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狐遇(6)(1 / 1)

風嵐錄 鰻魚Tech 1891 字 3天前

安嵐嚇了一跳,轉頭看去,身旁不知何時竟站了一位少女,白衣黑發,極是鮮明,眉目間清冷如月,背後背著一把琴,正是白日裡見到的少女。安嵐問道:“姑娘是如何……”少女看了她一眼道:“我是跟著你進來的。”“……那傀儡,是姑娘做出來的?”“對,”那少女轉了目光,看著因於銘身死而悲憤欲絕的狐狸道,“用來探路的,那迷陣甚是厲害,傀儡沒有人氣,行至樹下便無法向前。”狐狸滿目含淚,在霞光中化成了人形,正是苓棋,她抱著白衣浴血的於銘號啕大哭。苓棋顫抖著握住於銘的手,那雙手曾執筆潑墨寫春秋,也曾溫柔地撫過她的額頭,夕陽下那一點暖意讓她沉迷許久。可現在,暖意沒有了,隻剩下無窮無儘的冰冷。案上的那幅畫,畫的是他的小狐狸,一直不舍離開的狐狸,對他不告而彆的他也在思念的狐狸,一隻從山林中來,躍入他懷中的狐狸。狐狸回來了,作畫的那人卻走了。她哭了三天三夜,眼淚從未斷過,最後,哭出了血。她僵著手腳,形同枯木,將於銘葬下了,以石作碑,以血刻字。苓棋在這碑前立下毒誓,她定要殺害於銘的人血債血償。安嵐看著這一幕,心中很是觸動,低頭不語。不想那白衣少女嗤笑一聲:“這便是自作孽了。”安嵐問道:“姑娘這是何意?”少年的聲音毫無波瀾,指著血洗了仇家巢穴,直恨不得個個挫骨揚灰的苓棋道:“這狐狸仗著自己正途修行,看不起其他妖物,性子很是桀驁不馴,得罪了許多妖。仇家們聽聞她曆劫虛弱,便紛紛找來尋仇了,可她那時正前往北方山中,可憐了這書生,身上沾了些許狐妖的氣息,便被一群尋不到狐妖而暴怒的妖精撕了心脈。說到底還是這狐妖自己種下的因果,那書生遭此橫禍,自會恨她的。”安嵐聽了,沉默不語,心道,不對,他不會的。苓棋因為飛升在即卻又犯下殺孽,罪行深重,被天君削去了四百年修行,以示懲戒。一下子失了四條尾巴,焉能不痛?安嵐想起之前苓棋那對尾巴愛惜的眼神,心中有些不忍。誰知苓棋剛受完罰,便拖著受傷的身子跑去了冥府。於銘死後,魂魄經奈何橋輪回台,已向人間投胎去了。“那他的命格呢?他這輩子命數如何?可是一路順遂?”苓棋捂著傷口問道。“於銘來世,幼年失怙,無妻無子,孤苦一生。”閻羅道。苓棋的手都在抖,一張臉上徹底失了血色。“幼年失怙?無妻無子?孤苦一生?”她淒聲道,眼裡都是絕望,“為何!為何要這樣對他!他是那樣好的一個人啊!好到我恨不得把天下珍寶都捧到他麵前!你們又憑什麼!憑什麼?!你們憑什麼這樣對他啊……”半晌,她慢慢閉上眼,含淚跪在了閻羅殿前。苓棋用四條尾巴,換來了於銘來世的命格。她要為他改命。“命格既定,如有改動,定會給凡間帶來不可估量的後果,”白衣少女淡淡道,“這便是愚蠢了。況且這變動極不穩定,必然反噬至她己身,這狐妖隻剩下百年修為,如何能支撐?”她來到凡間,見到自己的心上人。他還那樣小,不滿周歲,被父母藏在床下。苓棋踏著一地血腥,把他從床下抱了出來。他還不知家中已遭劫難,親生父母橫死於盜賊刀下,他在月光下對苓棋伸出了手,咧開嘴笑了。苓棋忍住淚水,捏捏他嫩軟的小手,把他放在了自己身邊,轉身將刀口對準了自己的心臟。命格用血墨書就,也隻有血才能改,心頭血妖力最強,自然改得最徹底。苓棋顫抖地握住蘸血的筆,在命格上劃下了第一筆。月光下,這間小屋回蕩著小兒天真的笑聲,和苓棋低聲的哭泣。她住到他的隔壁,變成與他同齡的女孩兒,青梅竹馬,自小喚他“煜郎”。“煜郎,奶娘說,這朵花阿苓戴著好看!你來看看,到底美不美?”穿著藕荷色裙子的小女兒拉著小兒郎的衣袖,撒嬌道。“苓娘戴什麼花都是好看的。”那小兒郎眉眼溫和,抬手撫了撫她的發。他的手心還是很暖,苓棋的眼眶卻霎時濕潤了,忙低了頭,怕被他看出來。章辭煜卻隻以為她不高興了,忙哄道:“我說的是真的,苓娘是天底下最好看的,花哪裡比得上苓娘!”“那……”她握住他的手,那雙手上掌紋淺淡,沒有命運線,她輕輕地握著他的手,又輕輕地問道,“阿苓以後能當煜郎的新娘子嗎?煜郎會娶天底下最好看的阿苓嗎?”“會啊!”小兒郎毫不猶豫地說,那雙黑色的眸子裡都是她的倒影,“我以後長大了,就來娶苓娘!”“那我們拉勾勾,一言為定。”“一言為定。”“苓娘!苓娘!快來,我帶你去個地方!”牆頭上的少年抹了抹蹭臟的臉,揚起一個明亮的笑臉。“煜郎!你又逃了夫子的課?”嬌俏的少女給他遞去一方錦帕,明明是歡喜他來,卻氣呼呼道,“你再這樣,我便不理你了!”“不說這些了,來!”少年拉著她便奔出門外。“看!”少年向她張開雙臂,眼裡都是閃著光的星星,他對她笑得極高興:“苓娘!苓娘!這裡的桃花真是好看,我見了,就想帶你一起來看看!”漫山遍野的桃花,開得真如紅霞一般,將天際都渲出無邊春色,尤為爛漫。她被這少年拉著手,也笑得眉眼彎彎:“煜郎,阿苓想要折桃花回去做胭脂!”少年聽了,“噌噌”地爬上樹,雙手攀上花枝問她:“苓娘想要哪一枝?”那樹很高,看著嚇人,她緊張了,忙道:“你趕快下來!若是摔到了可怎麼好?煜郎!”“苓娘,隻要是你想要的東西,我就是上天入地也要為你尋來!一枝花而已,我一定折與你!”她卻哭道:“我不要了!我不要了!你快下來!煜郎,你要是敢上天入地,跑到那樣遠的地方,我便真的不理你了!”一陣香風飄過,落紅滿地,嬌豔的花枝便伸到了她麵前。她抬起臉,看見少年將花塞進她手裡,輕聲細語地哄道:“苓娘,不要哭了,花我為你折好啦,彆不理我,好不好?苓娘,明日你來我家,我為你畫畫,好不好?”她看見少年手上被樹枝蹭出的傷口,眼圈又是一紅,拿帕子為他包了,狠狠道:“我才不要理你!我才不要去你家!自己傷了都不知道嗎!”第二日,苓棋還是去了隔壁,那少年眉眼如畫,執筆丹青的模樣,還和以前一模一樣。她捧了一懷新開的桃花,立在春光下,就是一道明豔的景。那少年落筆,白絹上又是流淌了誰的念想。那張小像作得極好,畫上的姑娘雲鬢香腮,眉目含情。章辭煜笑道:“我以後,要娶這個姑娘為妻。”她彆過臉去,似是還未消氣:“章家煜郎莫不是心智有缺?怎的要娶一幅畫?”少年湊到她麵前看她,言笑晏晏:“是缺了,缺一個苓娘。”她麵上一紅,將帕子摔在他身上,轉身就走。章辭煜接住帕子,展開一看,帕帶女兒香,邊角上有四個小字,“一言為定”。“苓娘!苓娘!”少年敲了敲她的窗。她打開窗,口中嗔道:“煜郎,都多大了,還是這樣不穩重,小心夫子再罰你抄經。”“苓娘!你看!”少年獻寶一般將一根簪子遞給她,“好看嗎?”她接過一瞧,那是一根翡翠簪,用料極好,翠色飽滿,通體玲瓏,隻是雕工實在差強人意,看得出來工匠已是費心了,卻依舊可惜了這塊好料子。她心下一想,便清楚是怎麼回事了。“不好看,”她拿著簪子細細看著,挑剔道,“你看,這鳳頭旁的雲,雕得像蘿卜花一樣,好好的鳳凰,長得卻像隻野鴨,一點都不好看。”“唉,”章辭煜歎了口氣,無奈道,“那我還是再試試好了,苓娘,給我吧。”“誰說我要給你了?”苓棋將翡翠簪攥在手裡護著,對他道,“不好看也是我的,到了我手裡就是我的!”少年愣住了。“怎麼?你還想送給彆的姑娘不成?”她瞪著他。少年卻笑了,道:“我隻送給苓娘。”她拉過少年的手,將簪子放進他手心,對他道:“那,煜郎,你能幫我戴上嗎?”“好。”少年幫她戴上了簪子,她感受著他手心裡的暖意,靜靜地笑了。“苓娘,我們成親吧。我要娶我最好看的苓娘,我們要生好多孩子,看著他們歡歡喜喜地長大,這世間山高水長,我們兩個人,一輩子都在一起。”少年的手臂圈住她的肩膀,那是一個很溫暖的懷抱,是她浮沉百年也割舍不下的念想。她背對著少年,嘴角揚起笑,眼裡卻浮起了淚光。“我們……一言為定。”“一言為定。”她變出美舍高閣,變出家財萬貫,她以血改命,她時時在他身邊,為他擋下一切災厄,最後的最後,她終於執起了他的手。很久很久以前,她還是一隻被獵戶賣出的紅毛狐狸,臥在書生懷裡,看日影西斜,書生的手掌輕輕撫過她的額頭,這一點溫暖,她想念了很久很久。少年掀開了紅蓋頭,燈火煌煌,狐狸看著她的心上人,那一點溫暖才像是回到了心裡,她驀地流出了淚。顓文章府啊,城中誰人不知,誰人不曉,當家的不過一年方弱冠的少年郎,卻有百十間鋪子行當,更兼地契家財無數,家中有一嬌妻,貌若天仙,溫柔賢惠,可真是羨煞旁人。安嵐看著這錦繡繁華的好景象,眼眶卻酸了。眼前的景象逐漸淡去,又回到那紫檀門扉的屋前。屋門敞開著,苓棋站在兩人麵前,眉心微蹙,道:“你們都知道了?”見她們不語,苓棋心下便已了然。她關上了門,輕聲道:“煜郎睡著了,煩請你們不要弄出太大的動靜。”她的麵容還是一片平靜,似乎對眼前的景況早有預感。安嵐忍不住問道:“苓棋夫人,我還是有一事不明,你在被天君削去修為時就可收手,何至於將自己置於如今這般田地?”苓棋笑了,看著她道:“小妹妹啊,你還是不明白。像我們這樣的,來人間走了一遭,見識過了那般光景,嘗了愛恨,知了情愁,如何還能回得去、放得下?”她的目光愁緒萬千,轉向那扇門,門內,榻上的人影病弱單薄,“我舍不得啊,我當然想修行四百年重回仙班,可要讓我看著煜郎一人在這世間煎熬一生,那還不如直接要了我的命!我怎麼舍得!”苓棋閉上了眼:“我和煜郎說好了啊,要一輩子都在一起,我們要生好多孩子,看著他們長大,然後,下輩子,我們還要做夫妻。“我怎麼能失約啊……”苓棋哽咽著流下了淚,睜開雙眼,那雙眼已變成了腥紅血色,她看向安嵐,嘶聲哭道,“我不能失約啊!我不在了,煜郎,煜郎要怎麼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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