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深邃如海的蒼穹下,幾顆被遺忘在庭院角落的迎春,在繚繞的薄霧裡氤氳出一股浮嫋的清香浸入人的肺腑之中,使那煩悶的心緒,漸漸變得平靜起來。立在廊前,也不知上官夜在看什麼,目光久久注視著虛空。儒雅的氣質裡,忽然多出一股清雅疏離之美。“公子。”一名少年從回廊走來,見他凝神望月的眼中,溢出了一絲冷光,不由愣了一下道,“現已夜深,您怎麼還未安寢?”見他不語,少年又道,“也不知您這是怎麼了?至下午回來,臉色就十分蒼白。要不明兒一早,四銀去找個大夫給您瞧瞧?”“不必。”斂回目光,側身看向那名少年時,上官夜神色變幻,眸光也跟著幽深了幾許。少年見狀心下一怔,“公子?”“說了無礙,隻是遇上了一些煩心事罷了。”“那公子不如跟四銀說說。”“跟你?”“是啊,”四銀納悶,“有什麼不對嗎?”“罷了罷了,跟你說,你回頭就跟表妹說去,萬一把她惹來,我豈不更頭痛?”“瞧公子說的,這白馬縣離京城十萬八千裡,四銀又不會隔空喊話。”這話說得有理,眉間攏著一抹愁緒的上官夜笑了笑,心說四銀除了不夠機靈,在京城老被表妹牽著鼻子走,但跑腿還是可以的。於是,他來到四銀身側,從腰間取出一封信箋交給他,“你將這封信送去京城交到刑部李大人手中。”“李大人?是李旭嗎?”與公子交往密切,姓李之人,除了李旭,少年想不出第二個人。畢竟當初,公子也是聽取了他的意見,說是這夜不閉戶有著小江南之稱的白馬縣山水如畫,繁花似錦,風光旖旎乃人間仙境,很適合他這類不拘名利的隱逸之人,公子才賭上一切來了這裡。隻見他點頭,“你記住,十日之內務必送到。這裡有一袋銀子,夜裡路上小心。”“公子放心,四銀一定不會令您失望。”接過銀子,四銀便退了下去。四周,也因他的離去變得幽靜無聲。上官夜的眼底,須臾間堆起了倦色。眼下是否感到有些困乏?他慢慢悠悠回了房,剛躺下不到半刻鐘,房外忽然傳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他聞聲心下一怔,暗忖難道四銀還有什麼不明白之處,又折了回來?正欲起身,他胸口猛然一滯,陡然瞧見一道人影從窗潛入。透過枝椏間折射而來的朦朧月光,可隱約瞧見身著劍衣,以輕紗蒙麵之人乃個女子。而那一襲勁裝緊緊包裹著的豐韻身姿,甚是誘人。難道她是……“怎麼會沒有呢?”合上格櫃,女子看向一側的烏木書架,隨意翻了翻,不由蛾眉一蹙。心中暗叫:怪了,怪了……簽押房沒有,這兒也沒有……“這人到底將契約放在了何處呢?”“在榻上。”低若蚊呐的嗓音,突如一縷氣息從後遊了過來。女子聞聲一呆,木訥訥地轉過身去,黑燈瞎火的房內,她乍然瞧見一雙眼睛在黑暗中發出綠光,而那人的神情也近乎詭譎不由驚得麵色一僵,心下暗感不妙,立即俯身躍上雕窗打算開溜。上官夜掠身上前想要拽住她,隻聽“哐當”一聲,似有什麼東西掉在了地麵。“哎呀,嚇死我了!”拍拍胸脯,見院裡無人,女子氣咻咻地喘了口粗氣,這才放鬆警惕,直接爬牆走了。留下一塊玉玨被上官夜拾起細看一番後,他心下咯噔一聲,暗忖此玉質地晶瑩透亮,堅實細膩,上麵的雕花紋路更是十分清晰,乃上等龍紋漢白玉啊!就越想越覺不太對勁間,突然產生了疑惑……“怎麼樣,到手了嗎?”翌日一早,卿風剛入衙門,就聞紀翠花問。她倦眼惺忪地攤了攤手,畫了卯,見上官夜還未前來,兩人偷著在院內閒聊了幾句。說著說著,卿風突覺氣息紊亂不均,連連咳嗽——又是一口血痰,從嘴裡吐出。眼下麵色更是白的駭人,沒了一絲血色。紀翠花心下不禁憂道:“卿風,你不礙事吧?昨兒我讓虎子給你送的湯藥你沒喝嗎?”一提虎子,卿風立刻換了一張苦瓜臉。昨晚虎子送湯藥來的途中摔了跟鬥,怕捧個空碗回去,跟翠花撒謊說送了,明兒她一去衙門問起,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定會招來一頓狠揍,索性挖了一瓢井水來濫竽充數給卿風送了去……瞧這小屁孩兒那股子壞勁,長大鐵定會有一番出息。咱們卿風湯藥沒喝成,沒關係,可以去找個大夫瞧瞧,可是前些日子幫長孫家償還債務,這會兒窮得叮當響,搜遍渾身也沒幾個銅板,這可真是人逢衰事,衰不斷,眼下精神更是衰。捂了捂胸,卿風鬱道:“我看我還是上山去采點草藥,這麼咳下去也不是個辦法,萬一哪天小命咳沒了,我多冤啊!”“有啥冤的?乾捕快這行就要有腦袋彆在褲腰上乾活的覺悟,誰知道什麼時候就會丟了性命呢?!”“話也不能這麼說啊……”“得得得,你去吧,要是大人來了見你未在衙門,說不準回頭就找你茬。”卿風把心一橫,“那我就多采一味藥。”多采一味什麼藥呢?紀翠花百思不得其解。出了衙門,背上小竹簍,卿風啃著蘿卜,順著腳下的青石路板出了城,來到四麵群山簇擁的山林間。她一路走一路停,尋著本草綱目提及治療嗽血二十一味草藥中的兩味草藥。在深入,四周流雲密布,奇峰怪石重重深鎖。瀑布飛漱間一條小溪,水波澹澹地連著山脈婉蜓而下,也不知流往何處?從石壁間掘出兩株草藥,卿風一番端詳確認後,蒼白的臉上頓時浮起一絲喜悅之色。收了小鋤刀,她擦了擦額汗,將草藥放入竹簍。想起來的途中有個小憩地,這會兒再堅持一下,就可以歇歇腿,啃個饅頭,欣賞各種美色。真是美哉美哉!下了山,走了半盞茶的時間,她忽聞一陣簫聲悄來,也不知這簫聲乃何人所奏?總覺那人好像藏有心事付諸在簫聲中,氤氳出一股淡淡的鬱息,在四周凝聚不散。卿風循著簫聲走來。心下咯噔一聲,整個人仿從天上跌落,進入十八層地獄,身子被凍住一般。隻見前方那人紅衣似火,身姿幽韻飄然,端坐亭中。他神色清淡,疏朗冷峻。石桌上雕花香爐冒出縷縷青煙。突然一陣風拂,朱漆小亭翹角上,高掛的鈴鐺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卿風眨了眨眼,有些納悶他怎麼會在這個節骨眼冒出來?然而立在他身側的刀疤漢今日神色很是詭秘。按照他的性格,他此刻應該氣焰洶洶衝過來,跟卿風舌槍唇劍一番,為何反而退往一側?卿風越來越摸不著頭緒,忍不住咳了一聲。簫聲戛然而止。楚懷將目光看來,落在她有著柳葉彎眉櫻桃口的臉上,神情忽然變得有點高深莫測,如夜的眸中有一層薄霜正在蔓延,似隨時都能聚成森寒的殺氣。卿風擰了擰眉,心裡可加了十萬分小心,悄悄觀察著他的舉動。突然,他伸手一揚,幾粒碎銀在空中劃過,落在了卿風的腳下。卿風眼前一亮,一句“哇塞”險些脫口而出。但轉念一想,這人乾嘛給她銀子?見她可憐?不對,還有什麼理由來著?賄賂?!嘖嘖嘖,他當她杜卿風是什麼人啊?再說正邪不兩立,門兒都沒有!卿風嗤之以鼻。徒然挺直背脊,清了清嗓學男兒作風,從嘴裡溜出一句:“俺不缺錢!”董金虎登時驚愕地看了她一眼,瞧她那苦眉愁臉的窮酸樣兒,就像隻落水的啄木鳥,毛濕了還嘴硬!實在憋不住,他咧嘴笑了起來。卿風側目狠狠瞪了他一眼,往前走去。用餘光瞟著從身側走過的人兒,楚懷忽然開口,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嚼著蘿卜的卿風說:“我叫杜卿風。”“什麼?失心瘋?”還有姑娘家叫這種名字?!混蛋!他是故意的吧?卿風可氣瘋了!這個耍弄人的狗東西。不搭理他,看他能神氣多久。眯著眼,楚懷瞅著卿風,“那銀子是給你看病的,幾株草藥可治不了內傷。”卿風性情耿直,一口回絕,“咱倆非親非故,傷勢就不勞你掛心了。再者壞人的東西,我一律不要。”楚懷無語。心道,這人還真有意思。“你所謂的好人難道就真的是好人?那麼你告訴我,什麼才是壞人?”卿風心下對他有些抵觸,頓時來勁,“我眼又沒瞎,我自己會看會去分辨。”“其實昨日我本無意傷你,隻可惜你要自找沒趣。”不搭理他,正打算邁腿向前走,一柄劍忽從頭頂飛來,擋住了她的去路。卿風身子輕微一顫,心裡帶著十二分小心,猛地回首看向他,“你什麼意思?”楚懷眉頭微微一蹙,扔來一封信箋,道:“要你帶封信回去交給上官夜,並告訴他,想要知道我楚懷是誰,在白馬縣有著何種勢力,那麼就到鹽幫來,何必要托人送信去京城打探呢?”卿風心說,憑什麼啊?愣在原地思考半天,麵帶慍色拾起信箋,“跐溜”一下,像隻兔子就沒了影。見她一走,董金虎皺著眉頭,立刻上前詢問:“公子,你說那娘們兒會將信送到上官夜的手中嗎?”“舉手之勞而已,她未必不會做。”聽完這話,董金虎頓時喜不自禁,心想自己又立了一功,也不枉費昨兒溜達時,見上官夜身邊那隻兔崽子鬼鬼祟祟也不知要做何,於是悄悄跟隨,見他試圖出城要走,於是摸出了一點門路,把他給捉了回去,“我就說嘛,朝他身邊人下手給上官夜施加壓力,好比給他時間考慮要來的強。”“但這也不是長久之計。候大人秋後問斬,時間方麵對我們來說很寬裕,但是牢獄之苦候大人卻熬不過半月。如今我們捉了上官夜的貼身侍奴,隻會讓他更加提防,說不準還會連夜將他救走。”“那我們下一步?”“守株待兔,等他們自亂陣腳。”董金虎略一沉吟,琢磨著:“那我們是否需要派些人手,時刻觀察著衙門的動靜?”“隨你喜歡,但彆讓人識破。另外……密切關注老夫人的動靜,她才是上官夜致命的弱點。”“是。”
第6章 紅衣公子(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