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了燈火。上官夜脫下外衫,躺在榻上,心裡卻百味雜陳,似乎憂心卿風的傷勢,擔心她夜裡睡不安穩。卻殊不知,她早已進入夢鄉。在夢裡扇了他三百多個嘴巴子,爽死她了。從枕下取出龍紋玉玨,細細觸摸一番,上官夜暗忖另一塊應該是鳳紋玉玨吧?這杜卿風何以有這等物品?她到底有著怎樣的身份,越發叫上官夜好奇起來。“改明兒還是將玉玨還給她。”說罷,他把玉玨放入懷中,拉上被衾,卻怎麼也睡不著,以至反複輾轉到至今都難以入夢。眼見窗外微微發亮,已是拂曉,他索性下榻一番梳洗後,打算出去透透氣。剛拉開房門,門外就響起一陣高呼聲,“不好了,不好了……上官大人,不好了……”一名衙役急得如跳蚤般,嘴裡嚷嚷著從門外跑了進來,當他左腳踏上石階時,因太過慌神兒,幾乎踏了個空。上官夜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出了何事,將你嚇得這般驚慌失態?”“回大人,後……後山出事了。”“出了何事?”衙役惶恐不安,支支吾吾。“說!”衙役聲音發顫道:“鬨邪物!”什麼?似乎事情來得太過突然,上官夜愣愕之際,心下一陣駭然。當即隨那名衙役往後山的方向行去。一路上,人潮湧動,膽大的村民聞風而來,帶著好奇的心理紛紛朝後山的方向去,打算瞧個究竟。也有人帶著驚恐的表情,連滾帶爬著從那麵逃了過來,嘴唇蠕動著,拚命向後退,失聲慘叫,“走開……走開……”上官夜一個箭步衝過去,抓住一人,急切道:“山上究竟出了何事?”那人失魂落魄,囁嚅,“蟲……蟲子……”什麼?“蟲子,好多蟲子……好多好多……”對方呼吸急促的喊著,無意識地拍打著雙手,雙腿,隱約覺得身體好癢……好癢!蟲子?上官夜蹙眉望去。人群騷動,往後山回來的村民神容扭曲,紛紛抓撓著身體,情緒變得焦躁不安,四處亂竄。隱約可見一個個如綠豆大小圓形的褐色爬物,在他們身上竄來竄去,鑽入皮肉之中。由於蟲子爬行的速度太快,上官夜瞧不清那到底是什麼而頓覺胸口堵得慌。“大人,我們還需要過去嗎?”早已嚇得腿軟的衙役怯怯地問。上官夜麵色陰沉,正欲開口,餘光瞥見展言的身影。“你回衙門,帶上幾名衙役先去安撫村民。”“是。”見對方一走,上官夜舉步往展言行去,卻見後山的方向冒出滾滾濃煙,直往蒼穹衝,形成一層厚厚的霧霾隨風湧來,遮天蔽日。空氣中,也彌漫著一股嗆人的氣味。展言停了腳步,驚恐的睜大一雙俊目望著前方,漸漸地,他眼前的實物因濃煙熏眼起了一層水霧,微微地變了形,最後模糊不清,隻留下呼呼的風在無情地吹著。上官夜來到他的身側,“愣在這兒作何?”望著對麵冒著濃煙的山坡,展言說:“我有點害怕。”“為何?”“今早去卿風家,翠花告之她天未亮就去了後山,說是想將淩兒的屍首與他父母葬在一起。後而展鵬也跟了去。”“他倆應該不會有危險。”留下這話,上官夜來到後山。卿風手中舉著火把,朝湧來的蟲子燒去,響起一陣劈裡啪啦的聲音。正愁得滿地轉圈的展鵬一見上官夜跟展言的身影,立刻奔了過來,“上官大人。”上官夜點頭道:“此地究竟出了何種怪異之事?”展鵬搖頭表示自己也不清楚,道:“今兒一早我隨卿風前來後山,發現昨兒燒毀婦人一家的土坑裡,莫名爬出許多蟲子。而且……”稍稍猶豫,腦中一片電光火石的展言瞥了一眼卿風,“昨夜大人將夫婦二人的小孩射殺之後,卿風埋了那孩子的屍首,可今日挖出,卻發現那孩子已腐爛不堪。”“一夜之間腐爛不堪?”上官夜凝視展鵬半晌,覺得怪事咄咄。“是。”展鵬點頭道,也覺得近來白馬縣怪事多多。“那麼這事是否與今日出現的蟲子有關?”“這個尚且不知。”“那你可知這些蟲子是什麼?”“好像是狗豆子!”“狗豆子?”上官夜眉心微擰,略微思考這大量的狗豆子從何而來?它們一般都棲息在灌木叢,泥土和畜生的身上,特彆是狗耳朵裡,如今卻離開宿主,大量出現在平地,這其中定有蹊蹺。到底是什麼引誘它們來此?或許,這些蟲,並非是狗豆子。“展鵬,你立刻回衙門,帶人去查這些蟲子到底來於何處。”“是。”展鵬領命離去。上官夜將目光看向展言,“你去看看受傷的村民,如果傷勢嚴重就請大夫給他們瞧瞧。順道拾幾隻蟲屍給大夫辨認,看看他們是否有辦法驅除這些蟲子,我恐這事並不簡單。”“是。”展言走後,在半山腰上碰見了崔白亦。兩人插肩而過,並不言語。須臾。崔白亦已來到了山上。上官夜此時正蹲在地麵,用樹枝挑起一隻蟲屍,仔細辨認,發現此蟲頭小身體大,多爪有利齒,和狗豆子倒也有幾分相似。為何會大量出現在人們眼前,這是最叫人匪夷所思的。站起身,上官夜正要離去,餘光卻瞥見還在不遠處的杜卿風。他心下躊躇,緩步來到她近前,關切地問了一句,“你的傷勢怎樣?”聽到他的話語,卿風目中透出仇恨,冷冰冰的瞥他一眼,將他當空氣來對待。上官夜見了滿腹鬱悶,心想這人耳朵塞驢毛啦?說話,互動啊!互動你大爺!卿風真想抄家夥揍他一頓,滅了手中火把,正準備揚長而去。心下尷尬的上官夜卻伸手一把拉住她,從懷中取出玉玨,擱到她手中,“給你。”見到龍紋玉玨,卿風心口驟然一跳,緩緩出聲,“這東西何時到了你的手裡?”“你什麼時候去過我房間,就何時到了我手中。”一聽此言,躲在暗處的崔白亦險些蹦了出來,後而慎重考慮,索性一口氣又遁了回去,留在原地醞釀一場風雲暗戰,卻又忍不住暗道晦氣:奶奶的,好不容易擺脫了一個蔡慕疑,卻又來了個杜卿風。昨兒還矢口否認,不喜歡她。今兒都送玉玨了!我的好哥哥心胸何等博大啊,不能與心上人白頭偕老,竟自甘墮落愛上一個賤民!崔白亦心裡很不是個味兒,也瞬間對自己的魅力喪失了信心。“昨兒表妹行事太過魯莽,未料她下手過重。”“算了吧,事後才說這樣的話,你可真慈悲啊!昨兒你怎麼不叫她住手呢?”上官夜一笑,“那……要不,這樣好了,夜裡你到府上來吃頓便飯,我讓表妹給你賠個不是?”奶奶個熊,還有這種說法?一直都瞧不起低等賤民的崔白亦真不知這杜卿風施展了何種妖術,竟能迷惑她的表哥,有這種待遇?卿風扭頭笑噴了,嘴裡嘻嘻道:“如果夜裡府上有入口香糯、肥而不膩的東坡肉;臘香濃重、鹹甜適口的臘味合蒸;以及帶有蟹味,鮮嫩酸甜的西湖醋魚;風味尤佳,皮酥肉嫩的無為熏鴨,營養豐富滋補的飛龍湯,我會考慮考慮。”她到底是何人?方才從嘴裡溜出的菜名,全是宮廷跟官府菜。難道她出身官宦?上官夜沉吟。崔白亦神煩,隻覺卿風這賤民也不知從哪兒聽來這些菜的名稱,竟敢在此故意賣弄,以為身份就能高上一籌嗎?賤民就是賤民!“你說的菜太多,都是各地精華,府上的廚子縱使能燒,也未必能燒出那個味道。倘若你真想嘗嘗,若有機會前往京城,我帶你去那裡的特色酒樓嘗試可好?”卿風心說,嗬嗬,真賤!我去京城還需要跟你一起嗎?但回頭一想,東域跟西域至去年交戰之後,忽然多了條規定,入京者未有引證不得通行。而她沒有通行證,好像也去不了。真想入京,也得隨他一道。但是京城那個地方,人人都如洪水猛獸,世風簡直……就是豺狼當道,權濫辱下。雖然如此,戶口卻金貴。而且個個大費周章都想落戶到那個地方,也不知有何好?見她有些失神,上官夜咳了一聲。“到時再說唄,你彆給我設下鴻門宴就好。”揣了玉玨,卿風舉步離去,到藥鋪抓了藥,就來衙門找陳嫂為她煎熬。沒過一會兒,上官夜也從後山回到衙門,一盞茶的功夫,展言也回來了。在院子裡,卿風聽展言說,受傷的村民沒等到他請大夫去,大多都自己拿香燙被狗豆子叮咬的患處,雖然狗豆子自動脫掉,可大多數人的身上都起了大疤,最可憐的數小孩兒,疼得他們魂都快沒了。這樣不行啊,叫人白白受苦。上官夜皺了皺眉,“你去各大藥鋪買些芒硝,給村民送去。如果條件允許,每戶人家都分派一些,以防狗豆子再次出現襲人。”“可是現在衙門沒有多餘的人手。”上官夜猶豫一瞬,將目光看了過去。卿風一怔,微微踉蹌一步,“你看著我乾嘛?我可是傷殘人士!”“沒事,我們分頭行動,你有傷在身,就隨我一路。”尚未脫離雙拐的卿風聽聞這話情緒憤然激動,將腦袋搖的跟撥浪鼓似的。以行到門外的上官夜回頭看來,“快走啊。”卿風露出一副飽受蹂躪的模樣,極不情願跟了去。來到奉天城,朝陽已破雲而出,陽光明亮如金,篩滿一地。上官夜打量了一眼這座城,似乎朝陽遲來尚未拉開罩著整座城的朦朧霧紗,此城寧靜中卻又帶著一絲詭異。收回目光,瞥了一眼身側的卿風,見她蔫頭耷腦,上官夜反而什麼事都不叫她做,讓她去茶寮歇著,並給她點了一份花生米。這使卿風有些受寵若驚,心下有了一些異樣,暗想他叫我來,就是讓我看他在一旁如何忙碌?不對,應該沒這麼簡單。正思考著……上官夜深邃的目光看來,對她淺淺一笑。這笑容璀璨,仿如穿透雲層而來的烈日,光芒四射,灼灼逼人。卿風不覺屏住氣息,心下一陣小鹿亂撞,不明他那攝魂一笑到底是什麼意思?難道他是在暗示——喜歡我?卿風驚詫了。腦中變得異常混亂,麵上難掩喜意。上官夜眉宇微微一擰,眼底鋒芒一閃而過。心想將她套在身邊,或許就可刺探她的真實身份。畢竟此人太過古怪,如是賤民,何以有龍紋玉玨攜身?並且她張口就能爆出宮廷以及官府菜肴的名稱,難道是宮女?這個可能性不大。宮女從選入宮的那一天就如進入囹圄,不到婚配年齡,是難以出宮的。難道是公主?這個可能性更小。她的舉止言行,性情,連大家閨秀都稱不上。不過當初從京城啟程前來白馬縣,曾聽聞林家有一女,隨林夫人前往九華寺的途中與家人走失,也不知這杜卿風是否隱姓埋名乃林員外的千金?如果是,她何不書信一封,叫人送往京城林府,叫人前來接她?如果不是,那麼此人又有著怎樣的身份呢?他正想著,端著茶盞仔細咂摸滋味的卿風似看到了什麼,起身離開茶寮直往酒樓竄,朝著一名男子走去。隻見那男子叫來店小二,正要點菜。卿風立馬說:“今日這位客官在店內的花費,全算我的。”隨即伸手一怕對方的肩,“漢子!”董金虎猛地回頭一見她,心道我真是八輩子修來的黴運,吃個飯都能遇上你!心裡恨恨道,“喲,捕爺何時成鐵拐李了?”對於這個問題,卿風保持沉默。董金虎腦子滴溜溜一轉,心想她如此慷慨,那我還跟她客氣什麼?於是露出一副暗爽的表情,張口就是:“小二,先來兩碗燕窩給我漱漱口,然後將你們店的名菜全都來一份,另外再來一壺上等的女兒紅!”卿風臉一沉,徹底鬱悶了。心說,你老當我開錢莊嗎?我不過就一小小捕快壓根沒有什麼油水,你老獅子大開口……哎呦,心疼死她了。“小二,莫理他,來碗清湯麵就好。”沒錢裝X啊?店小二扭頭走了。董金虎心道,你真他媽慷慨啊!隨即仰頭看著她。卿風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小的花鳥盤珠錦囊遞給他,“把這個給他。”“給誰啊?”董金虎聽得心裡直犯糊塗,“你說話彆雲山霧繞,我一介粗人沒上過私塾,難懂!”卿風撇嘴道:“楚懷。”一聽此名,董金虎雙眼變得賊亮,暗忖這娘們兒莫非對我家公子有心?心下也對錦囊內的東西,生出幾分好奇。盼著能值幾個錢,回頭就拿去當鋪當了賺點油水。反正今日之事天知地知,她知,他不知。於是一整麵色,問道:“錦囊內乃何物?”“芒硝。”“芒硝?”芒硝能值幾個錢?卿風說:“今日突然出現大量狗豆子,也不知從何而來,許多村民都被叮咬,大人來此發送此物,給大家不備之需。他人大麵大,肯定拉不下麵子來討,所以你將這東西給他,萬一他遇上,也好有個……”“我家公子用不上,”斬斷她的話,董金虎說,“再者芒硝當真能驅狗豆子?我看也隻是一時!這天下奇聞異事太多,說不準哪天又鬨怪事,出現的不是蟲子反而是它物呢?你還是自求多福吧。我家公子武功高著,你操錯了心。”短短一席話,落入逐漸靠來的上官夜的耳朵,令他心下一怔,似聽出了弦外之音。一時間,他雙眸微眯,麵色陰沉,看向董金虎的目光也銳利非常。卿風說:“你怎知用不著?我又不是給你,你跟我掰扯什麼?你隻管給他便是。”董金虎氣憤,這小娘們兒,嘴真是刁蠻。見店小二送來了清湯麵,他甩開腮幫子,吃了起來。卿風白他一眼,餘光瞥見上官夜走了過來。方才發送芒硝給村民,廢了他二斤唾沫,這會兒口乾舌燥,接過店小二送來的茶水抿了一口。董金虎一見他,瞬間黑臉。三下五除二,吃完清湯麵,趕緊走了。上官夜看了眼他離去的背影,回頭又看了看卿風。卿風饑腸轆轆,今兒跟他一道,眼下這頓飯,也就指望他了。見他目光看了過來,卿風嘻嘻笑著抬眼看去。兩人四目相對,上官夜心下一陣無言。
第17章 刺探(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