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鹽幫。經過庭院,董金虎瞧見楚懷正坐在水月亭內。石桌上的牡丹熏爐裡飄出幾縷白煙,輕柔地在四周嫋嫋。亭外海棠花瓣簇擁,開得正豔,花姿楚楚動人,層層疊疊,偷偷放香,蝴蝶聞香展翅,輕靈曼妙。“公子。”來到他的近前,董金虎將手中的花鳥盤珠錦囊恭敬遞上,“有人托我將這個給你。”“我不要。”看也不看,楚懷也不問是何物,直接拒了。因他來白馬縣定居奉天城這幾年,總有佳人見了他就像蜜蜂見了花兒一樣興奮,私下裡叫家奴送來貼身之物,以示愛慕之意。前些年更為瘋狂,上門說媒的人幾乎快踏破了鹽幫的門檻。為了擋住追求者,楚懷索性少有出府。董金虎嘿嘿笑起來,“我就說嘛,公子怎需芒硝這東西,那娘們兒非不聽,硬要塞來。”一聽這話,楚懷眼眸微微一眯,瞥眼看來。董金虎作勢就要扔到高牆外。“給我。”他開口道。董金虎一怔,立刻收手將花鳥盤珠錦囊遞上。接了錦囊,看著錦囊上,色彩層次豐富豔麗,針工密集精細的花鳥刺繡,活靈活現,栩栩如生。他身子陣陣發緊。心,好似被什麼東西,輕輕地,輕輕地撞了一下。沒來由地,趟過陣陣暖流,通過脈絡四處流竄,暖了他體內冰涼的血。“這是杜卿風那隻小狐狸給的?”董金虎點頭,“都說公子用不上,她非給。還說……”“行了。”囉嗦的話他不想聽。心下也有了一絲微妙的感覺。“玉羅何時回來?”“據說還有兩、三日。”兩、三日?眉頭一蹙,楚懷垂了眼。希望還來得及!一切都還來得及嗎?夜,散漫而來。風,又開始輕狂。遠處稀疏的燈火在夜裡一閃一閃地眨著眼,就象淘氣的螢火。來到衙門,卿風剛入內院就聞到一股襲人的肉香,惹得肚子一陣哀鳴。她一口氣遁到廳堂,在門外探了個腦袋進去梭巡,深怕上官夜機關設計。正巧上官夜從回廊走來,“怎麼來了也不進去,在門外窺探呢?”聽到這聲音,卿風嚇毛了,急忙轉過身來,拉長俏臉露出一副無辜純情的表情,說:“我隻是看看今夜你還請了何人,倘若有我不相識的人在此,我就回去。”上官夜一笑,“我隻邀請了你,進去吧。”出於紳士,上官夜做了個相邀的手勢。卿風心潮湧動,整個人飄飄忽忽起來,踱步進了廳堂。在裡麵的崔白亦立刻迎上前來,與卿風插肩而過,和上官夜麵對麵時,崔白亦正想喊表哥!上官夜卻直接從她身側走了過去。崔白亦笑嘻嘻的臉蛋頓時繃住了,眼神兒一顫一顫的,暗自感傷道:他沒有留意到我今兒的妝容很特彆嗎?好傷心啊!何止傷心,她還很憤怒!可氣死她了!轉過身,憋著一肚子氣的崔白亦瞧見卿風負手背後,看到桌上的菜肴時,眼睛瞬間變得賊亮。“哇,這是什麼?”卿風伸手一指盤中卷的就像蝸牛殼一樣的蔬菜。上官夜瞥眼看來,說:“這是蕨菜。”“什麼是蕨菜啊?”卿風從小生活在很遙遠的南方,從未見過這種東西。“一種野生草本植物,這麵少有。它一般都生長在北方肥沃濕潤之地。也幸得表妹前來時,帶了一些醃製過的蕨菜,你嘗嘗,這蕨菜味道鮮美,香嫩可口。”拿起筷子,上官夜夾了一些蕨菜放入卿風的碗中。崔白亦見了一張臉拉得老長。上官夜回頭看來,夾了一塊溜肉給她。他知道她愛吃這個,也虧他還有這個心。崔白亦頓時一陣欣喜若狂。卿風喜滋滋地夾起蕨菜放入口中,細細咀嚼,果然清脆細嫩,味道馨香。再看桌麵,卿風一張嘴:“這個又是什麼?”“鹹蛋黃燒豆腐。”“那這個呢?”“小雞燉蘑菇。”“這個呢?”“如意白肉卷。”“那個呢?”“醬骨架。”“那這?”“溜肉。”“全是美味啊!”卿風眯眼笑道。分明知道這些菜的名稱,卻忍不住要問。她就是想折騰他。一番對話下來,崔白亦看出來了:沒事找抽!斟了一杯酒,上官夜道:“昨兒之事,表妹確實做得不對,還望你能既往不咎。”一說這事,卿風心中頗為不爽,暗說既然是她打的,就讓她斟酒前來賠不是。你湊什麼熱鬨?不予理睬,她泄漏幾分心意,端著酒杯,抿了一口,咂摸酒的滋味兒。上官夜尷尬地笑了笑,回頭看著崔白亦。崔白亦氣憤,死活不願意,並醋意濃濃地喊道:“表哥——!”上官夜瞬間黑臉。崔白亦登時憋屈的快哭了,真想一塊石頭給卿風砸過去。後而板著臉,斟了杯酒,心道:賤人,喝吧!“昨兒真是對不住了,你也彆往心裡去,這杯酒,我敬你。”卿風心道,客氣了,賤人!隨即扭頭咪咪一笑,將她晾在一旁,向上官夜問道:“問你個事怎樣?”“可以。”“四銀走後,你可有想過找一名小廝伺候你的飲食起居?”“你問這作何?”“你就回答我,有,還是沒有。”本沒想過這個問題,但她問起,上官夜也不知她葫蘆裡在賣什麼藥,隨口回了一句,“有。”“那正好,我給你推薦個人怎樣?他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精通。就連女紅,烹飪也會一些。”“行。”“那明兒我讓他前來衙門見你。”上官夜點了點頭,餘光瞥見眉梢挑出絲絲冷意的崔白亦,眼裡已是烏雲密布,電閃雷鳴。真沒麵子,她竟敢犯了她的忌諱。崔白亦可氣壞了身子。火焰都在心頭嗖嗖燃燒。上官夜一聲暗歎,這女人就像猢猻,有事沒事總喜歡鬥。收回目光,他問卿風,“今夜的飯菜還合你口胃嗎?”“馬馬虎虎。”卿風嘴上風輕雲淡道,心下卻喜悅無邊。上官夜眉色溫柔,“總算沒讓你失望。”嗯!?卿風眨眼,不勝酒力的她沒喝幾杯便開始自我膨脹,心說他怎麼老在乎我的感受呢?難道是他領略到了我的魅力?上官夜的話鋒就立時一轉,“既然眼下酒足飯飽,那我有一事,要告訴你。”“何事啊?”卿風心中怦然,似笑非笑斜眼看來。上官夜稍稍醞釀道:“今日我以你的名義寫了一封信叫人送去鹽幫,請楚懷夜裡到鸞鶴樓聽戲。”“聽戲好啊,有益身心健康。”話到這兒,腦袋“嗡”的一聲,酌酒的卿風回過神兒來,心下悚然一凜,“約誰聽戲?”“楚懷!”“誰約?”“你。”卿風“哇”地一聲險些哭了出來。心下嗔怒:好你個上官夜,做事果然機深詭譎!你不算計我,會覺得人生很寂寞嗎?“憑什麼我去啊?”上官夜立即應道:“因為你能靠近他。”卿風聽呆了,壓了一口氣道:“我跟他去聽戲,你難道就不擔心?”“擔心啊,所以我特意派了兩人暗中保護你。”“誰啊?”“展鵬跟展言。”“那你呢?”“我還有其他事要辦,你記住,儘量拖延時間,一個時辰之內莫讓楚懷離開戲樓。”“倘若他不赴約呢?”“那你就一人聽戲吧!”卿風一陣無言。崔白亦心道,什麼個情況?我怎麼一句也聽不明白呢!此時,鹽幫。看完信箋上的內容,楚懷心下有抹淡淡的情緒,後而思緒遊離,垂了眸。窗外意境獨好,天幕一柳醉月高掛,花影斑駁,飄飄然散落一地。董金虎立在拱形門前,和幾名護院密語。“吱嘎”一聲,房門倏開。楚懷一出內室,遠處的董金虎立時威風凜凜,命倚立在兩旁聽候差遣的護衛掌燈,隨即提著風燈隨他前去引路,怕這回廊路黑楚懷會跌倒,一路跟隨而至來到門外。抬手掀開紗簾,董金虎隨他步入車內。約莫一個時辰,車子便已抵達鸞鶴樓。一進戲樓,就聞弦索響起,戲台上飄下玉屑似的白沫揚揚而落,四周的走馬燈一盞盞亮起,輪軸轉動,燭光將螢火蟲的剪紙投射向四麵八方,令戲台變得流光溢彩。楚懷領著董金虎上了雅座,整理衣襟剛一坐下,卿風就從門外慢悠悠地走了進來。上了雅座,她定了定心神在他身側坐下,道:“來多會兒啦?”楚懷搖頭,“才來一會兒,你怎想起約我來此?”卿風心說你彆問我啊,這一切都是上官夜的安排,誰知他在背後乾何種勾當?!抿了一口茶,卿風沉吟半晌,昧著良心說起瞎話道:“今夜有點小寂寞,忽然想起你,就約你前來了,有什麼不妥嗎?”“沒有。”他忽抿薄唇,淡言道。朗朗俊容上卻有了一絲笑,似乎因卿風的話又似乎不是,或許是對這出戲起了興頭。可是卿風覺得不好聽,眼珠一轉,想叫戲樓的小廝去改,哪知瞧見了恭恭敬敬倚立在一側的董金虎,“漢子,我不喜歡這出戲,勞煩你跑一趟,去讓他們改了。”哼哼!我又不是你的人,憑啥被你呼來喝去?董金虎將眼睛看往天上去。卿風心道,這人耳朵塞驢毛啦?以為將眼睛看著黑不溜丟的天,她就沒法了嗎?清了清嗓,卿風發動她那千年罕見的獅子吼,道:“董金虎,去讓他們把戲改了————!!”轟!什麼個情況啊?是何人做這麼煞風景的事?!弦索聲也驟停,戲堂頓時陷入一片死寂,氣氛緊張。有濃濃的怒氣在廳裡快速充斥。眾人紛紛看了過來——心下咯噔一聲,嚇的汗毛倒立。楚懷居然在雅座。頓時,個個眼露懼色,十分惶惑。卿風嗬嗬笑著的臉上忽然多了一絲窘態。丟人啊!戲子誠惶誠恐地垂下眼,不知今夜鹽幫當家的會來聽戲,也怕開罪了他。商定之後,咿咿呀呀地唱起了《失空斬》。卿風聽後,心頭恨啊恨,這出戲裡沒才子佳人的悲歡離合,也沒情情愛愛的纏綿……茶盞重重一擱,再次叫董金虎去改。嘿,我成跑腿的啦?董金虎埋怨,雖心裡一萬個不樂意,但更怕她的獅子吼,隻能悲摧地去了。戲子這回咬牙一搏,唱《狀元譜》。這班戲子到底在唱什麼?平日裡唱的都是《西廂記》、《白蛇傳》、《竇娥冤》……怎麼今兒全唱爺們兒啊?卿風不好意思叫董金虎再去讓他們改,心情有些鬱悶。似看穿了她的心思,楚懷思索片刻對董金虎道:“你去讓戲子唱一出《牡丹亭》吧。”董金虎臉上露出哦,哦,哦的表情,立刻去了。卿風暗自歡喜,“你也喜歡這出戲?”楚懷微挑眉梢,說:“偶爾聽聽也覺不錯,對了,你近來身子可好?”“好啊,”卿風嘀咕,“你怎想起問這個?”並有一事,卿風稍稍上心,至昨兒挨了板子之後,也不知是不是展言找來的大夫醫術精湛的關係,夜裡睡了一覺屁股不僅消了腫,這會兒還不痛了。真是厲害,厲害!若下次受傷,還叫展言找他來。楚懷低喃,“隨口問問”並提醒,“戲開始了。”卿風興奮的地將目光轉向了戲台。楚懷用餘光悄悄地看著她,那層層寒意絮繞的陰冷目光裡竟多了一絲淡淡的柔。就如平靜的湖麵,突起的一陣波瀾。他瞥眼看了看一側的沙漏,眼下已是亥時。窗外月色微茫,飄來陣陣酒香……然而這時,鹽幫高牆外,一撇人影,冷冷地站在黑暗的角落裡,見四下無人,他立即掠身入了內,相續去了幾間房都無明顯的異常發現,不禁有些困惑。出了房,走過庭院木回廊,忽聽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漸來。空氣中也莫名漫起一股腥氣。倉促間,他眸光微轉,快速走入前方的亭子,掠身而上抓住角梁,懸浮在上。兩名護衛拖著一具屍首走了過來。那人雖死,但心臟好似尚未停止,身體竟輕輕地抽搐了幾下。懸浮在亭內的黑衣人見了突然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到底是哪裡呢?借著月光,他凝神看來,發現屍體殘缺無頭,渾身鮮血淋漓,像被什麼東西硬生生齊肩咬下,齒印在上麵清晰可見,叫他腦中赫然想起地牢內的爪印。“真慘,這月已是第三個了。”有人說道。“廢話少說,若是讓虎爺聽見,隻怕拿你喂了它。”“不怕,今兒我見他跟公子出了府。”“那就好。方才出來時,門你鎖了沒?”“鎖了。若像那日讓它鑽了出去,食人還好,隻怕尋不回,到時麻煩就大。”“你倆嘀咕什麼?快把屍體處理掉。”一聲令下,此地頓時鴉雀無聲。懸浮在亭內的黑衣人立刻掠身走了出來,方才支撐身子雙臂費力這會兒竟有些酸麻。他深吸了一口氣,甩動胳膊,循著地麵延伸的血跡,一路悄然來到偏西的一口深水池前。天幕上,奧妙奇幻的星羅棋布倒影在水潭裡,血跡到了這兒就沒了,反而幾隻蜜蜂發出嗡嗡聲,圍在水潭上空停滯不動。奇怪,方才那二人是從何處拖運的屍首?並且此地氣溫反常,有屢屢寒氣從水潭的方向襲來,一寸寸侵入人的四肢百骸,冷的人渾身起了一陣雞皮疙瘩的同時,一股惡寒自腳底竄起,順著脊背流竄而上,著實怪哉!最叫人感到怪哉的,是盤旋在水潭上空的幾隻蜂蜜。常人都知,低溫對蜜蜂是不利的,它們一遇冷就會結成球形團在一起,可它們何以耐住寒氣的侵擾,在此久久盤旋不去呢?他眉峰緊鎖,雙眸微眯,暗暗思索這一怪異景象,暗忖莫非這水潭有機關?於是趨前一步,一時太過大意,觸動了縱橫在腳下的弦絲陷阱,絲線驟然發出一陣絲鳴。緊接著,四周莫名地,微微地顫動了一下。暮然間,周遭桃花落儘,晶瑩剔透的花瓣在空中旋舞,芬芳縈繞愈來愈濃。他立在落英繽紛中,見此場景,心下矍然一驚。數枚銀針閃爍著寒芒從黑暗中射來,如洪水猛獸,掠起一股殺氣。他反應迅速,霍然掠身而起,隨即一個漂亮旋身,身影隨著銀針一翻,驟聞有腳步聲從遠處傳來。他立刻躍上高牆,快速撤離。
第18章 算計(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