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妖記》中所述,妖眼童子“半是魂淹,半是死魄,魂淹閉目,死魄縱氣,合而為一,則生赤目”。旁人或許不知這其中關竅,可兩個道劍山弟子卻是一清二楚,魂淹閉目的緣由,是它可以擬態並掩蓋妖氣,也就是說,他們麵前的這個,根本不是妖眼童子,而是魂淹的擬態!另一半死魄還不知所蹤!而更讓蘇儼和心驚的是,僅一個魂淹,已讓他們狼狽至此,若是等魂淹死魄融合,赤目開啟,那可不是陰陽冥府道能與之相較的程度,到時他們麵前便隻剩死路一條。“阿因……”君宿喃喃,麵上多了一分無措,他握緊了手中的扶桑劍,對芙蓉道:“告訴我,阿因到底在哪兒?”芙蓉也蒙了,道:“在清露殿……”她看向清露殿的方向,登時麵色發白,一團濃重烏雲正攜著滾滾雷霆向觀離塔湧來!妖氣,深不見底的妖氣。整個天空幾乎都被陰雲覆蓋,明明是正午時分,卻絲毫不見天光,令人仿佛置身黑夜。寧顧也皺起了眉,她來這裡原本是為了一探國師真麵目的,現下的境況卻比她想象的更為棘手,若是能聲東擊西,直接潛入觀離塔找到操控妖眼童子的國師……那一團烏雲停在了觀離塔上空,蘇儼和眼尖,一眼看見烏雲中隱約露出個輪廓的烏木棺,指著那處大喊道:“你們看!”“阿因!”“景行!彆衝動!”蘇儼和按住君宿的肩膀道,“我們還不能確定那座棺裡是什麼,萬一是陷阱怎麼辦?”“嗬嗬嗬嗬嗬,是不是陷阱,你們不必知道,反正你們馬上就要死了!”妖眼童子陰狠地笑著,伸出手將那一團陰雲和烏木棺迎至身前,在黑霧籠罩下,那高挑的女子身影漸漸模糊,唯有聲音仍在這活地獄中回蕩。雕花的烏木棺在妖眼童子身側晃動起來,似乎有什麼正欲極力掙脫棺木的束縛。“沒有了魂魄,這裡麵就是一個任我操控的死人!哈哈哈哈哈哈,君少俠,我來讓你嘗嘗看被心上人捅一刀的滋味,可好啊?”妖眼童子從黑霧中走出,容貌未變,但一雙眼睛變得赤紅,身後伸出六隻長手,乍一看如同一隻生著美人麵的巨大蜘蛛,讓人頭皮發麻。妖眼童子笑著看向身側的烏木棺,那結實無比的棺木便陡然炸裂,木屑紛飛。下一個瞬間,紅衣之上的一道寒光便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安嵐破棺而出,以迅雷之勢刺瞎了妖眼童子的一雙眼睛。妖眼童子怒極,一掌揮出,直指安嵐的心脈,安嵐向後一躍,輕巧地落在了被屍兵妖血浸透的土地上。“安姑娘!”蘇儼和見安嵐無事,擔心她離妖眼童子過近還會遭襲,大聲喊道。安嵐似是沒反應過來,但循聲望去仍發現了遠處的幾人,她的目光掃過去,在看見君宿的時候愣了一下,極快地吐出一個字眼,距離太遠蘇儼和並沒有聽清。“小心!”君宿喊出聲,安嵐回過神,一個翻滾躲開狂怒的妖眼童子,架起鴻淵一邊躲閃,一邊遠離他們幾人所在的地方。“快!去把西南角的封陣解開!”安嵐與妖眼童子艱難顫抖著,向他們扯著嗓子喊道。她的實力同樣被壓製,剛剛那一刀能刺中純屬幸運,若不能快些將封陣破解,她對上這個妖物亦無勝算。妖眼童子仰頭嘶吼,揮舞著八隻長手飛速地欺身上前。安嵐吃力地擋住這一擊,在後退時卻被腳下的屍兵殘骸絆倒,她心中暗叫不好,轉頭一看,那三隻赤紅的妖目已來到她麵前。“你這張臉,真是看得讓人不快。”安嵐低聲說道。她狠狠跌落在地,手握鴻淵勉強擋住來自上方的致命一擊,可是區區一把匕首如何能防住妖眼童子的八隻手?眼看那妖足就要她的咽喉,安嵐卻沉聲道,“你可知道本君是誰?現在被你奪魂的又是誰?本君一向勸人向善,你若不收手,這兩樁罪孽便是落入無間地獄萬年也償還不清!”妖眼童子壓著安嵐陰陰一笑,一雙手狠狠扼住她的脖頸:“不就是想要魂魄嗎?自己來拿啊,上神——哦,我都忘了,你的一半魂魄還在我手裡呢哈哈哈哈哈哈!”安嵐隻得屏住呼吸,竭儘全力與窒息感僵持著,突然,她感到流失的力氣又重新回到了身體,連鴻淵也被法力浸潤,綻出耀眼寒光。她知道,是君宿他們破解了封陣,現在,她可以放手一搏了。安嵐猛然發力,飛快地橫起一腳,將壓製在上的妖眼童子踢飛,隨後向後幾個飛躍拉開了距離。她擦了擦嘴角的血,看著妖眼童子匍匐在地,那八隻長手像蜘蛛的足一般支撐著身體。“看來我還是小瞧了你,絳書上神,”妖眼童子站起身來,隔著煙塵黑霧,那三隻赤紅的眼睛妖異得可怕,它吃吃笑道,“不過你也不好受吧,魂魄一分為二,想必你現在也在經受神魂分離之苦吧。”安嵐,不,曾經的熙楚長公主,握緊了手中的匕首,恨恨道:“果真如澤殷所言,當初就不該讓你還有生路可尋!”“有沒有生路,是我自己說的算,絳書上神,你還是棋錯一著。”妖眼童子看了一眼正向這裡趕來的幾人,自地上撿起一把斷刀,咬著斷刃自斷臂膀,八隻長手齊齊截斷,露出森森白骨,霎時間血流不止。她心中閃過一絲驚惶,連忙向他們喊道:“快走!不要過來!”可是,已經遲了,當作“祭品”的八隻手自斷掉的一刻便化作粉塵,被卷入自赤目發出的愈發恐怖的妖氣漩渦中,妖眼童子的身影漸漸消失,妖氣卷著黑霧不斷上升,如一個無人能阻止的風眼,掀起的狂風要將這人間儘數摧毀。原也不是什麼沒由來的事,隻是當初天君察覺妖界有異樣,不忍人界生靈塗炭,於是指派一位上神下界,希望她能為人界抵擋住妖族來襲。可是,在這位上神下界的時候,卻出了個岔子,她在輪回台喝了忘川水,領了旨意便向人間去了,而後,閻羅才發現,這位上神投的凡胎竟然投錯了。原本她應是個降生在邊塞的將門女兒,與她半生戎馬的父親一起鎮守泱疆關;可如今,她卻成了一位幽禁深宮的公主,鬱鬱終生。若是這樣便也罷了,大不了背個不大不小的罪過,讓判官在命格簿子上改幾筆,讓上神韶華早逝,回冥府再投一次胎,總誤不了事。可誰承想,天礿皇宮中竟還有個妖眼童子,更麻煩的是,妖眼童子還看出了這位的神魂歸屬天界,欲奪之以提升自身妖力,也虧得公主最後自溺於蓮池,未讓妖眼童子將魂魄完全奪走。上神回到天界,想來想去那叫一個憋屈,下界一趟什麼事都沒完成還白白丟了一半魂魄,況且魂魄分離,神識要日夜承受痛苦,讓人苦不堪言。於是上神日日守在塵世鏡前,盯著妖眼童子的動向,瞅著機會準備回去報仇。天界的神與仙無法直接乾涉人界,若是一定要下界,也不可帶有神力與法器,一般隻得找個凡胎,化作凡人,在自己所能乾涉的範圍內行事。上神坐在塵世鏡前等啊等,看著自己的小侍女在那一口烏木棺前畫下回魂咒,自刎而儘,血流成一條赤色的河流,和著小侍女眼角的淚一起灼痛了她的眼睛。她看著一個意氣風發風姑娘,初識無法挽回的苦痛,與她的同伴們一起,走進了那座曾關著她的牢籠。妖眼童子赤目半睜,垂涎著那姑娘的一縷魂魄,那一道魂淹死印讓她恨極,上神站起身來理理袖口,轉身便向天君請命去了。上神趁著姑娘入棺的時候,鎖住了姑娘的魄動,落進了她的身體中,順便將那姑娘的魂魄疊巴疊巴小心藏好了。死魄沒有發現,帶著藏著上神的棺木直往觀離塔飛去了。上神從棺裡出來,粗粗一瞥,就這麼大點地方,竟還有幾張熟麵孔,不由在心中一聲歎,真是江湖有幸,何處不相逢。上神看著妖眼童子一張臉,心裡一咯噔,當初在塵世鏡中看不清楚,如今這麼一瞧,怕是還有些麻煩。所幸那張臉的原主現在暫無大礙,身體被她占著,魂魄也被她好好收著。上神也不欲糾纏,隻望早早了結這樁事回天界複命,手下的力道打在妖物身上都是十成十的,挨過這幾下,即使是妖王也要斟酌幾分。未曾想,那妖物被逼至此處,竟不管不顧,開啟了赤目。上神迎著狂風,一時未察來自背後的攻擊,一隻殘存的屍兵揮舞著長刀向她砍來,上神轉身,卻見一個身影擋在了她的麵前。芙蓉用身體為她擋下了這道攻擊,傷口極深,整個人幾乎被劈成兩半。上神睜大了眼睛,隻來得及托住小侍女落下的身子。小侍女艱難地抬起頭,漸漸模糊的視線裡映出上神毅然的側臉,她費力地咽下一口血才能發出聲音:“殿……下?”上神的手輕輕顫了下,她將小侍女放在了觀離塔下,握住小侍女的手,正如從前那些絕望的日子裡芙蓉那樣握住她的手。上神輕輕地道:“芙蓉,是我。”芙蓉的眼中落下淚來,嘴角卻揚起一個細細的笑:“……太好了,殿下……”芙蓉的目光越發渙散,似是越過上神的麵容,看到了那個佛寺裡小小的姑娘,她的指尖輕輕地回握住上神的手,聲音那樣輕,如同一枚雀兒的細羽悄然落下:“……殿下,莫,要吃……太多桂花糖了,會,牙疼……”芙蓉的手就那樣滑落下來。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上神怔怔地看著自己沾滿鮮血的手,空蕩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