筠殊前來回報我的時候,正是天光正暖,春和景明。時節下,窗外的扶桑花開得招搖。瑞麟爐裡的青檀香將將燃儘,我收了最後一筆,將畫交給了筠殊。素色白宣上水墨空濛,有那麼點山河萬裡的意思,這是我見過的人間,也是她曾經跟著卿執遊曆數十年的地方。“上神,一切已安排妥當。長生宮三十六室戒備森嚴,無後顧之憂。屬下自當飲下忘川水,靜候上神歸來。”筠殊斂目道。我理理袖口,問他:“天君可知?”筠殊頓了頓:“天君似乎不知,屬下尚未接到任何旨意。”我點點頭:“善。”不知道最好,儘管隻是百十來年的工夫,但我乾的仍是拋了元神玩失蹤的大事,老頭兒不將我罰得脫層皮已算好的,哪還能讓他知道。我問筠殊:“引林宮可傳來什麼消息?”筠殊還是一副麵色沉沉的樣子,抱著畫道:“不曾,自輪回台察覺那位遊魂下界,引林宮猶是一潭死水,想是那位仍在沉睡,至今未醒。”我沉默許久。已是四月了。我猶記得那年杏花飄搖,她穿著紅裙子,在樹下跳舞的模樣。她拿一幅紅綾遮住臉,悄悄地露出一雙眼看著我,眼裡笑意如水,好看極了。過往太美,顯得如今越發不堪。不消旁人說,我也知道自己現在這副模樣極是拖遝,毫無風度可言了,可有什麼辦法呢?我還是想見一見她。絳書曾指著我這個哥哥的鼻子罵過我不長心眼,不懂珍惜,從不看看自己的真心。我無從反駁,她說的是實話。澤殷曾恨不得拿劍劈開我的腦袋,看看裡麵到底裝的什麼東西。我也無法還手,因我從前過的都是混賬日子,眼看著逝去了的心痛,卻連手都不伸一下。末了麵上裝成一派波瀾不驚,長歎一聲命也運也。可是三百年前那把刀紮得太狠,我連裝都裝不下去了。不周山大火,燒得我心底鮮血淋漓,一閉眼口中都漫出無儘的苦意。我那時才知道自己丟了什麼。三百年了,多少個日升月落,扶桑花開了又謝,我日日望著東南的引林宮,那裡的霞光再未升起。我隻看得到蒼白的雲。她去了人間,那我便去人間尋她。待尋到她,我想要好好地看看她,和她說說話,陪她慢慢地走一段路,一起走到燈火闌珊,人走茶涼。情之一字,何曾傷人,真正傷人的,不過是我自己的一段念想。我欠她的,遲早要一一償還,見骨見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