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衙門,來到內堂廂房。看著躺在榻上睡容沉沉、容顏憔悴的人兒,衣衫上血跡斑駁,猶如落英染衣觸目驚心,楚懷心下一陣澀痛。上官夜從門外走了進來,見玉羅從腰間取出一個藥瓶,從內倒出一粒猩紅色的藥丸放入卿風的口中。“那是?”“血丸。”楚懷說,“隻有血丸才能將蠱母化成一攤血水從體內排出。除此之外,並無其他驅蠱的辦法。”“血丸是?”“你覺得我會告訴你嗎?”楚懷眸光轉了過來看著他,眼神古怪得很,似有醋意殺意又似很不高興。上官夜渾身如石般僵住!“那杜卿風何時會醒?”“不清楚,服下血丸之後,若一炷香之內沒有起色,恐怕就需要費些時日。但目前,我們需要九龍蟲為她供血,在為她點上一盞本命燈。此燈不能滅,房內不能沒有人。因血蟲陰氣盛重,杜卿風目前氣血虛弱,我怕她命運孤立無援會撐不住。”聽完這話上官夜頗為緊張,倉促間,頭一撇衝門外喊道:“展鵬。”“大人。”展鵬垂頭喪氣走了進來。“你立刻去各大藥鋪,將所有九龍蟲買回來,再給卿風點一盞本命燈。”“好。”事不宜遲,“嗖”的一聲,一個獨立完整的人,瞬間變成了一抹影,旋即越來越遠。“上官大人。”聽到楚懷喊,上官夜轉過目光看著他。“我們不方便待在此地,若有異況立刻派人到臨街天字客棧來。”留下這話,楚懷一群人走了出去。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一絲狡笑自上官夜唇角不露痕跡地一閃即逝。他眼中機芒乍隱乍現。京城。連趕數日路,跑死八匹快馬。眼瞧著那宏偉壯觀的城門越來越近,管守城門的護衛卻將喬老爺一行人當即攔下,道:“何人入城?”喬老爺立刻下車,遞上上官夜給的通行證,道:“我乃白馬縣縣丞喬斈琛,特奉白馬縣令上官夜之命,護送相爺五太太回京。”護衛看了看通行證,上麵果真有上官家的印記,立刻讓開大道:“小的失禮,不知相府五太太回京,請走好!”喬老爺很滿意,上了車叫家奴驅馬進城。旋即挑起簾子放眼張望,發現京城真是繁華,眼下雖已是亥時,但大街上燈火通明,商旅依舊川流不息,亭台樓閣詩聲朗朗,蟠龍橋下,舟楫往來,槳聲徐徐,複合著被護城河環繞的王宮裡,那殤醉的歌聲,竟讓人有種惘然之感。哈哈哈,京城!簡直就是一座金礦啊!個個綾羅綢緞,珠花滿頭。喬老爺看啥啥都放著光芒,猶如金光閃閃的金子。想起這一路走來,在驛站遇上強盜,二十幾口人險些死絕了!為何他的命就這麼“好”呢?彆看他做事總夠不著調,但有一事,總算夠著了。這京城不如白馬縣,他深知想留在此地,躺在黃金屋內過太平日子,那麼就得將自己的命跟上官家的人緊緊拴在一起。然而這老太太……雖不是正妻,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地位還是有的。暗暗思考一陣,喬老爺雙眼一亮,一見相府到了,立馬拉著喬巧竄出,吩咐家奴前去跟護衛通報一聲,隨即來到老太太的馬車前:“老夫人,已到相府。”老太太被顛得七葷八素,語聲懨懨道:“到啦?”喬老爺朝喬巧遞去一道眼神,喬巧一慌,“嗯啊”一聲,掀起簾子扶老太太下了車。老太太揉了揉眼,一見金漆牌匾上的大字,再看府上有人出來,那人年逾四十,一張美人尖尖的瓜子臉上卻絲毫未見一絲皺紋,皮膚水嫩白皙吹彈可破,如剝了殼的雞蛋,施著薄薄的粉黛,華麗的服飾令她渾身透出一股高貴的氣質,身後還跟著一幫子奴才。老太太立刻走了上去,恭敬地喊了一聲:“五太太。”喬老爺登時傻了眼。她剛才叫那女人什麼來著?五……五……五……五太太?他謹慎地問道:“這位才是相國五太太?”老太太一點頭:“夫人身份何等高貴,怎能與公子舟車勞頓去白馬縣居住?”“那您是?”“我乃公子的嬤嬤,我姓沈,公子平日裡也叫我母親,但是叫五太太乃母親大人。”我擦,這唱的是哪出戲啊?難怪在白馬縣接觸她那會兒,總覺這沈嬤嬤怪怪的,原來是乳娘啊。眼瞧著五太太跟沈嬤嬤越走越遠,喬老爺帶著哭腔,喊道:“沈嬤嬤。”沈嬤嬤回頭看來,想著這一路他們儘心儘力護送她回來,於是在五太太耳旁嘀咕了幾句,五太太乃通情達理之人,立刻叫家奴送去一個大大的紅包——一百兩。喬老爺登時一陣心花怒放,美得鼻涕冒泡。這一百兩,夠他父女倆過一小半年了。但回頭一想,不對,得辦正事:“沈嬤嬤,大公子……?”一說大公子,沈嬤嬤似想起了什麼,忍不住告訴五太太上官夜交代她的事,五太太微微側身問身側的家奴:“玨兒今日可有留在府上過夜?”家奴搖頭,五太太說,“那就請二位到大公子府喝口熱茶。”“是。”家奴退下,領著喬老爺跟喬巧拽了個彎,去了大公子府。兩人剛一坐下,心底揣測這上官大公子為何不住相府,要獨居在外,門外就走來一人。喬老爺抬眼一瞧,隻見來著穿著一身官服,年齡約莫已過而立即將不惑,但樣貌卻生得頗好,麵如傅粉,濃眉大眼,身材高大,威猛無比。可惜,就是老了點。但人家官大啊,乃刑部的尚書。喬老爺笑眯眯道:“想必您就是大公子,上官玨?”上官玨一笑:“正是在下。不知貴客來訪有何要事?並且我與你素不相識,不知你是?”“我乃白馬縣縣丞喬斈琛,特奉上官大人護送沈嬤嬤回府,並有一物,上官大人叫我一定要親手交給您。”話音一落,喬老爺立刻遞上令牌和信箋。上官玨臉色一僵,一雙眸子愈顯深邃,伸手接過令牌和信箋拆開一看,說了句“搞笑”便將信箋遞給身後的仆人。仆人拿著信箋悄悄行往一側,將茶水潑在上麵,霎時,上麵的字跡慢慢消失,露出“布局”二字。他立馬回來告訴上官玨,上官玨臉色倏然凝重,喊道:“白虎。”“公子。”門外,一名護衛進入,走到他近前,他耳語道:“立刻去趟刑部叫李旭來見我。”“是。”名叫白虎的護衛速速退下。喬老爺看得一愣,瞧那陣勢,有殺氣啊!上官玨麵色一整,回頭看著喬老爺,哈哈笑道:“我那九弟才離京半月,就捎信前來說想家了。彆看他一個八尺男兒長得高大威猛,那豪邁的性情就像個還未及冠的孩兒,做事並不沉穩,想必在白馬縣令你費了心。”喬老爺嗬嗬一笑,心說這大公子說起瞎話來,真有自己當年的風範。“大公子這話說得……嗬嗬嗬,是喬某多虧了上官大人的照顧。”“哈哈哈,是嗎?”話到這兒,上官玨眸光微轉,看了看喬老爺身側的喬巧,“這位是?”“小女,喬巧。”“噢,原來是令千金。幸會,幸會!”喬巧朝他行了個萬福:“巧兒見過大公子。”上官玨一笑:“你父女二人舟車勞頓,千裡滔滔護送沈嬤嬤回京,一路風塵仆仆,三餐露宿,想必早已疲憊不堪,我本想與……”他叫什麼來著?“喬斈琛。”“與喬老你聊聊我那九弟在白馬縣如何治理全縣,審理案件,可眼下已是安寢之時,二位若不嫌棄,今夜就在寒舍住下,明兒在投奔他處?”喬老爺嗬嗬一笑,心說我一家除我與喬巧都死光光了,在京城又沒熟人,可去何處落腳?今兒住下,明兒我就賴著不走了,哈哈哈!“真是盛情難卻,盛情難卻啊!我父女二人就在此打擾了。”“哪裡,哪裡。”一擺手,上官玨喊道:“來人,送貴客到客房休息。”“是。” 家奴走來將喬老爺父女領了出去。上官玨一張臉,登時變得陰沉可怖。遠在萬裡之外的楚懷,眼皮莫名跳動,似已感知即將來臨的危險。銅油燈跳動的火苗,將他煢煢孑立的身影照在壁上。他從懷兜取出莊周夢蝶簪,輕撫上麵的名字,心下頓時湧起一陣紛亂繁雜的情緒。推開窗,看著人來人往的集市,他瞧見展鵬帶著一群衙卒抱著幾大筐九龍蟲回了衙門。來到灶房,展鵬立刻叫衙卒去把陳嫂找來煎熬。後而去廂房,剛為卿風點上燈盞,在外一直找尋卿風的展言跟紀翠花聽聞她已回衙門,立刻奔了回去。一進門,兩人從展鵬口中聽聞了種種,紀翠花瞬間哭成了淚人。展言心碎了一地。眼底掩不住心中的哀傷。他一撇身側燈盞,驚覺不對,眉心微蹙著直往外走,撞上正在院裡的崔白亦。崔白亦笑看他,他卻埋著腦袋去了雜物房,取來一盞頗大的銅油燈,直往裡麵加桐油,搖搖欲滅的火勢“哄”的一下成了篝火。上官夜見狀被嚇了一跳,內心的想法從眼中泄露了出來:他這是要烤,烤肉嗎?“展言,展言,夠了夠了夠了,火勢再大就要燒到房了。”更何況這是本命燈啊!他當那是爐膛啊?展言緊緊握著拳頭,心中酸楚難當。抬頭一看上官夜,他傷口還在淌血,不禁憂心道:“大人,您如今有傷在身,還是先回房休息,至於卿風,今夜就由我留在房內看著她吧。”上官夜聽後微微一怔,抬眼看著他。整個室內忽然飄蕩著壓抑、沉重,古怪的氣息,一層層揮之不去,縈繞徘徊。他垂下眼,轉身出了房。剛回臥室,長孫薛翼和崔白亦就領著一名大夫走了進來。“公子,傷口得及時處理,也不知您方才出去這般久,現在是否已感染惡化?”“我先瞧瞧。”大夫說。長孫薛翼退到一旁:“我……我有點暈血,我去請展二哥來幫手。”說著立刻走了出去。沒一會兒展鵬從門外躥入。大夫拿著在火上燒紅的匕首走了過來。“上官大人,得罪了!”撕開他的劍衣,大夫持著匕首朝傷口割去。上官夜冷汗登時直冒,死死咬著牙關,拽緊了椅扶手,滿身顫抖著不讓自己發出一聲號叫。崔白亦的心頓時被揪緊,慌亂中,取過手絹為他擦拭沿著額角滾落的汗珠。展鵬看得臉色發白,跟著疼得慌:“這……這行嗎?”雙唇緊抿似薄刃的上官夜說:“我心臟與常人不同,不在正常位置,那子彈隻是嵌入皮肉,隻要取出就沒問題。”話音一落,血流如注。隻見血窟窿內忽然閃過一絲銀光!是銀丸子彈!涔涔而下的冷汗,濕了上官夜的衣衫。他全身力氣耗儘,整個人癱軟在了椅子裡。大夫也冒了一身冷汗,將銀丸子彈取出仍在一側,處理傷口。崔白亦立在一旁,看著忙忙碌碌的三人,整個魂兒早就飛出了老遠。眼見這麵也用不著她,她悄然退了下去,來到卿風的房外。可礙於平日裡與他們又沒交接,這麼前去百般地噓寒問暖,顯得有些動機不純。崔白亦思來想去,腦中靈光一閃,立刻遁去灶房將陳嫂煎熬好的湯藥端了前來。一進門,呦,這氣氛比那麵還要差啊!紀翠花坐在榻邊,淚水撲簌簌,潺潺淙淙,都快彙聚成河了。展言立在一旁,心下十分壓抑,苦著臉說:“莫哭壞了身子。”餘光瞥見有人進來,他抬眼看去,目光與崔白亦一觸,崔白亦心下頓時突地一跳,平生第一次感到不知所措。見她神情怪怪,展言擰眉:“你……”“哦,”崔白亦緊張道,“方才經過灶房見陳嫂準備送藥前來,可剛到半路,她鬨肚子疼,又怕這麵情況急,所以托我幫下忙。”“有勞表姑娘,給我吧。”來到她跟前,展言伸手時,崔白亦的目光落在了他手臂的血口上,心底深處登時湧來一陣無邊的難過,“你受傷了?”“一點小傷,不礙事。”“怎會不礙事,若感染了其他病患怎麼辦?”慌忙將藥碗擱下,崔白亦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臉上透出一絲紅來。紀翠花被驚得抬起頭,止了哭。她越瞧表姑娘,越覺得她好不對勁兒:好似一副心花蕩漾啊!展言懵然。崔白亦眼中光彩流轉,看著他長長睫毛下的一對小梨渦,笑得好溫柔。啊,不對,人家壓根沒笑,隻是緊緊地抿著唇,好似被雷到了一樣,眼神在說:你眼神能不能不要那麼曖昧呢?崔白亦這個氣,感情你也是個悶葫蘆啊!她長歎一聲,扭頭走了。室內頓時變得靜悄悄的。展言見紀翠花一臉倦容,讓她先回去休息。雖紀老爹已駕鶴西去,但虎子還需要人照顧。紀翠花想了想,便回去了,留下展言一人在房內。不知不覺就已過了五更,這一天太累,展言有些抵不住困意,沒一會兒竟睡著了。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榻上有聲響,忍不住抬頭一看,朦朧中有撇人影正立在榻前。瞧那身形,好像是楚懷,他不由一驚,剛要出聲喊,猛然驚醒,發現原來剛才隻是一場夢。揉揉眼睛,見窗外一片大亮,晨風緩緩吹來。他急忙來到榻邊,瞧了瞧卿風仍在昏迷中,但枕邊卻多了個藥瓶,下麵擱了一張紙條。給她服下。原來,那男人真的來過。“在看什麼?”正愣神間,忽聽上官夜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展言回頭:“楚懷來過。”上官夜怔了怔,淡淡道:“知道了,你去洗把臉,吃點東西休息下,這裡由我看著。”“可大人你還有傷在身……”“不礙事。”見他堅持,展言歎口氣,定定看他半晌,心想卿風喜歡他,若他守在榻前,她睜眼的那一刻見到他心下肯定比看到自己要開心許多吧?這麼想著,展言轉身走了。剛到院裡,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將他吸引。他停下腳步循聲看去,瞧見崔白亦正在葡萄架下蕩秋千。陽光灑在她的銀絲紗衣上,一片銀燦燦的。她好像天生就會蕩秋千,身形如仙,大起大伏,大伏大起時,立在一側往前用力推的雙兒,不小心摸到了她的腰,怕癢的她咯咯咯止不住地笑了起來。這一笑,手腳發軟,她一時抓不住繩子至半空甩了下來……雙兒嚇得一哆嗦,心說慘了。展言立刻掠身而去,伸手攬住了崔白亦。她嬌小的身軀,緊緊地貼在他厚實的胸膛裡,他的氣息鋪天蓋地卷來……這世間竟有著這樣一個人,每次一有危難就掠身前來把她救,叫她怎不沉淪啊!崔白亦喜悅,激動,心跳須臾就達到了三百八。兩人至半空緩緩落下。四周香氣淡淡飄蕩。雙兒慌慌張張跑了上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小臉一拉,剛號了兩聲:“小姐,奴婢方才手滑……奴婢……”“哎呀,快起來,是我的不小心,與你無關。”為展示自己的溫柔,雙腮緋紅的崔白亦離開展言胸膛後,上前扶起雙兒,一轉身,嗯?展言呢?崔白亦懵然:“他呢?”“走了。”“那你站起來作何?”“您方才……”“繼續跪著。”雙兒“哇”的一聲,哭聲響亮:“嗚嗚嗚,小姐啊小姐……”“換個詞哭。”扔下這話,她扭頭走了。
第26章 圓滑的喬老爺(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