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夜,你給我滾出來!”風風火火跑回衙門,氣勢洶洶的卿風一入大門,就撞見他正立在堂中,盯著牌匾上的四個大字——明鏡高懸!她雙手掐腰,擺著一副打架的姿勢扯著嗓子罵道:“你的良心是否被狗吃了?淩兒才多大?你竟能如此殘忍,將他殺害!”壓著心中不快的情緒,上官夜道:“為保白馬縣村民的安危,我寧可錯殺三千,不可放過一個。大夫曾說染上此瘴癘,會有個潛伏期。與其等他瘴癘發作,不如早些與他爹娘相聚。”卿風苦笑,“好一句歪理,倘若整個白馬縣的村民都染上瘴癘,你殺得完,除得儘嗎?”不想與她爭論此事。上官夜甩袖欲要離去。卿風一把抓住他,掐住他的肉,“都說孔曰成仁,孟曰取義。你日日夜夜寒窗苦讀,都學了些什麼?如此豬狗不如!”“鬆開!”上官夜氣的七葷八素,滿肚子怒火想要發作。卿風就是不放,膽大的要命,他越是生氣她就掐的越狠,“你身為父母官,心腸如此歹毒,連個小孩都不放過,你還配身穿這身蟒衣玉帶嗎?”“那你覺得我應該怎麼做?留下小孩的性命,在他瘴癘發作之前將病患侵染給他人之後,等他發作再去除掉他?杜卿風,你欺上瞞下,擅自做主窩藏身染瘴癘之人,還對本官出言不遜,忤逆不敬,當斬!”“你敢?”卿風身軀明顯一顫,強嘴道。上官夜一本正經,道:“你看我敢不敢!來人,將杜卿風給我拿下!”一聲令下。數名衙役從外奔了進來。他們在衙門可是出了名乃力能扛鼎之人。卿風心頭一緊,見苗頭不對,打算開溜。他們豈會讓她輕易離開?當即就把卿風禽住,將她高傲的頭顱給按了下去。還留在簽押房辦理事務的展言聞聲不對,匆匆來到大堂見此情景不由一驚,忍不住悄悄詢問身側之人,對方也不知個所以然。“放開我,”掙紮了幾下,卿風見無法掙開束縛,心下登時怒火中燒,腦門冒出一排熱汗,狠狠地將目光瞪了過去,“上官夜,你給我等著瞧。你今兒若是敢動我一根寒毛,我就……”“給我打她十大板。”“且慢。”倒吸一口涼氣,展言走上前來,作了一揖,“大人,不知卿風犯了何法?竟要板子斥候?”上官夜默然半晌道:“此人猖狂無忌,欺上瞞下,窩藏身染瘴癘之人的同時竟對本官出言不遜,忤逆不敬。你說該打不該打?”聽完這話,展言張大嘴巴,想叫卿風趕緊給大人認個錯,但回頭一看她那副寧死不屈的氣勢,都不知該說什麼好。也知這頓板子是免不了,於是朝一側的衙役遞去一道眼色。那人夠默契,舉著板子,裝模作樣。卿風象征式的呻吟了幾下。“哎呦……哎呦……好痛哦……”惹得聞聲而來,躲在簾後窺視這麵情況的崔白亦心說,你們給她撓癢啊?耍無賴做戲是吧?早因那夜她一腳破壞良辰美景之事,在心裡憋著一口氣的崔白亦,想整治卿風想的發了瘋,這會兒見機會來了!挑起簾子,她吼了一聲,“讓我來——!”卿風一聽這聲音,大驚失色,心說我不挨揍,你心裡難受是吧?趕緊挪了挪身子,想蹦起來,可手腳像被鐐銬死死地鎖住般,叫她動彈不得。崔白亦奸笑著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走了過來,一把奪過板子,眼神詭異一亮,旋即高高舉起,“啪——!”一板子重重落在了卿風的臀部!“啊——!”撕心裂肺的叫聲,頓時劃破了寧靜的夜。她一陣梨花帶雨,看得眾人我見猶憐。說不儘的悲傷,流不儘的淚啊,卿風已沒心思生氣了。然而挨板子的事,比瘟疫的傳播速度還要快,眨眼就傳遍了整個白馬縣。左鄰右舍,登時震驚了,心下異常沸騰。個個橫眉怒目,有拿扁擔的;有拿釘耙的;甚至還有拿菜刀的,統統想去給卿風討個說法,隊伍浩浩蕩蕩朝村口的方向蜂擁而去。人群裡,突然有人罵道:“誰他娘的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打卿風?”“是縣令大人——!”誰誰誰……來著?縣令大人!?一聽此名,原本氣焰洶洶的村民一瞬間就像被霜打焉了的茄子,弄不清去還是不去。氣氛特彆怪異。突然不知誰說了一句,“我那挺著大肚的婆子,就這兩天要生娃娃了,也不知眼下是否有了動靜兒?我先回去看看。”緊接著大家心領神會。“我肚子疼,我要上茅廁……”“哎呀,我那吃奶的娃在喊爹了……”一溜煙,聚集在村口的村民全不見了。風呼呼地刮起地上的幾片落葉,飄到了遠處。“上官夜,姑奶奶跟你沒完……”顫顫巍巍走出衙門,卿風板著臉看誰誰都不順眼。“好痛……”經過泉山時,她蔫頭耷腦的停了腳步。泉山這個地方好似水墨潑就,清雅自持。嫋嫋青煙就像凝聚不散的雲朵,從石隙中湧出,隨著流淌的溫水徐徐上升。卿風立在泉山上,眉間悠悠。今兒之事,她怎麼想怎麼都覺得委屈,然而委屈就像雜草,在她心中蔓延瘋長。她抽了抽鼻,“憑什麼打我?我爹娘都沒打過我……明明就是你這混蛋的錯,淩兒根本就沒有侵染上瘴癘,我憐惜他年幼,想救他,我有錯嗎?”“你個冷麵煞星。”伸手擦了擦因痛湧上的一層額汗。她敞開嗓門,如獅子吼般,吼著心中的委屈和憤怒。“我恨死你了——————!”“上官夜,你給我記住,此仇不報,我就不叫杜卿風。”話音一落。這片寂靜之中,莫名響起一陣蕭聲。參天大樹上,不知何時竟有撇人影,正坐在上方。那人紅衣素裹,麵容冷峻,唇角微抿,一雙明眸異樣璀璨。方才之話,也全落入他的耳中。隻是這陣縈縈繞繞滿耳秋波苦的聲息令竭力抑製心煩情緒的卿風心神大亂,異常煩躁起來,索性一揚手,袖中匕首射了過去,玉蕭“嗖”地一聲斷成了兩截。楚懷頓時一怔,開口道:“我的蕭聲不堪,難入你耳,可玉蕭無辜,你何不索性殺了我呢?”?“你以為我不敢嗎?”弱弱的嘀咕一句。轉過身,她仰視樹上俊美如神祗的他,一雙秋水翦瞳裡,照出了他的身影。楚懷付之一笑,“何苦呢?”嗯?!卿風呆住。“你想說什麼?”“都說畫人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麵不知心。在這浮華亂世中,誰也不知你身前之人那張偽善的麵孔後到底是怎樣的一張臉龐?是猙獰,還是真的慈善?也隻有對方才清楚!是你自己單純,就彆想著他人與你一樣!”聽完這話,卿風隻覺胸口壓抑的發慌,半天不出聲。肚子依舊氣的如蛤蟆一樣鼓鼓的。“其實我無心窺聽,可你方才說話太過大聲,免不了聽入了幾句,所以忍不住多言。這人生在世,也就幾十載,何不活的愉悅些?因死後,會長眠很久。”話到這兒,有血氣熏來,楚懷懷兜中似有一物,小如芝麻,嗜血瘋狂,在熏香球裡癲狂搖動,是想認她為宿主?楚懷微微沉吟。卿風眼珠骨碌一下,覺得此言有理,心下怨氣也消減不少。見她放下戒心,楚懷唇角微微一抿,“想喝酒嗎?”“我不會。”話語尚未落地。楚懷掠身來到她的身側,掌心握著熏香球,指尖扣著酒壇湊往她的跟前。熏香球內的蟲子一靠近卿風,陣勢可不一般,橫衝直撞想破球而出。卿風呆呆的看了他一眼,“都說風流茶說和,酒是色媒人。好歹我也是個姑娘,你大半夜叫我喝酒,懷了何種居心啊?”這隻小狐狸,看來機靈著呢!楚懷皺了一下眉,自顧自地舉起酒壇,喝了一口。“丫頭,若我邀你前來鹽幫,你可願意為我效勞?”卿風愣了一下神兒,總覺這話問的詭異,像有陰謀在醞釀。她忍不住瞧他一眼,“你想什麼呢,道不同不相為謀,路不同不可為伴。拉攏我,你想都彆想。”留下這話,她轉過身,一瘸一拐著離去。這可是你說的,人各有誌!楚懷當即捏碎熏香球,裡麵一隻猩紅色的蟲子,如深夜裡的一道閃電朝卿風撲去,順著她臀部的傷口進入了她的體內。卿風腿腳登時一陣莫名發軟,險些癱倒在地。楚懷立刻上前攬住她,發現她氣息紊亂,神誌不清,渾身抽搐,血液沸騰,心下好似有顆火種在體內燃燒。緊接著,她根根青筋怒張,皮下脈絡縱橫,宛如虯龍凸顯。楚懷心下一怔。卿風臉色瞬間慘白,胸口一痛閉了眼。這個宿主也不行嗎?楚懷暗道。可惜了這副好皮囊,最後恐怕落下麵部潰爛的怪病。欲將放下她,卿風體內僨張的血脈逐漸冷卻。她猛然睜開雙眼,眼中風雲變幻,眼白像染了血,紅得詭秘驚悚。楚懷見了,心中大喜。“你作何?”猛眨了幾下眼,卿風整個人恢複如常,困惑地看著他。楚懷黯然無言,見她麻利地閃到一側,雙手環胸,一雙漂亮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不由一怔,後而嘴唇翕動,道:“方才見你險些癱倒,你沒事吧?”嗯?卿風眨眼,回憶一番,好似記不得剛才發生了何事,朝他揮了揮手,轉身翩翩離去。此時,從衙門出來不見卿風的展言,急的就如熱鍋上的螞蟻。明明叫她在外等候……這上官大人也是,憂心著表姑娘那幾板子下去卿風吃不消,就叫她停手啊,何苦私下要塞藥來?眉頭緊蹙,展言瞥了一眼人來人往的集市,沒有她的身影。才一盞茶的時間,就不見了,傷得應該並不嚴重,能走,是好事!斂了心神,他邁步來到卿風的住所,紀翠花正在裡麵,哼哼唧唧地說卿風,“早就勸你不要管這宗事兒,你偏不聽,這下好了,屁股開了花兒,該!”“疼,你輕點。”“這會兒知道疼了?我說還不夠!看你以後還老實不?”嘴上雖說不饒人,紀翠花心下卻難過,那表姑娘下手也忒恨了。見油燈忽閃了一下,映出一道人影在牆上。紀翠花側過頭,“來啦。”礙於不方便進去,展言立在門外,對紀翠花招了招手。紀翠花靠了過去,展言從懷中取出一個藥瓶,說:“這是大人給的,說對傷口愈合管用。”紀翠花的臉立馬沉了下來,心說,這算什麼,恩威並施啊?好吧,卿風也沒說什麼,她忍了!旋即用力一擰,力道過大,篩子飛了出去,藥末也灑了一地。紀翠花一陣尷尬不已,以委屈的眼神看著展言,展言皺了皺眉,正想說她做事怎麼毛毛躁躁,好貴的一瓶藥,就這麼沒了,可想想她這人就這樣,說了也未必會聽。歎了一聲,展言說:“我看我還是去請個大夫吧。”說罷,轉身就走了。*此時,星月當空,夜已漸深。有涼風送來迎春的香氣,飄飄蕩蕩,在室內氤氳。沏一壺茶,靜靜坐在燈燭下看書的上官夜細品慢斟。柔美的燭光將他孤傲的孑影,斜斜地映照在窗戶紙上。看得門外不甘寂寞的那人,情緒激動的就如灶房鍋裡,正燒開的水,沸騰不已。整了整裙擺,她邁步走來。忽聞腳步聲,上官夜心思微動,焉能不知,是誰前來?吱嘎一聲,房門被推了開來。“我就知你還未安寢。”端著銀耳羹,崔白亦從門外盈盈走入。上官夜撇過頭,“你怎來了?”見他目光看了過來,崔白亦朝他拋去一記惑人的秋波,“當然是見你寂寞無聊,前來陪你解解悶。再者這幾日夜裡聽你偶有咳嗽,這麵的人,口味又喜辛辣,也不知你是否乃上火所致?所以我特意給你燉了一盅銀耳羹。”“有勞了。”放下手中書籍,上官夜正要伸手去接,崔白亦卻故意躲了開去。婉媚淺笑著,舀了一口銀耳羹湊到他嘴邊,柔聲道:“表哥,我喂你,小心燙。”上官夜一身冷汗。心下直叫:苦矣——!“不勞煩表妹,還是我自己來吧。”將勺子奪了過去,上官夜吃了一口銀耳羹。正思考這味道怎麼怪怪的?崔白亦就在他身側坐下,施展渾身解數,用激情又火辣的眼神兒緊緊盯著他。恨不得貼近他寬廣的胸膛。我的好哥哥啊,你多久才能開竅?不把我的青春誤啊?!“表妹。”“嗯?”崔白亦急忙應聲。笑眯眯著將臉湊了過來,眨眼做可愛狀。上官夜身體一僵,強壓著心中的不適,說:“來白馬縣這幾日住的還習慣嗎?前些日子處理事務倒也忘了問你,怕你受了委屈,或是身體不適,到時姨父問起,難以向他交代。”崔白亦特委屈道:“習慣說不上,就是總覺得衙門裡有個人使我心煩。”上官夜笑道:“這人是我嗎?”“討厭,”崔白亦笑嗔著啐他一口,“你明知我說的不是你。”“那你說的是誰?”“杜卿風啦!”“杜卿風?”上官夜微怔。忽然有些走神,眸中也閃過一絲擔憂。“對啊,我不喜此人。表哥,我看那杜卿風也從未將你放入眼中,總是擺出一副至高無上的架勢,要不你將她從衙門攆走?”“好啊。”“當真?”“假的。我怎能為一己之私,做出這樣的事?再說衙門現在嚴重缺少人手,而且當初若不是杜卿風這幫人相助,母親也無法離開白馬縣。況且,你有沒有覺得今日之事你做得太過?”“有嗎?”才打了三板子而已!她真的過分?過分了嗎?思索半天。崔白亦用手撥著辮子,有些不開心道:“表哥為何要為一個外人幫腔,還這般關心她?”“體恤屬下,不正是我應該做的嗎?”崔白亦擰眉,眼神分明在說:不是!不是!不是!上官夜擱下碗,“你趁眼下尚未睡意,到藥房拿點藥,去看看杜卿風。”這話猶如一把鋒利的刀,狠狠地刺入了崔白亦的心窩。哪有小姐給一個下等賤民送藥的說法?以前有個蔡慕疑就已叫她頭痛,但人家是皇後的親戚,雖聲望高於實力,可好歹也是名門望族,上官夜喜歡她,崔白亦也隻能作罷。但這杜卿風……唉唉唉,雖然長得好看,但始終是賤民,並且世代相傳。崔白亦心裡瞬間有點不舒服,疑心病也跟著犯了。一拍桌,她使起性子,“你是不是喜歡上了那臭丫頭?”上官夜錯愕地看著她,體恤下屬乃人之常情,怎麼到了她哪兒就變了味了?她站起身,猶如泰山壓頂死死地盯著他,也不知他口味何以重於泰山?“我告訴你,良賤不通婚,隻要你敢喜歡杜卿風,我就弄死她——!”上官夜心下微驚,眼神一愣一愣的。崔白亦惱羞成怒,眼淚汪汪轉身回房一人發愁去。看著她遠去的背影,上官夜說:“碗。”“自己去灶房擱。”“砰——!”房門被重重地甩上了。
第16章 結梁子(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