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狐遇(7)(1 / 1)

風嵐錄 鰻魚Tech 1997 字 3天前

“你們……”苓棋看著麵前的兩個女孩,皆是大好年華,不知世事,捂著臉哭得更加哀痛,“你們又懂我什麼呢……”白衣少女見她這樣,隻將背上的琴解了下來,一雙黑眸不見波瀾,看著苓棋淡淡道:“我是不懂,但你害了這諸多人命,可想過這背後的代價?”“我想過,可我不後悔,”苓棋麵上淚痕未乾,她直起脊背,揚起一個苦澀的笑來,那一瞬,她的眼中閃過無限的深情和滿足,她道,“隻要是為了煜郎,我都不後悔。我守了他許多年,從不認命,隻有他在,我才能覺得自己還活著。“而且現在……”苓棋擦了擦淚跡,抬手撫上那緊閉的門扉,靜靜說道,“我也未必會輸。”安嵐聞言,心中一驚,猛地將白衣少女推開:“小心!”卻見苓棋抬起手來,指向安嵐。霎時間地動山搖,閣樓崩塌,瓦片紛紛落下,厚重地麵也裂開一道道可怖裂口,轉瞬間分崩離析,視野中被灰塵和碎石充斥。安嵐站立不住,情急之下反手將鴻淵釘在柱子上穩住身形,誰知那柱子也似是幻術所作,經了鴻淵的一擊,竟裂開了指寬的裂縫,往下沉沉倒去,崩毀消失。安嵐額上滲出冷汗,忙拔出鴻淵,扶著正往下傾倒的柱身,催動輕功,猛地向上躍去。她輕功極佳,此時已身處閣樓頂層,借力躍出閣樓自是不在話下。突然,她頭頂落下了一大片陰影,抬頭一看,竟是一整條巨大的橫梁。安嵐睜大了雙眼,她在空中沒有著力點,自然也沒有躲閃的餘地。生死轉瞬,橫梁便向她重重砸下,她感覺自己像是摔在了亂石堆裡,疼痛如巨大的車輪,碾得她無法動彈,口鼻中儘是腥烈的血味。她隱約聽見君宿的呼喊,卻無法開口回應,隨後意識便落入一片黑暗中。匆忙趕來的蘇儼和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畫麵,紅色的殘影如折翼的幼鳥般,從空中直直墜下,碎石斷瓦,連同那巨大的橫梁皆虎視眈眈,將那個身影徹底掩埋在黑暗中,激起一地的血和塵埃。這座閣樓還在崩塌,斷垣殘瓦遮蔽了視線。“阿因!!!”君宿臉色煞白,破口的呼喊都帶著顫抖和痛意。“安姑娘!”蘇儼和拉著君宿躲過從天而降的碎石,跑到安嵐落下的地方一看,隻有一攤血跡和段段碎裂的巨石,並不見人影。一個白衣人影輕飄飄落到他們身後,淡淡道:“她被狐妖帶走了。”君宿看向她,嘴角帶血,眼含恨意:“你就在一旁這麼看著嗎?就這樣看著阿因摔下,身負重傷,就沒有想過救她一下?”白衣少女不怒反笑:“我和她非親非故,為何要救?”君宿咬緊了牙關,似是氣極,若不是蘇儼和拉著,他現下已經拔劍抵上這少女的咽喉。閣樓崩塌的轟隆巨響打斷了這幾人的思緒。白衣少女轉身,淡聲道:“若是想尋她,不如動作快些,狐妖攫了她去,想來也不會有什麼好事。”見她行動毫不拖遝,似是有備而來,蘇儼和不禁出聲問道:“這位姑娘,你到底有何打算?”白衣少女越行越遠,她法力頗深,素袖一揮,碎石皆在空中炸裂,傷不到她分毫。她不回首,隻聲音在巨響中冷冷飄蕩:“這女孩兒的生死與我無分毫關係,隻是這狐妖,我無論如何,定要降服。”“為何?”“妖即是惡。”蘇儼和愣了愣,他從未想過,世上竟有這樣的人,如此固執地守著這一句是非,心中如同一張白紙,沒有任何景色。“師兄,快走吧。”蘇儼和回過神,君宿已離得很遠了,他趕忙跟上,待他剛剛走出閣樓,隨著一聲巨響,這座雕梁畫棟,精巧絕倫的繡樓便徹底崩毀,化為了斷壁殘垣,荒涼廢墟。“我要去找阿因,執冥能感知妖氣,師兄,可否一借?”君宿似是平靜了下來,聲音和緩,和以往沒有分毫區彆,卻讓蘇儼和隱隱擔憂。“景行,安姑娘她……”蘇儼和不忍說,安嵐那般傷勢,即使尋到,隻怕也是……“師兄,這和生死沒有關係。”君宿笑了,墨黑的眸子望向了遠方,似是追憶,又似是愧悔,“我得去找她啊,我不能再丟下她不管了。她從前就是那樣,難受得狠了,也不願說,就隻一個人悄悄地哭。我真的,不想再看到她那樣了。”從前?蘇儼和暗暗疑惑,景行和安姑娘以前就認識?他看向君宿,隱約覺得,眼前的君宿,他的師弟,不像是他以往認識的那個景行了。扶桑劍發出低沉劍鳴,宛如輕泣。眼前的少年,玄衣上沾了灰,原本飛揚帶笑的眼眸無端黯淡了些,似是望過千年歲月,滄海桑田,眉間擰出被光陰淬煉過千百遍的苦意。安嵐一睜開眼,渾身上下便傳來刺骨穿鑿的疼痛,喉中不由漏出一聲嗚咽。她本就忍不住痛,幼年在家中練武時,磕到頭劃破手都要咿呀亂叫好久,直到娘親將她摟到懷裡,拿著糖糕將她哄好了,她才依偎在娘親懷裡,咬著糖糕重新笑開。現下這般疼痛,她如何能忍得住?她的嗓子像是傷到了,無法呼痛,隻能發出些嗚咽抽噎的氣音,看著可憐至極。她疼得渾身輕顫,眼淚像是沒有窮儘般,從眼眶裡一刻不停地湧出,片刻便濕了鬢發。繡鞋輕響,落在她的耳畔。她抬眼,看見苓棋彎下腰來,發間的翡翠簪盈盈生輝,苓棋細細打量著她,輕歎一聲:“小妹妹啊,你這副模樣,真是慘極了。”她沒法說話,隻口中逸出一聲極輕的抽泣,她現在渾身冰冷,紅衣染血,痛得已快要暈過去了。“很疼嗎?”苓棋柔柔問道,伸手緩緩撫過安嵐被血和眼淚浸濕的鬢發。“我可以救你,至少可以保你不死,”苓棋說著,手卻移到安嵐的脖頸上扼住,眼裡立時多了幾分陰狠,“但你要答應我,立刻帶著你那三個同伴離開顓文,走得遠遠的,再也彆讓我看見你。否則,我有的是辦法讓你生不如死!”安嵐看著她,眼淚又掉了下來,仿佛流也流不儘似的。苓棋抓住她的脖子將她提了起來,安嵐稍稍一動,口中便溢出鮮血。“五臟俱損,經脈全傷,全身的骨頭碎成這樣,還沒有死?小妹妹,你到底是什麼人?”苓棋加重了手上的力氣,驚詫道。沒有回答。安嵐已經閉上了眼睛,陷入昏迷中,隻兩行眼淚依舊無絲毫停歇,涓涓流淌。好疼啊,好疼啊,娘親,阿因好疼,娘親抱抱阿因好不好?阿因要娘親抱,娘親抱一抱,阿因就不疼了。安嵐恍惚看到了拿著糖糕的娘親向她走過來,她喚著娘親,伸出雙手,娘親便抱起了她。她窩在娘親懷裡撒嬌,擦傷的手心被娘親握著帕子輕輕揉著,便一點也不疼了。她咬著糖糕,聽娘親哼唱幾句歌謠,陽光灑在身上,暖洋洋的,極是舒適,她有些想睡覺了。娘親拿帕子擦擦她的臉,溫聲道:“阿因,還疼嗎?怎麼都哭了呢?”她怎麼哭了呢?安嵐迷迷糊糊地想,手心有點疼,可她已經五歲了,再也不是為了這點痛就哭鼻子的小孩子了。她伸手抹了抹臉,小小的手中一片水跡。咦?阿因不疼啊,怎麼在哭呢?她心中驀地湧上一股陌生的恐慌,忙緊緊地抱住了娘親。娘親摟著她,輕輕地拍著她的背,溫和地笑著,問道:“阿因在哭什麼呢?為誰哭得這樣傷心?”她也不知道,一顆心如同墜入茫茫水霧,懵懂無知,隻兩行眼淚如無儘的溪流,自眼角流下,又一滴滴地落入塵土,怎麼也流不儘似的。她到底在為誰哭呢?安嵐睜開了眼。她看見一個白色的身影從天而降,握著一把長劍直直刺入了苓棋的心口,劍光雪亮,刺痛了她滿含淚水的眼。那把劍她識得,是君宿的扶桑。她動彈不得,看著那銀白的劍刃帶出一串淋淋漓漓的血,苓棋口中湧出鮮血,顫抖的雙手拚命護著小腹,已是無力反抗。那人便舉起了劍對著苓棋的咽喉。血光四濺,一劍梟首。安嵐的思緒出現了一瞬的空白,她的臉上濺上了溫熱的液體,她指尖顫抖,撫上了自己的臉頰。鮮紅的、滾燙的,猶帶著腥氣,是苓棋的血。苓棋的頭顱滾落到她的腳邊,那張溫婉美麗的臉上,眼睛還未合上,眼眶裡還有未落的淚水。“啊啊啊啊啊!!”安嵐抱著頭,膝上一軟,竟是直直倒在了那顆頭顱麵前,眼淚流得愈發洶湧,看上去哀痛至極。蘇儼和見安嵐雖有些皮外傷,但大體無礙,鬆了一口氣,剛剛景行那決然不悔,與天相抗的架勢,他想起來還略有後怕。“為什麼?”她滿麵淚水,口中還有未散的血氣,啞著嗓子問道,“為什麼要殺了她?”“因為她必須死。”白衣的少女將扶桑劍扔到一邊,看了她一眼,不為所動,擦拭著手上的血跡道,“她是一隻妖。她殺了人。”“她也救了我,在我命懸一線的時候。”少女嗤笑一聲,像是聽見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彆忘了,她也對你起過殺心。況且,欠下那麼多命債,你以為這狐妖能得一個善終?”安嵐抬手擦了擦眼淚,清晰起來的視線裡驟然映出密密麻麻的咒文,那咒文從苓棋頸上的刀口迅速蔓延開來。安嵐僵住了。一股寒意驀地躥上她的脊梁,淹沒四肢百骸,指尖冰冷,如墜冰窟。安嵐的眼淚又流了下來,沿著臉龐滴落,她的聲音都在顫抖:“……你和她,究竟有什麼仇怨?竟要用滅魂訣?”降服妖物,一般有兩個方法,一是渡化,二是滅魂,前者洗去魂魄中的怨念,送魂入輪回,後者則是魂飛魄散,連一點痕跡都不會存留於世,滅魂之法不但殘忍,同時施訣者自身也要承受很大的負擔,一般不會輕易使用。“我和她沒有仇怨。對待妖物,滅魂才是正理,永絕後患。”安嵐心寒至極,抬起頭質問道:“你難道沒有心嗎?”。“你難道就能救她嗎?”那白衣少女看著她反問道,眼神輕蔑。安嵐沉默了。她不能,她無法,她也沒有退路,所以她才會痛哭。她為在宿命中苦苦掙紮的苓棋而哭,她為自己無法拯救的苓棋而哭。她知道的,苓棋以血改命,造成的反噬從未停止,並且越來越重,已經影響到了章辭煜,僅剩百年修為的苓棋無法承受反噬,如果她不死,那麼章辭煜便是窮途末路。她也知道,血債須要血償,苓棋所害的這幾條人命必會如厚厚陰雲一樣,壓在她的運數之上,苓棋必不得善終。這些她都知道,可是,她看著曆經劫難仍與命抗爭的苓棋,看著哭得絕望淒慘的苓棋,卻怎麼也下不了手。鴻淵一直臥在她的手心裡,她卻無法抬手將劍刃送進苓棋的心口。安嵐閉上眼,搖晃著站起身。苓棋已經死了,滅魂之後,什麼也不剩下了。她扶著牆慢慢地走,走到了街上,紅衣上血跡未乾,滿袖腥風,淋漓黏膩。太陽已經升起,那光芒如此刺眼,照得她眼中一片氤氳慘白。她沒有回頭,她知道不久之後,苓棋的屍首都會消失不見,毫無蹤影。燦爛的朝陽下,所有的痕跡都不見了,章氏酒樓、章氏醫館、章氏銀號……那樣顯赫,富可敵國的顓文章府,就這樣一夜蒸發。苓棋像是從未存在過一樣,從這紅塵世間,從人們的記憶裡消失了,徹徹底底,灰飛煙滅。原本的章府,已成了一片荒地。荒地之上,有一個衣衫襤褸的年輕乞丐,迎著朝陽,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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