是我救的,把命還給我再走。”“我的命你可以拿去,但要等我做完所有的事情。”越桑渝清澈的眼睛裡沒有一點情緒波動。“什麼事情?”“你連這個也要管嗎?”蕭既明輕蔑地笑了一聲:“我就算養了一條狗,他突然要離開我,我也得知道原因。”“可我不是你的狗。”越桑渝認真地說。蕭既明隻是習慣性刺他一下,不知道為什麼,每次見到越桑渝,蕭既明會有一種想惹他生氣的衝動,大概是想看看這個永遠清冷得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人,炸起毛來會是什麼樣子。可惜越桑渝每次都是平靜地刺回來,或是裝作沒聽見,從來不會生氣。但這回越桑渝太過認真,反倒讓蕭既明接不下去。過了一會兒,蕭既明居然笑了起來,不是他習慣性的那種冷笑,而是真正開心的笑:“那你覺得你是我的什麼?”“我……”這次越桑渝也語塞了,最後他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或許是朋友?”蕭既明有些不確定地說。“你有過朋友嗎?”越桑渝問,因為這幾個月來他見到的罪城中人,都敬畏著蕭既明,卻沒有一人看起來像是他的朋友。“有過,不過那是幾千年前的事了。那時候我還很小,長大一點他們就覺得我是個怪物,都不和我玩了。”蕭既明從未對人說起過這些事。“我沒有過朋友。”越桑渝輕聲說。“那你願意做我的朋友嗎?”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蕭既明都有些意外,以蕭城主的高傲,從來不會問一個人願不願意,也沒有人敢拒絕他的要求。越桑渝卻抱歉地說:“我不可以有朋友。”“為什麼?”越桑渝搖了搖頭,不想再說下去。蕭既明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覺得越桑渝的往事隻怕不比自己少。“你救過我的命,我卻暫時不能把命交給你。這樣吧,從今以後不管你遇到什麼難題,都可以通過尺素信告訴我,我一定會儘全力幫你解決。”越桑渝劃下一縷長發放在蕭既明手心,作為尺素信的媒介:“當然,如果想活動筋骨找個人陪你練刀,也可以告訴我,我有空就會過來。”尺素信是海上有靈能與智慧的生物共有的一重聯係方式,隻要將對方的頭發用小巧的靈術化成小魚,把要傳遞的信件放在其中,不管相隔多遠,頭發化成的小魚都會把信送到。自從越桑渝能夠正常活動之後,他們兩個就經常把烈日宮當演武場,不拆了一兩間屋子不算完。蕭既明都想不到,越桑渝看上去清瘦文弱,卻是千年來唯一可以與他的刀勢抗衡的人。“你其實不想回去吧?”蕭既明握住越桑渝的頭發:“你從焱陽煉獄逃出來,沒有選擇回家,反而來到了罪城。”越桑渝淡漠地笑了笑:“那時候傷得太重,很多行為都是憑著本能。其實我從出生開始,就沒有我願意這個選擇。”蕭既明看著越桑渝那雙清澈卻看不見底的眼睛,沒由來地不舒服。“對了。”越桑渝從廣袖中取出一個精致的銀白色海螺遞給蕭既明:“這些日子我發現你體內的力量雖然強大,卻極不穩定,這也是你經常控製不住自己情緒的原因。長此以往,不止傷害你身邊的人,說不定也會讓你走火入魔。越家是鮫人的後裔,我們的音樂有安定人心的作用,我在這個海螺裡留下了我的一段琴聲,或許對你有幫助。”說罷,越桑渝轉身離開,向大海走去。蕭既明看著那個純白的身影越走越遠,終於忍不住向他喊道:“以後小心一點,不是每次受傷你都能遇到我。”越桑渝心中湧上一種莫名的感覺,終是沒有回應蕭既明,消失在了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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