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失心(1 / 1)

罪城 鰻魚Tech 1751 字 3天前

時間回到六百年前。幻影第一次睜開眼睛,看到的是一片墨藍色的天宇。純粹的墨藍,沒有一點雜質。耳邊傳來一男一女的對話。剛出生的孩子是分不出男女的,更彆說聽懂他們的話。可剛剛睜眼看世界的幻影卻輕易地分出了男女,甚至聽懂了他們的對話。剛出生的孩子將所有的事情都當成理所當然,所以那個時候的幻影覺得,世界就該是一片墨藍,每個孩子一出生就能聽懂大人的話。女子聲音略帶驚訝:“他醒了,要破殼了。”破殼?什麼殼?又是誰要破殼?幻影疑惑。男子聲音卻是穩重嚴肅的,甚至還有一點遺憾:“沒有了海洋元晶,他是無論如何也比不上桑渝的,可惜了。”桑渝是誰?幻影很輕鬆地捕捉到了這句話中的人名。“桑渝現在……已經死了吧……”女子是發自內心的悲傷。“不過是折了一柄劍而已,現在找回海洋元晶才是最要緊的。反正最重要的事情他已經做完了,剩下的事誰都能做,隻是時間長短問題 。”男子冷靜地說。“這些年,我一直想說服自己,將他當成越家鑄造的一把利劍,可這太難了。他與我們一起長大……明明是個和我們一樣的人,卻一直被當成武器對待。”女子聲音顫抖,好像帶了哭腔。“你太多愁善感了。”男子拍了拍女子的肩,安慰道。女子似乎在低聲抽泣。男子聲音柔了下來,是尋常兄長哄妹妹的語氣:“你要是在這裡實在傷心,就先回浩渺宮吧,離開那麼久,安兒該想娘了。”“好。”女子低低應了一聲。又是許久的沉默,幻影動了動身體,四周立刻傳來什麼東西破裂的聲音,墨藍的天宇上也出現了裂痕。“大哥你說,真的還會打仗嗎?像從前的諸神之戰一樣。”女子輕聲問。“我不知道,但就算有那一天,我也會儘我所能,保護越家,保護你和安兒。”男子沉聲道。幻影將手臂向上伸展,捅破了墨藍的天宇。一縷皎潔的光束照了進來,沒有溫度,卻讓人心安。過了很久幻影才知道,那縷光名叫月光,而散發出它的月亮,是越家的信仰。接觸到現實世界以後,幻影開始意識到他和普通的孩子好像有點不一樣。彆的孩子出生時都是軟軟糯糯的,隻會用哭與笑來表達情緒。可他一出生就會跑會跳,天生就會說話。他對創造他的越無涯說出了自己的疑問,越無涯告訴他:“你是我鍛造的一柄利劍,當然與他們不一樣。”“那我可以和他們一起玩嗎?”幻影問,他生性活潑,喜歡與人嬉戲,常常與侍女侍衛家的孩子打成一片。“不可以,武器就是武器,朋友會讓你的劍鋒變頓。我也會吩咐下去,若非必要,不能與你交流。”越無涯道,這是不容反抗的命令。“可是沒有朋友,我會很孤獨。”幻影委屈地說。“等你長到四百歲心智穩定後,我會抹掉你的感情,你就再也不會孤獨了。”越無涯像是在說一件和吃飯睡覺一般尋常的事情。“可是……”幻影還想做最後的掙紮。“沒有可是。”越無涯嚴厲地打斷了幻影的話。就在這時,一名看守外殿的侍衛急匆匆飛奔而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著讓人費解的話:“回來了……回來了!”“慌慌張張像什麼樣子?”越無涯眉頭微皺,他向來治家嚴明,最不能容忍的就是這樣沒規矩的人出現在他眼前。侍衛終於把氣理順了,用顫抖的聲音說:“少主……少主回來了!少主回來了!”越無涯聽到這個消息也吃了一驚:“焱陽煉獄那種有進無出的地方,他還能活著回來?”看著越無涯快步向外走去的背影,幻影想起他聽人說起過這個少主。少主叫越桑渝,長得極其俊美,卻比般若山頂的雪還要冰冷。可是因為發生了一些事情,天帝將少主關進一個凶險的地方,越家認為少主沒有生還的希望,才創造了幻影來頂替他。幻影很喜歡那個叫越桑渝的少主,雖然每個人都說他冷冰冰的,不好接近,但幻影卻知道,這個大哥哥是個很溫柔的人,會對他笑,還會陪他玩。“少主我喜歡你,這裡隻有你會陪我玩。可是你老愛出遠門,你不在家的時候,我就隻能對著櫻花樹說話了。”幻影把頭抵在越桑渝膝蓋上,悶悶地抱怨著越桑渝總是不回家。越桑渝溫柔地揉了揉幻影的頭:“這話你可千萬不能說給大哥聽,不能讓他知道你有自己的好惡。”“我不明白,主君為什麼不喜歡我有自己的想法?而且他好像也不喜歡少主你這樣。”這時候的幻影已經是個半大的少年了,懂得的比以前多,疑惑也日益增長。莫名的悲傷在越桑渝眼中彌漫開來,他歎了口氣,不願那麼早把一切告訴幻影:“你一定要記住,在主君麵前,甚至在越家的領地內,你都要儘量不流露出自己的感情。”幻影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期待地看著越桑渝:“如果我聽少主的話,少主是不是就可以多陪我玩一會兒了?”越桑渝淺笑,伸手在小溪中撈了一下,隨即一隻小魚在他手中顯形,吐出一張紙條。幻影知道這個東西叫尺素信,在水裡的時候都是隱形的,隻有到了收信人手上才會顯形。越桑渝看到紙條上的內容無奈地搖了搖頭,可幻影分明看見他眼睛裡是難得的高興。這讓幻影對寄信人產生了好奇。隻見越桑渝在紙條背麵寫下來“有事,不去”,從懷中取出一縷頭發絲將紙條纏住。紙條迅速在他手中變成小魚,躍入水中,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見了,隻有飄落水中的櫻花隨流而下。“寄信的人是你的朋友嗎?”幻影又好奇又難過,少主居然還有除了他以外的朋友,這讓他有點失落。明明他隻有少主一個朋友,少主怎麼會有彆的朋友呢?“我也不知道。”越桑渝不確定地說。“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啊?”幻影的小嘴不滿地撅了起來。“他啊……”越桑渝抬手,下意識虛握了一下從櫻花樹間漏下來的陽光:“他會讓人想起陽光。”幻影想了想那個人的樣子,卻想不出來陽光一般的人是什麼樣的,於是滿腦子隻剩下諸如“少主有彆的朋友了”“少主以後不會陪他玩了”的難過中。越桑渝顯然看出了幻影心中所想,拍了拍他的腦袋,像是要把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都拍出來:“他就是想要我去他家陪他練刀,可我拒絕了他,在這裡陪你。”“真的嗎?”幻影驚喜地抬起頭,兩隻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嗯。”越桑渝笑了笑,在櫻花的映襯下格外好看。他起身拉住幻影的手:“過來,給你看個我小時候的秘密。”很久以後,就算幻影被抹去了感情,也還會記得那棵櫻花樹。那天越桑渝帶著他,在樹下挖出了一個罐子,裡麵放著一些珍珠,散發著柔和的光。越桑渝說他小時候難受到忍不了的時候,便躲到這裡偷偷哭一會兒,然後把眼淚凝成的珠子埋在樹下。“少主遇到難過的事情,為什麼不告訴主君呢?”在幻影的認知裡,越桑渝與越無涯是親兄弟。而越桑渝告訴他,所謂親人,便是可以相依相伴地走過至黑之夜的人,是唯一可以卸下所有的堅強與偽裝,在他麵前放聲大哭的人。“告訴了他,他就會讓我更痛苦。”越桑渝漠然道。幻影不知道這是為什麼,可看越桑渝的表情,也體貼地沒有再問下去。後來的日子,越桑渝總會在櫻花樹下教幻影彈琴。可幻影無論如何也理解不了那些晦澀難懂的音符,到了最後,也隻學會一些通俗易懂的調子。“我為什麼要學麼難的曲子啊?主君不是說我隻要會彈越家人必須掌握的曲子就好了嗎?”幻影又一次感覺手上的琴弦不聽使喚後,將琴一扔,耍起了小孩子脾氣。“學會了這個,大哥就不會那麼快抹掉你的感情。”越桑渝耐心地將琴撿起,放在幻影膝上,幫他把被他摔鬆的琴弦調好。“抹掉就抹掉,有什麼大不了的。要是沒了感情,少主不在的時候我就不會那麼孤獨了。”幻影好像並不排斥越無涯抹掉他感情的打算。越桑渝調弦的動作頓了一下:“沒了感情,你的心就空了。再也感受不到喜怒哀樂,徹底變成一具行屍走肉。”“可是變成那樣,我就不會孤獨了呀。少主,孤獨的時候我也感覺自己的心是空的。你一離開萬瀾海,我就感覺這個世界上隻剩下我一個人了。雖然這裡整天都是人來人往的,可是他們都不和我說話,也不陪我玩,那種感覺真的好難受。”幻影認真地說。越桑渝眼神一黯,輕聲說:“那是不一樣的。”幻影卻拉著越桑渝的袖子撒起了嬌:“少主,我不想彈琴了,我們去彆的地方玩好不好?那些事情我現在還聽不明白,等我想明白了再跟你學琴。”然而幻影還沒有想明白,便被越無涯抹了感情。幻影記得那是一個早春的夜晚,月色將整個世界都鍍上了一層銀輝,那棵櫻花樹又開了花,櫻花如雪般飛落。他在這棵櫻花樹下被抹去了感情,眼睛裡最後倒映的畫麵,是越桑渝向他跑來的身影,那雙墨藍色的眼睛,是那麼悲傷絕望……那天之後,幻影再也沒有見過越桑渝眼中出現那樣的神色。當然,那天起他便不再關心越桑渝怎麼樣了,隻是偶爾會下意識地走到那棵櫻花樹下,看著滿樹櫻花或者繁茂的枝葉,心裡空空的,像是丟失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可在海神壽宴前一天,主君越無涯命令他教訓越桑渝新收的仙族近侍,他又在越桑渝眼中看到了那種帶著絕望悲傷是眼神。後來與那名近侍的打鬥中,幻影看得出那名近侍因為某種不可告人的原因在隱藏實力,在這種情況下,他本可以輕鬆打敗近侍。可他的狀態總是不好,身體像是不受控製一般,輕易地露出破綻,還讓人奪了冰劍,輸了對決。事後幻影想找到自己疏忽的原因,卻沒有一點頭緒,隻是心裡很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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