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瑩剔透的燭淚早順著燈座修長的架身流到了油膩的木頭桌麵上，好像除了那灘不斷彙聚擴大的白色油蠟，死寂沉沉的房間裡，就沒有什麼其他的東西能夠昭示時間的悄然流逝了。好暗......少女輕皺了一下自己的眉頭後睜開了雙眼。藥效的暈勁總算是完全過去了，她這會，除了腦袋裡傳來截然相反的輕鬆感，可能就隻剩下肚子裡愈發清晰的饑餓了。當然，還有微腫的右臉頰傳來的疼痛。突地刀光在眼側一閃！少女機警地直接向後猛地退坐了一步。“彆緊張！”是那個單眼皮的男孩，他尷尬地舉起雙手，示意自己沒有威脅，雖然手裡明明握著一把鋒利的短刀。按理來說，托婭現在應該直接衝上去揍他一頓躲刀而逃！沒有他，就不會有後麵的這一切。可是，被那個暴力女狠狠修理過一頓後，她已經深刻明白了行事穩重這四個字的道理！再加上之前那個男孩也算救過她的灰狼，各種複雜的感情交錯在一起，托婭對眼前這個男孩，竟然產生了一絲認同。“你已經沒事了，事情已經調查清楚了，所以不用害怕。”那男孩手中的刀子穩準地傾斜下落，將一塊橢圓形的麵包一刀兩斷。“她呢？”托婭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下意識說出這句話，明明還有許多更加重要的問題可以問。“中校的話，在隔壁審問敵人。”那男孩把手中的麵包遞給托婭，托婭熟絡地接過，這次她可不會再拒絕了......一整天食水未進，再拒絕指不定就不是被打死而是餓死了，俗話說的好——留的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那男孩擺頭看向其他帳篷的方向，沒有注意到一旁早已開始狼吞虎咽的托婭此刻臉上猙獰的進食表情，沒錯，進食。“嗯......”那男孩像是思考著什麼嘴裡發出嘟囔聲“估計一會就過來了。”這倒好，正在囫圇的托婭一聽，直接嚇得就給噎住了！一張小臉瞬間憋得通紅，得虧男孩及時遞上去的清水又救了她一命。“慢點吃慢點吃。你也很怕中校對吧？......我也怕！”那男孩的聲音一下子變得極其謹慎小聲。托婭大口“咕咚咕咚”地喝著水，也不知道有沒有聽見他說的話。“啊！”托婭嘴裡發出一聲豪飲後的愉悅感歎！“哼！這個女人，簡直就是......”“噓！”男孩及時伸手阻止了托婭的危險發言。“中校的感官很靈的，我們這麼大聲她聽得見。”托婭點頭同意，示意他可以把手拿開，其實倒不是認同那個女人的可怕。此時此刻，更像是男孩突如其來的手乾擾了她的進食進度。“我叫林澤，這兩天的事情真的抱歉。事情過後，我們會努力按照你的要求補償你的。”那男孩誠懇地道完歉，露出他可愛笑容下的潔白牙齒，這樣細一看，這孩子的麵容竟然恰到好處地融合著五分帥氣和五分可愛，沒有一絲多餘。得虧是風裡來雨裡去生活慣了的小托婭，對皮相這種東西天生缺乏一些感受。換做哪個千金小姐，這張人畜無害的可愛呆萌臉在身前一笑，估計早就春心蕩漾求著父母親花大價錢買回去了。不過，林澤可沒那麼容易收買，這孩子好歹也是這個未知組織的一員，磨難之下，必然有著異於常人的心性堅定。“名字就免了，我不打算和你們深交。我沒有什麼要求，隻有兩點。第一，放了我的動物朋友，歸還我的石頭和物品。”托婭一本正經地說著，嘴裡裡卻沒有停下咀嚼的動作。還好，緩和了一下胃酸以後，終於算是從吞咽變成了咀嚼。“沒問題，第二點。”林澤麵帶微笑，頭輕鬆一擺表示接受。其實他現在同意，也是中校他們開始交代完畢了的。在允許範圍內，他可以直接同意托婭的全部要求。“第二點。”咀嚼聲悄然而止，托婭抬起視線，直勾勾地看著林澤說：“告訴我你們的所有目的。”二人的視線在空氣中短暫地膠著了幾秒鐘。“一個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就這麼知道了我們的目的和計劃，於情於理，這筆交易都不合算吧。”男孩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凝重，他眼前女孩的視線晃到一邊，托婭抬起一隻手，戳揉了一下臉上微微腫大的紅包。眼裡全是心不在焉和滿不在意，也不知是在思考還是裝出來的。明明是兩個十六歲的孩子，字裡行間卻透著無比的成熟和謹慎。“她要是想知道的話，這點告訴她也不是不可以。”聲起的一瞬間，托婭的手已經筆直地伸向了那桌上的尖刀！她對這個聲音太過熟悉了，熟悉到了一種接近敏感的地步......光是聽著，她的雞皮疙瘩就齊颼颼地豎了起來，一個個就像那整裝待發準備戰鬥的戰士！可是不光她一個反應如此迅速，林澤摁住她的那隻手同樣迅速。此時此刻，都不知道曾經同為這女人的“受害者”，到底是敵是友。她黑色的長發高高挽紮在腦後，眉間的一道疤痕，讓這個韻味十足的漂亮女人臉上，又多了一絲美人少有的英氣。女人的聲影一點點地靠近，如同那鋪天蓋地的沉重夜幕，壓得二人喘不過去。“刀可以給我嗎，我想切點麵包。”她站在桌子的一側，半垂著眼皮麵無表情地看著兩個孩子的奪刀大戰。那二人各懷心思，但最終歸於和平，眼神的短暫交流後同時放開了雙手。刀鋒隨著女人的切片在木桌上敲出規律的聲響，現在圍繞木桌而坐的三個人，一個在桌旁的床上將頭扭到另外兩人看不到的方向一言不發。一個則盯著對麵的那個頭扭向一邊的女孩若有所思，最後一個，則是專心致誌地將手中的麵包切成大小均勻的碎片。“小姑娘，首先我為我上午的粗魯行為表示抱歉。如果你無法釋懷的話，可以揍我一頓，我不會還手。”“真的？”托婭回過頭，上半身都已經直了起來。“真的。”“喂喂，我的天，你們現在就開始嗎？我需不需要躲躲？等下等下！同為女人，你們就不能坐下談談嗎？”林澤在一旁反而激動起來，也不知是在意還是不在意，字裡行間總帶著一股油痞氣。但也無所謂，另外兩人根本就沒有在意他。但托婭隻是轉了個身，卻遲遲沒有動手。“不動手嗎。”明明是即將被打的一方，女人反而顯得閒庭若步。“你叫什麼名字。”托婭站了起來，看向沒有人的方向。“方玉。方圓的方，玉佩的玉。”“我叫托婭，你記住了。”托婭擺過頭盯著女人的臉。“我......”林澤想說什麼，卻被二人打斷。“記住了。”方玉自如地脫下外套，好像在為被打做準備，生怕這外套乾擾了這眼前女孩的正常發揮。反倒是林澤在一旁看來因為托婭沒有告訴他名字卻這麼簡單地告訴了方玉而耿耿於懷。“我不揍你。”托婭一屁股坐下來，眼神卻沒有離開女人的臉。“事出有因，聽過原由以後我再決定。”“那我還要出去嗎......？”林澤在一旁弱弱地問，卻被方玉手中飛來的外套直接砸臉。“有膽識。”方玉臉上掠過一絲微笑，“我從哪開始講呢。”她這會比起一開始的冷靜反而顯得更加從容了，手指順著思緒在刀麵上一步一步地遊走著。“我先問你個問題吧，當然你也可以選擇不回答。”女人那漂亮眸子裡的光落到托婭臉上。“你說。”“你知道烏拉諾斯和克羅諾斯嗎？”“什麼東西？沒聽過。”托婭隻是按照事實說出了自己的內心想法，不過旁邊的兩個人卻會意地對視了一眼。“可以問問你從哪裡來嗎？”方玉回過頭。是啊，從哪來？托婭還不打算把原原本本都告訴他們，但是也不能說假話，不然自己可能最後一個情報也得不到，這條南下之路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需要儘可能多的情報來了解任何對自己有威脅的東西，不然可能出了這個地方，又會被另一個地方的人抓住。“隻是個從北方來的打鹿人罷了。”托婭最後得出了這樣的結論，她說的倒是實話，在他們那裡，她們一族的確還被稱為使鹿部或打鹿人。“打鹿人？哈哈哈！”方玉笑了起來，托婭還以為是自己聽起來不太真實的言論惹她生笑，但其實她不知道，恰巧方玉知道它的彆稱！其實方玉在見到托婭的第一麵就懷疑過，狼鹿為行，麅皮為衣。她在早年的北伐見到過這樣一個村落，他們自稱百年前的使鹿部後人，為了生存跨越山嶺到這，自立村落，從此繁衍不息。雖沒有了狼鹿相伴，但衣著和樺皮包的工藝還是著實和眼前這個女孩一樣。“有什麼懷疑的嗎？”托婭麵部嚴肅。“打鹿人什麼意思？”林澤也跟著問到，視線在二人臉上來回交替。“不懷疑。”方玉止住大笑。“好，現在我給你講。”女人重整了自己的姿態。“我剛才最初給你說的兩個名字，是兩個國家。簡單而言，現在的南方大陸上，這兩個國家在打仗。”“打仗？”托婭自言自語似的皺了皺眉，二人好像已經完全無視了話題之外的林澤。“嗯，但是在這之前，也不是沒有戰爭。本來世界上有許許多多的國家，後來，烏拉諾斯和克羅諾斯率先研製出了熱武器——火繩槍。兩大帝國仗著新武器的優勢，借由各自的名義以迅猛之勢在短短二十年內就吞並了周邊差不多所有的國家。因此到現在為止，能夠彼此抗衡的兩個大國，就隻剩下最初的兩個大國了。因為都了解熱武器的威力和彼此實力，所以即便多有擦槍走火，但兩國都沒有打算正麵衝突。”“那那些其他國家的人民呢。”托婭擔憂著，但卻把方玉小小地驚訝了一下。先不說她能跟上自己的思路聽懂，在最該擔心的國家走向的時候，她居然在擔心那些人民的安危，多麼善良的孩子啊。“問的好。”方玉突然的語氣溫和反倒也讓旁邊的二人有些不適應。“所以人民的問題成了最終戰爭的導火索。”方玉目視前方，突然冷笑一聲：“哼，不管過多少年，國家領土隻會隨著發展越來越統一，弱肉強食，倒黴的還是百姓。”方玉從上衣口袋裡取出一袋香煙，取出一支點上。“那些人民，大部分最後都成為了原住民的奴隸。”“奴隸？”托婭驚訝道。“嗯。”方玉長歎一口氣，一縷長長的青煙便從她口中吐出。“我和小澤以前都是奴隸出身的。”方玉麵無表情，仿佛說的事情和她毫無關係，而一旁的林澤，也是同樣的態度和表情。托婭驚訝地看著麵前的兩個人，又很快收回視線，生怕自己冒昧的視線觸到了麵前二人的舊傷疤......“抱歉。”托婭低頭說著。“沒事啦，都好久以前的事了，你彆放在心上。”林澤露出那迷人笑容下藏著的大白牙。“但是，奴隸在兩個大國的待遇，卻是完全不同的。在烏拉諾斯，奴隸就是奴隸，和家畜沒有任何區彆，是個人財產的一部分。但在克羅諾斯，奴隸卻可以得到他們信仰的神的救贖成為信徒。不管你曾經是什麼，都可以信仰那唯一的神，隻要信仰，就是信徒，人人平等，不在是人下人的奴隸，所有的國民都是唯一神的信徒和子民。”方玉的話把二人的思緒拉了回來。“而且奴隸的人數很多很多，是原住民的幾倍......在烏拉諾斯，大部分奴隸握在貴族和奴隸主手中，幾乎每個平民家庭也會擁有同樣家庭人數的奴隸。雖然在克諾羅斯這個神權至上的國家裡，有諸多教條約束著人們的生活，但比起成為奴隸和狂熱的宗教信仰，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林澤補充著。“宗教？他們信仰什麼神？也信仰偉大的阿布卡赫赫為首的萬物自然神嗎？”托婭追問著。“雖然我不清楚你們族神的具體情況，但在克羅諾斯，他們隻有一位稱為‘思’的唯一神。”方玉摁滅了殘餘燃燒的煙蒂。“那其他的神怎麼辦，沒有人信仰了嗎？”“根據他們的教義，如果信仰其他的神將會被視為異端，那麼結局就是——絞死或者燒死。”女人的眼神在句末一下子又變成了熟悉的淩冽無比，落到托婭臉上。“真是荒謬！”托婭憤慨得都要站起來了。“比起當奴隸，隻要信仰就能獲得庇護和生活資源而言，著實還是好太多了。所以，奴隸這個問題，便也成了二國相互製衡的一個關鍵所在。兩個月前，烏拉諾斯展開了一次久違的‘三級會議’，奴隸廢除通過議案，估計克羅諾斯那邊是急眼了，緊接著的一個月後，就以‘聖戰’的名義，占領了烏拉諾斯最大的一座硝石礦之一——宣布了對烏拉諾斯領土國的正麵戰爭。”“兩個月前嗎。”托婭自言歎氣，對於幾乎同樣時間出發的她而言，不得不說還真是巧。“那麼，你們屬於哪一方？”托婭思路清晰地一句話回歸了正麵話題。“我們哪一方都不屬於。”這話倒是著實把托婭的目光吸引到了女人身上。“哼，你是不是想著奴隸出身的我們更有可能屬於克羅諾斯這類國家？”女人臉上浮現出一絲胸有成竹的微笑，但不得不說，托婭的確剛剛得出他們應該屬於那個神權國家的結論。“不屬於雙方那屬於什麼？”托婭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刻意避開了女人的提問。“我們屬於自由革命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