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狐遇(5)(1 / 1)

風嵐錄 鰻魚Tech 2243 字 3天前

“啊啊啊啊啊!!!”蘇儼和喉中硬生生衝上一股血意,雙目被沉沉恨意熏得赤紅,直恨不得將眼前這厲鬼碎屍萬段。執冥劍應聲出鞘,銀白劍光劈開血霧,直向厲鬼襲去!那厲鬼正啃安嵐的脖頸啃得開心,似乎很不願意被人打擾,短小的四肢一撲騰,便騰起一股勁風,躲開了執冥,跳到橫梁上,眯起血紅的眼,威脅地對著蘇儼和齜牙低吼。蘇儼和握住執冥便飛身追上,劍氣所到之處儘被劃出森森裂口,連磚石也不可幸免,似乎眼前這隻厲鬼,便什麼也看不見了,心中隻餘下翻江倒海的痛苦和仇恨。景行啊,他的師弟,上山十四年,他與景行朝夕相處,他看著他拜師,看著他長大,看著他揮彆道劍,攜劍下山。如今他的師弟,未至弱冠的景行,就這樣沒了,這番血債,他要如何討要!蘇儼和的嘴角咬出了血也渾然不覺,看著在黑暗中行動如飛的厲鬼,默念心訣,執冥劍感知到主人的怒氣,發出沉沉劍鳴。“師兄!你在乾什麼?”突然,蘇儼和的脊背被人點了一下,一股清澈靈力霎時傳遍全身,靈台也清明起來,他回頭一看,竟是毫發無損的君宿。再一看,麵前隻剩劍氣劃過的森森痕跡,哪裡還有什麼厲鬼!“景行?”蘇儼和怔了怔,似乎還沒緩過神來。君宿見蘇儼和的樣子有些不對勁,問道:“你是不是看見了什麼?”“你和安姑娘,躺在地上,渾身是血……”“我看見的,”君宿暗暗握緊了劍,“是你和阿因被殺了。”“還是幻術。”蘇儼和歎道,他已經沒有餘力去想這狐妖有多深的道行了。一個幻術便讓他們狼狽至此,雖說道劍山重劍術,可被狐妖幻術玩弄於股掌中,實在是丟了道劍的臉。“是,”君宿心中默念清心咒,靜靜看著周圍的迷霧道,“我們走進閣樓之後,就已經中術了。”“景行,”蘇儼和想到了什麼,突然問道,“安姑娘呢?走進閣樓的時候,她走在最後!她沒有和你走在一起嗎?”君宿一下睜大了雙眼,來不及細想,轉身就走,龍吟配和劍鞘撞擊發出一聲脆響,在寂靜中清晰可聞。他以為三人都是同時中術的,卻沒有想起來,為何他破術之後循聲找到了蘇儼和,而沒有聽到一點安嵐的聲音?她如果中了和他們一樣的幻術,至少會發出搏鬥的聲響,而現在,彆說搏鬥了,甚至連呼救都沒有,她到底遇上了什麼?君宿眉間緊蹙,心頭茫然無措。這裡的黑暗如此深重,紅衣的姑娘被無聲吞沒,他甚至連她的生死都無從得知。她究竟在哪裡?安嵐在黑暗裡走了許久找不到君宿和蘇儼和,迷霧中也辨不清方向,隻得將雙手向前探去,如盲人般小心翼翼地行走,心中有點後悔將夜明珠售與了苓棋,若是有夜明珠在手,哪還會走得這樣辛苦。她隱隱看見前麵有一點光亮,心想這便是狐妖的藏身之處,便放輕了腳步,斂了氣息,悄悄地走上前去。那是一間極精巧的屋子,窗欞門扉皆是紫檀雕就,安嵐戳破窗戶紙向裡望去,屋內陳設疏曠風流,字畫雕刻皆是出自名師之手。苓棋夫人端著一碗藥,笑意盈盈地對著榻上的人道:“煜郎,該喝藥了。”煜郎?安嵐心道,這應該就是章家的老爺了,娶了一隻狐妖,不知是怎樣的人物?那人輕歎一聲,聲音聽起來並不像中年男子,倒更像是一個少年。那人道:“苓娘,歇歇吧,你還有著身子呢,彆整天這樣勞累。”那聲音氣力不足,似是纏綿病榻許久,很是虛弱。苓棋彎下身為那人掖了掖被角,溫柔笑道:“我無事,倒是煜郎,若是當真為這孩子著想,便趕緊好起來,彆讓孩兒嫌棄你這個爹爹病懨懨的。”那人輕咳一聲,伸手輕緩地撫過苓棋的小腹,道:“那爹爹隻能好起來,好來見見我們的孩兒啦。小子,不許讓你娘親難受,聽見了嗎?也不許踢你娘親,不然,日後爹爹便天天讓你抄書。”苓棋捂口輕笑起來:“煜郎,孩子還有四個月才出世呢。”那人坐起身來抱住苓棋,頭埋在她頸窩處,半晌,歎道:“唉,你還要受四個月的苦,苓娘,生孩子的時候,你該有多疼?”苓棋輕輕扶起那人,溫柔又堅定地說:“煜郎,我不苦,我一點也不苦,能嫁給你是我一生最好的事情。煜郎,這是我們的孩子,我一定要將他生下來。”那人抵住苓棋的額頭,雙手捧住她的臉頰,輕笑道:“苓娘,我們下輩子,也要做夫妻。我要雕一支更好看的簪子送給你,我們一起去看桃花,你抱著花,我為你作畫。”苓棋眼中似有淚光閃動,她緩緩握住他的手,閉上眼道:“好。我們一言為定。”“一言為定。”安嵐終於看清了那人的臉,這人十分年輕,左右不過弱冠年紀,麵龐生得清秀俊朗,隻是臉色過於蒼白了些,一股病氣繚繞,燈火也暖不熱。這就是章家家主,章辭煜。此情此景之下,安嵐卻猶豫了起來。狐妖害了多人性命,必要償還,可若要將狐妖苓棋降服渡化,那章辭煜豈不是……雖說人妖殊途,可兩人情深至此……當真無兩全之法嗎?安嵐咬了咬牙,握緊了手裡的鴻淵,一把推開了門。這是……哪兒?苓棋夫人呢?章辭煜呢?安嵐愣住了。陳設精致的屋子、溫言軟語的女子、纏綿病榻的年輕公子,全都不見了。她眼前隻剩下一個破茅屋,茅屋門前荒草萋萋。她呆呆地站著,身後一個書生模樣的少年緩緩走來,懷裡還抱了隻狐狸。那少年像是沒看見安嵐一樣,徑直走過,頭都沒抬,隻對著懷中瑟瑟發抖的狐狸好言安慰:“好啦,彆怕了,那獵戶不會把你賣給那戶人家做裘衣了,彆怕了。”那狐狸終於停止了顫抖,從書生懷裡探出了頭,極有靈性地扒上書生肩膀,蹭了蹭他的臉。那書生便笑著摸了摸狐狸的腦袋,道:“乖。”雖然書生的模樣更年少些,但安嵐還是認出來,這書生就是章辭煜。那麼這狐狸,大抵便是苓棋了。這便奇怪了,顓文中人人都說,章家發跡很早,家底殷實,可這書生,十五六歲還是一副一窮二白的模樣,即便有狐妖相助,弱冠之年便掙得家財萬貫,這也算不得發跡很早啊。安嵐正想著,便聽得書生對狐狸道:“我叫於銘。你叫什麼名字?”於銘?不是章辭煜?安嵐略一思索,心下了然,看來,這於銘是章辭煜的前世。她現在身處的地方,應該是苓棋曾經曆的過去。於銘將狐狸放在家中,找了乾淨的布將它受傷的右後爪小心地包了起來,仔細察看道:“是被捕獸夾抓到的吧?以後在山上走的時候,小心一些。”那狐狸睜著圓圓的眼睛看著他,低聲地嗚嗚叫著,看著可憐兮兮。於銘揉了揉它的腦袋,站起身來道:“你暫且待在家中,我去街上將這些字畫賣掉,再尋些材料為你造個窩。”於銘說完,便背著字畫卷軸出門了。狐狸臥在地上,前爪輕輕撫了撫後爪上被包好的地方,眯了眯眼睛,嘴角弧度柔軟。狐狸探了探頭,見於銘走遠了,才站起來抖抖身子,霎時間,破茅屋裡霞光萬丈,這狐狸的身後竟冒出許多條尾巴來,安嵐眯眼數數,竟然有九條。她曾經聽父親說過,狐妖一族,經正途修煉者,修行百年方有一尾,九尾的狐狸會曆經天劫,能挺過去的,再過百年便可位列仙班,踏入天庭。苓棋原來已有九尾?她已曆了天劫?看來,此時苓棋才剛剛經曆天劫,體力不支,才被獵戶捉住的,而於銘正巧路過,從刀口下救了它。奇怪,安嵐暗暗想道,苓棋修為如此深厚,又何須傷人性命來保全腹中胎兒?曆完天劫,九尾狐狸便已是半仙,在世間曆練百年後得到仙格就可飛升,剛剛苓棋化出尾巴時,身上也沒有妖氣,而是通體霞光,她原本是可以修成正果的,究竟是什麼讓她變成了現在這樣?那狐狸很愛惜地看了好一會兒自己的尾巴,這是她九百年來所有的心血,天劫她也挺過去了,她就快飛升了。忽然,狐狸似是感知到了什麼,抬頭嗅了嗅空氣,將尾巴又化為了一條,飛快地奔出門去。街上熙熙攘攘,人來人往。狐狸越過了幾個屋頂,停在了一個牆頭上。那白衣的書生被圍在人群中,腳下是被撕碎的字畫,周圍的人看著他笑,一個小少爺模樣的人尤為囂張,踩著字畫哈哈大笑:“於銘啊於銘,還敢跟我們家搶那隻狐狸,你也不睜眼看看自個兒是個什麼東西!成心找不痛快是吧!行啊,於銘,我他媽今兒也讓你不痛快!我告訴你,這條街上,你的字畫這輩子也彆想賣出去!”於銘看著地上的碎片,一雙黑眸裡儘是平靜,他道:“你們乾的是殺生的事,我做的沒什麼不對。”“我呸!!就因為你!小爺我少了件狐皮裘衣!我告訴你,這事兒我跟你沒完!”狐狸聽見這話,憤怒地低叫著,在牆頭上走來走去。於銘沒說話,那小少爺卻愈發猖狂,指著於銘挑釁道:“於銘,我聽說,你買那隻狐狸花光了進京趕考的盤纏?你一個窮書生,難不成還想入皇榜。中狀元?做夢呢吧!還不如來我家做下人,還能保你兩餐一宿哈哈哈哈哈哈!”這下狐狸忍不住了,眯起眼睛,尾巴一甩,那小少爺頭頂屋簷上的瓦片便直直落下,將他砸了個正著。“哎喲喂!哎喲!流血了!血啊!!你們死人啊?!快去叫大夫!小爺我要死了!!”那小少爺抱頭跳腳,被嚇得半死。周圍人手忙腳亂,於銘在這一片混亂中抽身離開了。狐狸看了一眼痛哭流涕的小少爺,心滿意足,昂首挺胸,搖了搖尾巴,慢悠悠地踱回去了。於銘回到家,便看見一隻狐狸乖巧地臥在地上,見到他開門便迎了上去,於銘笑著蹲下來,抱起了它。他沒有提在街上受到的侮辱,也沒有說自己已身無分文,飯都吃不飽,他隻是默默地抱著狐狸,在夕陽下輕輕地為它梳理毛發。狐狸在他懷裡舒適地趴著,發出細微的呼嚕聲,於銘的手心很溫暖,它抬起頭,撞進他的眼裡,少年的眼神那樣溫和,白衣夕陽,如夢如畫,自此刻骨。於銘看著眼前的狐狸埋首在粥碗裡,笑道:“還好阿林不挑嘴,不然我都不知道怎麼養你了。”因為是山林裡來的狐狸,於銘便給它起了個名字叫阿林。狐狸舔了舔嘴角,心中很是遺憾,一來這名字確實不怎麼樣,它現在這樣子也沒辦法將自己的名字告訴他;二來雖然它修行已滿,不用吃東西了,可若是一定吃點什麼,還是想吃肉啊,稀粥沒有一點味道也吃不飽,多無味啊。於銘近來心情不錯,那小少爺沒有來找他的麻煩,聽說是家裡惹了什麼禍,而他的字畫,不知為何在街中竟賣得很好,每日供不應求。狐狸抬起爪子草草擦了擦臉,便跳進於銘懷裡撒嬌,使勁兒地蹭。一月共處下來,它已有經驗了,這麼撒嬌,於銘肯定會讓它一起午睡,它就不用睡地上的窩了。誰知今日,於銘卻揉了揉它腦袋,將它抱起來放進了窩裡。狐狸不解地看著他,他咳了一聲,解釋道:“我要上山采藥了,阿林在家中待一會兒,我一個時辰後便回來。”狐狸猛然想起,於銘之前說過,他自幼身體陰損,到了冬天都會犯冷疾。於銘已背起了藥筐,拿起鐮刀將門關上了。狐狸在屋裡急得團團轉,冷疾可不是開玩笑的,糾纏一生也治不好的大有人在。於銘年紀輕輕就得了冷疾,以後數十年,到了冬天豈不是都要遭一次罪?有什麼藥是可以根除冷疾的呢?狐狸在於銘回來前都在思考這個問題。她先前一人隻影獨行,落拓自在,從不在乎他人,因此也得罪了不少人,但那又如何?她已有九百年修行,不久便可飛升仙界,她又何須在乎他人?可現在卻不一樣了,她頭一次有了想要陪伴誰的念頭,和於銘待在一起的時候,她隻希望光陰走得慢一些、再慢一些,她窩在他懷裡,感受他手中的暖意,竟是生了些現世靜好的盼頭。狐狸再也不覺得日長難熬了,看著於銘揉揉她的腦袋笑一笑,她的心都是滿的。一日,她想起她原本修行的山中,有一種野果,據說治療冷疾有奇效,便半夜偷偷溜出去尋了。那座山在北邊,有些遠,她化出原形默默估算著,明日午前應該能回來。可是,第二日中午,當她頂著一筐藥材野果歡歡喜喜地邁進門時,渾身的血一瞬間便凍結了。屋內一片狼藉,於銘倒在血泊裡,已沒了氣息,桌上是一幅沒畫完的畫,畫上的小狐狸活潑生動,被腥烈血色汙了個徹底。“意料之中。”安嵐的身邊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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