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狐遇(1)(1 / 1)

風嵐錄 鰻魚Tech 1921 字 3天前

明德三十四年春,天礿國的都城顓文出了一件怪事。城中有幾家年輕貌美的小姐夜半失蹤,待尋到時已被吸光了精血,形同骷髏鬼魅,死狀淒慘。衙門張榜,誰能破了此案,重重有賞。安瀾眯著眼,看這榜看了半晌,日頭正好,她戴著幕籬,額頭滲出一層細汗。“死者均皮肉凹陷,晰可見骨,然並無血跡,實是蹊蹺……”她輕聲念著,心裡基本有了底。“應是……”“應是妖族所為。”安瀾轉身,看見出聲的是一個少年人。少年人生得一副好模樣,眉眼風流,一身玄衣,抱著劍看向她,嘴角的笑弧就像這四月的陽光一樣明亮張揚。少年的劍上係著一塊玉佩,白中帶翠,通體玲瓏,雕著一隻栩栩如生的帶翼應龍。這塊玉佩在江湖上可是鼎鼎有名的物件兒,誰看見都要賣個麵子。“龍吟配?你是道劍山的弟子?”安瀾是第一次見到這塊據說是采自天山之玉,由道劍山六室長老親自雕琢,贈與有資格下山曆練的弟子們的玉佩。並不是這塊玉佩多麼了不起,而是能佩戴這塊玉佩的人大多太過有名,皆是如今江湖中匡扶正道,懲惡揚善的大俠,所以龍吟配也跟著聲名鵲起,幾乎成為一種讓江湖小輩們向往憧憬的象征。“是,在下道劍山弟子,名叫君宿,剛下山不久。不知姑娘芳名?”君宿仍抱著劍,立在陽光下,身姿挺拔如鬆。四月了,顓文的杏花開成朵朵紅雲,微風吹過便飄搖成一片香海,少年一雙桃花目無端生出幾分豔色,眼神也柔軟專注起來。她在這注視下竟有些緊張,手腳都不知往哪兒擺了:“我,我叫安瀾,初入江湖的無名小輩而已。”“幸會,”君宿向她拱了拱手,玉佩與劍鞘輕碰發出冷冷脆響,黑發上耀出小小光暈,顯得這少年越發的麵色如玉,“方才姑娘在此站立良久,可是想要揭榜接下此案嗎?”安瀾看向這榜,白紙黑字清楚明白,有些無奈道:“正是。”君宿似是不解:“此妖吸取年輕女子精血,甚是凶殘,姑娘為何還要冒險一行?”“說來慚愧……”安瀾覺著日頭似是更烈了些,頗感煎熬,慢吞吞道,“我,我缺錢……”“都道江湖險惡,可誰曾想,離家不過一日便被摸了錢袋呢?”安瀾就著桂花酒,咽下了最後一口長壽糕,口中抱怨道,“君少俠,虧得你仗義相助,不然今遭怕是有苦頭吃了。”她沒好意思說,若不是君宿援手,恐怕她離家數日便要落到典當首飾度日的潦倒境地,傳出去未免太跌臉麵。那少年執著酒杯靜靜看著她,大抵沒見過哪個姑娘家姿態如此豪放,黑黑的瞳仁裡流露出些許笑意。不愧是道劍山的弟子,君宿周身的氣度已是不凡,即使手中拿著的是小客棧的粗瓷酒杯,少年執酒的風姿依舊是清貴無匹的好看。安瀾想著,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甜絲絲的桂花酒。君宿注意到她的異樣,悄聲道:“怎麼了?”“我娘說,出門在外不可輕信於人,也要小心彆人會不會對你有所圖謀。”安瀾小聲地說。君宿笑道:“姑娘是疑心我會做什麼嗎?”“不是!”安瀾急忙說道,“我不是那個意思,隻是……”“姑娘能想到這個,是好事,”君宿教養極好,一點也不生氣,“畢竟防人之心不可無。姑娘一人獨行,要更加小心才是。”安瀾還要說些什麼,卻被街中傳來的吹打之聲打斷了。她從窗戶探出頭來,見街儘頭緩緩走來一支喪葬隊伍,喪服慘白,紙錢漫天,哀哭之聲淒淒慘慘。一群人中,有一對夫妻哭得尤為悲切,那中年男子扶著婦人的肩膀,時不時抹一下眼角,慢慢地走著,仿佛腳下重有千斤;那婦人整個兒哭成了淚人,近乎昏厥,偶爾稍稍清醒一些,看一眼漆黑的棺木,眼淚便止也止不住地落下,口中嘶喊道:“我苦命的兒啊——”周圍見此,議論紛紛。“這不是周家嗎?周家死人了?”“唉,你不知道,是他家女兒!前幾天才從亂墳地裡給找回來!”“哎喲,真是作孽啊!十幾年前,他家女兒的滿月酒我還去吃過,眼見著如花似玉的好年紀,說沒就沒了!”“老周家就這麼一個女兒,她爹娘不得哭死啊!”“可憐啊,聽說是招了妖了,死得慘啊!”“……”“亂墳地?”安瀾疑惑道。“城外西郊有一片無主墳地,說的大抵就是那裡。”君宿也在聽著,對安瀾小聲道,“看來這位周家女兒也是在這件案子裡遇害的。”安瀾回想了一下榜上的內容,“死者均皮肉凹陷,晰可見骨”,一個正值青春的姑娘被活活吸光精血,化作帶皮骷髏,死狀定是極慘,一般人尚且接受不了,更何況是這姑娘的親族呢?難怪那婦人會哭得那樣淒切,撕心裂肺了,已至中年卻痛失愛女,著實讓人痛心。安瀾對君宿問道:“這支送葬的隊伍會去哪裡?”君宿沉吟片刻:“這條街直通廣安門,應該是去城東安葬。”安瀾聞言飛奔出客棧,隻留一道殘影:“君少俠先幫我把錢墊著,我過幾日便還你!我去城東看看!”“姑娘等等……”君宿無奈,看著安瀾的背影歎了口氣,“唉,怎麼還和以前一樣……”城東,青屏丘。喪服慘白,漆黑棺木已準備下葬,周家夫妻站在棺前,放聲痛哭。安瀾躲在樹後,慢慢靠過去,她身量嬌小,躲在樹影裡綽綽有餘。安瀾緩步行進,凝神不讓人們發現。突然,她手腕上的銀鈴響了起來,聲音不大,但也足以讓她警覺了。銀鈴裡封了“亓玉蟲”,這小東西生在龍息山的冰脈裡,吸取山脈靈氣生長,對妖氣甚為敏感,故而安瀾將它們封在銀鈴裡防身。離了龍息山,亓玉蟲便陷入休眠,隻有在感知到妖氣時才會震動醒來,狂躁不止。現在安瀾離那口棺木還有一段距離,亓玉蟲便已然醒來,足見棺中的屍體受妖氣沾染有多深了。安瀾心道不好,受妖氣影響深重的屍身如不好好處理是會化妖的,尤其是這種被妖直接殺死的人,死時怨念極重,如果不化解,怕是要變成厲鬼,來世間索命的。看來還是要等到人群散儘之後,在挖墳開棺,貼上符咒,灑上符水了。最後還要把棺木好好封好,再一次下葬。這可真是費力不討好的活了,安瀾暗歎一聲,悄悄後退,遠離了人群。但奇怪的是,手腕銀鈴的響聲非但沒有減弱消失,反而越來越響了。周圍有妖物!安瀾凝神,環顧四周,右手在紅衣袖裡握緊了鴻淵。四麵林木森森,腳下是厚厚的落葉,如果有什麼經過定會發出聲響。突然,她身側躥過一條暗褐色的影子,直直朝著棺木飛奔過去!安瀾攥著鴻淵緊隨其後,那東西速度極快,她用輕功飛身而過,也未能看清那是什麼。人群中卻如炸開一道驚雷。“金子!好多金子!”“哪來的那麼多黃金?”“不曉得啊,剛才突然就出現了!你看見了嗎?”“琴芷!是你嗎琴芷!我的女兒啊!是你來看娘了嗎!你這麼一走,娘的心肝都碎了啊……”“琴芷送來的金子啊,真是孝順的好孩子……可惜了,才十六歲,走得這樣早!”安瀾停了下來,看著或哭或笑的一群人。奇怪得很,她原本以為這妖是來殺光女孩親族的,如今看來,非但沒有動手,還為他們送來了金子,這是什麼意思?安瀾一路琢磨著走回城,回到客棧時已是落霞漫天,君宿已為她安排好了客房。兩人飯後在桌前坐定,君宿聽安瀾將此事一說,也皺眉沉思起來。“在姑娘前去城東之後,我去了一趟衙門。”君宿為安瀾倒了杯茶,緩緩道。“衙門?”“是。一般發生凶案後,屍首都會暫由衙門保管,之後遇害者的家屬才會將屍首認領回去。我去的時候,這件案子裡發現的遺骸幾乎全部被領了回去,隻剩下一個十一二歲的女孩子,”君宿垂目,手指微微輕顫,似是不忍回憶,“死狀,當真是……極慘。我問了衙門的府尹,他說,這是第一具被找到的屍骨,之後,類似的屍首便接二連三地出現。”安瀾問道:“那屍首可有異狀?”君宿搖了搖頭道:“沒有。但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那屍身血肉全無,全然一副帶皮骷髏,咽喉處有一個血洞,沒有任何符咒封止的痕跡。這樣的屍身,卻沒有妖氣。”“沒有妖氣?!真的嗎?”安瀾驚訝道。“千真萬確,我將手放在屍身天庭上細細查驗過,確然沒有一絲妖氣。”“那會不會是人……”安瀾說到一半便停了,血肉全無,一副帶皮骷髏,隻咽喉處有一個血洞,人是做不到這樣的。“除了這個,還有什麼異狀嗎?”安瀾問道。君宿皺著眉想了想,道:“府尹說,這具屍體進了衙門的第三日清晨,屍首旁掉了一堆黃金。”“又是黃金?”安瀾疑惑道,“這妖到底想乾什麼?”“現下還不知,”君宿思忖道,“若這是這妖特有的行動,我倒是想起來,這幾日我在顓文,聽聞有幾戶人家死了女兒後發了筆橫財,會不會也是這妖做的?”“有幾戶?”“三四戶。”“加上今日所見的周琴芷,和最初十一二歲的小姑娘,也不過五六個,”安瀾思索著,手指在桌麵上緩緩地畫圈,“這和遇害者的數目對不上啊,這件案子裡已有十一個女孩子遭遇不測了。”“等等,”安瀾像是想起了什麼,驀地站起來抱頭懊惱道,“啊啊啊,我還沒有將周家女兒挖出來封符!屍身上妖氣那麼重!我怎麼就給忘了啊!”君宿奇怪地問道:“周家沒有給女兒做法事嗎?”“沒有,”安瀾悶悶地說,“那麼一口妖氣沉沉的棺,就直接葬了。”“這可真是奇了,”君宿皺起眉,“府尹的確對我說,他們建議領回屍首的人家回去都做場法事,不然怕是要作祟於家人。周家已經知道了後果,還不為女兒做法事,當真不怕厲鬼索命嗎?”“也許……”安瀾抬起頭,聲音有一點顫抖,“也許他們已經做過了呢?”君宿聞言也是麵色一凜。如果是這樣,那便是最壞的結果,連法事也鎮不住的屍首,那棺裡封的周家女兒,已經化為了厲鬼。“可是,可是這位周家女兒是最近才遇害的啊,時間這麼短,照理說不可能化妖啊!”“這才是症結所在。”二人均是一陣沉默。“打烊了,打烊了!”店小二看著兩人麵色沉重,莫名其妙,“咱店大堂打烊了,二位客官樓上請歇吧!”安瀾回過神來道:“好,辛苦你了,店家。”“今夜是朔夜,”君宿走上樓梯,對安瀾輕聲道,“不會有事的,它無法破棺而出。”“嗯,就看明日了。”午夜,人聲俱寂。安瀾躺在床上熟睡,床頭的夜明珠靜靜散發著柔和亮光。突然,她手腕上的銀鈴響聲大作!安瀾驀地睜開眼,抽出枕下的鴻淵便向身前擋去,破空之聲迅猛而來,竟是直奔她咽喉命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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