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全麥的麵包香味充斥女孩昏沉的大腦。她想睜開沉重的眼皮,但整個身體仿佛死去了一樣沒有知覺。“都支開了嗎?”那是一個女人的聲音,還帶著咀嚼。“嗯,那我去了。這邊就交給你了,隨機應變。”“放心吧。”托婭能聽到咕嚕咕嚕的喝水聲,“再確認一遍,河對麵西南方五點的地方。”那女人的語氣很平淡,要不是說的話聽著無比嚴肅不好打斷,這語氣配上咀嚼聲,有些回過元氣的托婭可能就直接起來了。“也不知道這女孩的身份是敵是友。”托婭的昏沉思維讓她聽得斷斷續續。“隻能等醒了之後再說了。出發吧。”幕簾翻動,強光在眼皮外稍縱即逝,世界回歸了安靜。托婭感覺自己能聽到依稀的蟬鳴聲還有河水的流動聲,還有那女人收放自如的咀嚼......身體真的好重,托婭不知道又在內心掙紮了多久,才終於有力氣睜開了雙眼。軍綠色的營頂映入眼簾,這讓她想起家鄉的撮羅子好像和這個建築是一個風格。睜開眼睛後越發覺得腦袋昏昏沉沉的,除了很久以前一次大病,這種腦髓像裝滿了水的豬尿脬一樣,在顱內搖晃撞得生疼的感覺已經很久沒有了。她努力撐坐起來,感覺再倒下去又可以再睡上一覺。可是旁邊那個毫無顧忌地看著她正在大吃特吃的人讓她就算想睡,也不可能真的放心躺下去。“醒啦。”那是個女人正在咀嚼時的說話聲音,對,一個絲毫不顧形象的女人。“這藥還真挺猛。”她一隻腳踩在屁股坐著的那隻凳子上,左手拿著被吃了一半的巨大麵包,右手平放在桌子上,時不時拿起手邊的木杯小喝一口,像個男人一樣舉手投足間透露出一股粗獷的氣息。要不是貼身的軍服包裹著的姣好曲線和意外的非常漂亮的麵容給她扳回一城,真是不得不承認,嘴閉上腿放下,這就是個女神!托婭半眯著眼愣愣地聞聲轉頭,黑發黑眸。腦袋又傳來一陣脹痛,但這下子反而讓托婭徹底從恍惚中清醒過來。“你們要乾什麼!”她突地一下翻身,赤腳站在了地麵上,皺著眉質問她眼前這個陌生的女人。“你的身上有我們感興趣的東西。”女人的冷漠臉上。刻意地擠出了一個微笑,不得不說,明明是刻意,掛在這張臉上還是那麼好看!她從食籃中拿起一個長長的麵包,她看著少女緊皺眉頭下的雙眼說:“要不要先吃點東西?”“這就是你們抓住我的理由?要我的東西,就是用這種禮儀招待人的?”托婭挑起一邊地眉頭,臉上回應了一副輕蔑地微笑。“沒辦法,我們隊伍裡心愛的小處男被你們包圍著,確定敵情的情況下,挽救同伴的最佳辦法就是一招製敵,一網打儘。”那麵包從女人張開的手裡滑落,正好落回了它原來的地方。反觀但托婭,這個單純的孩子卻在那個小、小......卡了殼。緋紅色一下子爬滿了她嬌嫩的脖子和麵頰,不得不說,有些時候,人體自己就是一劑解除暈痛的良藥。“哈哈哈。”那女人看到了眼前這顯而易見的一幕,開心地大笑起來。“我跟你們沒什麼好說的!放我和我的同伴們走。”她大聲打斷了女人自顧自的愉悅。“放你走可以,但你要告訴我們你知道的所有東西。”女人的笑聲一瞬間收住,卻淩冽成一道如同尖刀的視線。她仿佛手握著那尖刀悄然躍到了女孩麵前,用那冰絲般的刀尖輕滑過托婭的下頜角,她的眉心......考量著每一處能夠完美進刀的穿刺點。在南方的最高山上,我的身體在被腐蝕,我的血液在被汲取。托婭心頭完整浮現出這句話。“看來真知道些什麼呢。”那些在托婭臉上撩撥的刀子一瞬間全部被收回到女人深不見底的眸子裡,托婭心頭一緊!“我跟你們沒什麼好說......”一個身影在眼前一晃而過,托婭還沒有把整句話說完,就感覺到一隻粗糙有力地手緊緊地抓住了自己的下頜,扣在她嬌小的麵頰上!“聽著小姑娘!我們已經死了五個弟兄了。現在在河對麵的地方,也有人在觀察這裡的一舉一動。如果你是他們的同伴......”那女人的臉又湊近了一步,幾乎就要貼到托婭的鼻尖上!“我殺了你,你覺得他們會來救你嗎?”她那把托婭的臉生抓得變形的手上滿是觸目驚心的疤痕,最為嚴重的,是左手上一條橫貫整個手背的刀疤,其實仔細看,她的左眉、太陽穴、還有右臉的頜下和脖子上,也都各有一道疤痕。也不知道軍服下看不見的地方還有多少......女人眼裡放射著毫不掩飾的淩冽殺氣,但她還是壓著的,不然,那臉上的微微抽搐可能早就變成了一具完全解放的牛鬼蛇神!“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托婭從被捏變形的薄唇裡擠出這句話,她不甘示弱地盯死眼前這張死神般的美麗麵龐。這個女人身上散發出的煞氣和她那宛如刀刻的精致麵容完全不符,亦或者,那些凶神惡鬼都是這幅絕美誘人的皮囊......那隻扼住她咽喉的猙獰右手突然釋放,同時向後用力一推,托婭整個的重心直接像後倒去,本來可以後退一步穩住,但收縮的床沿擋住了她的步子使得整個身體倒了下去。“咚”地一聲,一個樺皮白包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穩穩地落在桌子中央。那女人打開樺皮包,取出一個小石頭。“一個。”她舉著那個小石頭,似乎刻意地讓正撐坐起來的托婭看清楚手中的東西。隨手一拋,石頭沉沉地落在大木方桌上。滾了幾圈撞到樺皮包後停下,它停穩後,緩緩伸開兩個像觸角一樣的節肢。女人並不去看它小石頭自顧自地張開腳丫,她又取出一個。“兩個。”同樣舉著看向托婭,讓她看清楚。一拋一落,又取出一個。“三個。”她又拿起包中那把短短的匕首,高高舉起,狠狠一刺!深深地插進了石頭不遠處的木桌裡。簾幕隻卷起了一半,因此整個房間並沒有特彆的明亮。但此時此刻,那把直立在木桌上的匕首,還是自豪地向外展示它的光滑彎曲的刀鋒刀麵上那令人膽寒的金屬光澤。“我不喜歡廢話,五分鐘解釋清楚。”那女人又坐回了她的位置,但此時卻一改散漫的態度,她端坐著,十指交叉撐在木桌上,等著眼前這個小姑娘吐露出她想知道的訊息。“哼!”托婭站起來,臉上擺露出一副蔑視的笑容,“你不配知道,不用五分鐘了,殺了我吧。”女人的頭左右一擺收回,嘴角擺出了一個無奈的動作。“行吧。”這片生長的河流旁的樹群長得額外茂盛,畢竟少了不少同類的遮擾,照射到的陽光和吸收的水分都是這片南方大森林裡其他樹木所用的幾倍。生長緊湊,除了河對麵的一側,這裡著實是個絕佳的庇護之所。環境靜謐、空氣清新,依附著清澈見底的河流,一切本該都是那麼美好——除了那牽扯著幕簾飛落及地的女孩。“哇......”一口胃酸逆著生理間隔從口中嘔出,整個喉嚨充斥了難以褪去灼燒痛。褪去了麅皮外套的托婭,此刻上衣隻有一件無袖的薄薄樺皮衫。彆說腹部傳來難以忍受的鈍痛,完全沒有一點保護的兩隻手臂,被這一記踢腿正中腹部踢飛後,也和粗糙的大地來了一發滲透皮肉的摩擦。她抬起手,拭去口角殘餘的液體,然後用擦破皮的雙手撐著站了起來。身體太沉重了,一點力氣都沒有,都不知是因為藥效的餘勁還是沒有進食的緣故。她開始有些後悔沒有先吃一口桌子上的麵包,但就算吃了,剛才這一下估計也全部吐出來了。這個女人真沒想到這麼狠,心腸和身手不分伯仲。此時此刻,疼痛居然成了唯一支持托婭感官的東西,那個如同死神一樣的女人緩緩地從營帳裡走了出來,在她眼裡居然有些高大,她知道這是自己害怕了,以前第一次和族人去山上打熊的時候,她也是這種感覺。地上細碎的石子把她的光腳擱得生疼,但她此刻沒工夫去管這些。話說出口了,她當然不能把女神的秘密跟這些不知來頭的人說,但即便如此,她也不打算真的死在這個女人手裡。她倒不是沒有和其他人廝鬥過,不管是和野獸以命相博,還是族裡的節日與其他的族人切磋比武。但眼前這個女人的威壓,真沒想到居然超過了以往的所有對手,她是真的想殺了自己!光是看著她的眼睛,就能真真切切感受危險帶來不寒而栗!女人將右手提到胸前,她手裡居然捏著一塊小石頭!“你要乾什麼!”托婭激動地大喊著。“活動一下筋骨。”女人猛地大力一揮,那石頭就飛了出去,徑直地撞在了她右邊的粗壯樹乾上!“巴蘭!”托婭朝著石頭望去,還好,沒事,那石頭隻是受了些驚嚇,落了地便自顧自地逃竄開了。哢嚓一下被死死扼住了喉嚨,托婭一下子回過神來!條件反射地抬出雙手試圖掰動這女人怪力般的雙手。“你還有心思看其他地方,挺從容啊。”不行,脖子要斷了。托婭感覺到自己的呼吸完完全全被製住了,彆說掰動這隻手一個指頭,她甚至都能感覺到光靠這一隻手,她的腳丫就有些輕微地脫離地麵,她的力氣是有多大!那手又是一鬆一推,托婭一下子重新獲得了需要的氧氣!但這一次她成功站定了腳步,她一手扶著樹乾,一手扶著自己的脖子,大口大口喘著粗氣。腦袋缺失的血液像一陣熱流瘋狂地灌回了它應在的地方,眼前的昏花到一片漆黑到恢複清晰,一切仿佛過了漫長的幾個世紀,但其實隻有短短的數秒。“我不喜歡沒有準備的就這麼死了,很討厭。”那女人說話間又後退了一小步,擺出了進攻的姿勢,顯然,她並沒有因為眼前敵人的弱小而放鬆警惕。享受廝殺的變態?不管怎樣托婭現在隻有一個信念——活下去!為了女神,為了自己,還有沒救出來的同伴!一記側踢擊中身旁的樹乾,托婭閃過去了!但她並沒有準備以退為進,而是迅速跨步上前,站穩腳步,右拳蓄力揮出!那女人還停留在上個招式的姿勢裡,可以行!托婭在內心大聲對著自己說著!倒不如說她希望如此!這記直拳瞄向那女人的後腰處!身高差距上,後腰比下頜是更為優先的選擇。可是還是失算了!霎時間!那女人以一種柔韌的身法擺身躲閃!同樣一記右下勾拳揮出,卻紮紮實實地打在了托婭的腹部!“呃!”一瞬間!女孩整個身體因疼痛失去了知覺!她張開嘴,可是腹部的重擊,卻讓她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女人的進攻還沒有結束,幾乎是擊中腹部的同時,女人右腳已經站定,左手手肘流暢地在空中劃出一條弧線,正擊托婭的下頜處!一記重擊,徹底打翻了托婭腦海裡那鍋昏重不醒的漿糊!可這套組合拳還未結束......那緊貼著的最後一記右擺拳朝著托婭麵部飛過來的時候,她已經暫失意識沒有任何思緒去抵抗這擊收尾了。一聲沉悶的聲響,時間在這一刻突然過得無比的緩慢,可以看到魚兒躍出水麵時緩緩綻開的水花,可以看見棲息在枝頭上的鳥群叫囂著驚散而逃,甚至可以看到那蛛網上掙紮的昆蟲瀕死前撥動網弦的震動紋路,還有那仿佛斷了線的妙曼少女肢體,在空中劃出一道軌跡後重重地撞在身後的粗壯樹乾,然後便一動不動了......我在乾嘛來著?托婭臉緊貼著地麵,她感到腦海裡和眼前一片混沌,仿佛身置幾米之外的高空,看著一具少女軀體地以一種詭異的姿勢趴在地上,但是卻無能為力。水聲在耳邊流淌愈發清晰。托婭心想著,我是被丟到河裡了嗎?什麼東西堵在了軀體某個地方,很不舒服,但好像隻有自己用力才能將它驅逐出去。“咳!咳!咳咳!咳!”她猛地劇烈咳嗽起來,那腦海裡漫長的混沌一下子被直灌而下的涼水衝散得煙消雲散,換來的是咽喉嗆水和胃部灼燒帶來的刺痛。那女人隨手向後一扔,鐵皮桶就這麼與樹乾和地麵來了段簡短的叮當合奏。托婭不知道被誰翻了個麵,她躺在人為的淺淺水窪裡,感受著陽光透過樹蔭直射到自己的眼底,感受著滲透發梢的清水順著她的皮膚和麵頰一顆顆滑落。她從來沒有覺得陽光有過這麼慘淡的顏色,也沒有覺得初夏正午的河水有著如此徹骨的冰涼,也沒有覺得,自己的力量在更強大的力量麵前,原來是那麼不堪一擊......一個人影擋住了她眼底的光斑。“再給你個機會,說說你知道的事。”即便背著陽光看不到陰影下女人的臉,但卻絲毫不能減退她眼裡那冷漠無情的寒光。“我......和你沒什麼好說的!”托婭臉上緩緩擠出了一個嘲諷的笑容。女人沒有說話,托婭隻覺得一雙手輕輕搭在了她的脖子上,像被扼著,可是卻沒有想象中的難以呼吸。我已經沒有知覺了嗎?她不知道,托婭隻覺得那視野中的人影越來越暗......到最後,深不見底的混沌將她重新地徹底吞噬......女人牽拉著那昏迷女孩的後衣領,硬生生地將她拽到了河邊。她大力地一甩手,女孩麵朝下直接磕在了河邊的石頭地裡,那本該漂亮的精致小嘴在腫大臉頰的推攘下被生硬粗糙的地麵上一顆不長眼睛的石頭劃出了一道血痕,泥土混合著血腥味充斥在整個口腔裡,可她是沒有機會去感受了,到最後連一句詛咒的話語,她都沒有機會從嘴裡說出......“和你的動物朋友們一起作伴吧。”手起刀落,呼吸聲應聲而止。海闊憑魚躍,山高任鳥飛。蟬尚方醒的初夏,或許也隻有這潺潺的流水聲敢冒著膽子打破深林裡的萬籟俱寂了。河對麵的遠處密林裡,時不時傳來玻璃反射的微弱光芒,但女人並沒有抬頭去看那光芒的方向,不知是沒有注意,還是豪不在意。“胖子,情況怎麼樣。”女人不知道在和誰說話,但是視線自始至終沒有離開地麵上那具失了早已失了生氣的軀體。一個像刺蝟一般的小石頭許久前就在河岸與這“洶湧的波濤”鬥智鬥勇,想靠近過來,但好像礙於女人的威壓沒敢輕舉妄動。“少校已經製服了目標,確認周圍沒有其他敵人。”她身後的密林處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但實在不清楚躲藏在什麼地方。“好,那回收交給你們了。”女人那繃起的身體好像有一絲輕微地放鬆下來,她走到河邊,單膝跪地捧起一彎清水清洗自己的麵龐和手腕。“收到。”矮灌從裡傳來“沙沙”聲漸行漸遠。女人緩緩直起身子,看了一眼地上的軀體和不知所措的那個小石頭,然後頭也不回地同樣消失在這密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