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鴦城的那場大旱過後,天忽然轉涼,就像是入了秋,石台黑磚的街道上開始集滿枯葉。西城剛進廚房,就碰到了伍子陽。“少爺,羌靈不在嗎?”“噢!她在!”那說話的模樣也是丟三落四,還不忘順手在菜籃子裡撥著找食材,找了根蘿卜出來,才顧得上答伍子陽的話:“我是給紅沙煮點東西,他上次淋雨了,最近身體不太好。”點頭覺得有道理,可總覺得哪兒不對,想了會再問:“讓廚娘做就行了,你參合什麼!”這句話貌似也有誰以不同的方式對自己說過,而自己當時隻是覺得那是隨口一言,現在想想,怕是因為不放心彆人做的不合口,所以要親自親為。“再說了,你煮的東西能吃嗎?”伍子陽說這句話的時候,已經給西城露出一副吃了他做的黑暗食物後的表情,眉梢嘴角拉長許多,眼神也是一副無辜樣。西城拿著那根白蘿卜走到他麵前,朝他手裡端著的煲湯罐看了看,“那這樣吧!子陽哥哥,我聞你這雞湯挺香的,先給我拿走,回頭我再給你煲上一大鍋。”聽這話,仿佛受了驚嚇的伍子陽立即抱著罐子跑開,嘴裡還不忘嘀咕:“你這不是借花獻佛嗎?再說了,都不見你對我這哥哥上點心,我要開小灶,還得自己趕廚房。”那煲湯他熬糊了兩次,最後廚娘看不下去了,在他熬湯的時候親自在旁邊守著,雖然食材是他切的,佐料是他加的,但也總算做出來了,他將那煲湯端回屋子時,紅沙不在,他出小圓門去找,一眼就看到對麵的青瓦白牆壁前紅沙的背影。似乎對一株紅刺玫,在發呆,西城緩緩走上前去,“你是不是想家了?”西城的這句詢問並沒有得到回答,他又上前兩步,站在紅沙並排,“我煮了些湯,在屋裡,彆放涼了。”沒有責問,沒有太過勉強,隻是近乎卻又近不了身的幾個字,說完便走了。那碗湯,紅沙喝了一口,便覺得味道不對勁,可他還是喝了個光,又苦又澀,又難喝,如這場處境,讓自己難受,放下碗,他深吸了口氣,緩了緩自己不確定自己何為又不知何為的狀態,大步出了門,朝著西城離開的方向追去。在他追上後,他一如往常的性格,手搭到西城的肩上,說:“我們去喝酒,彆忘了你還欠我一壇酒。”隻是這做出來的表情,怎麼看都太過是想掩蓋某件事,想騙過自己。而西城竟望著他點了點頭,不問如何,不做勸阻。天上飛過一隻白鴿,西城看見了,可卻沒看出什麼異常,那隻白鴿飛過西府,飛過小河綠流,飛往燕王府,落到一人的胳膊上。那人從白鴿腿上取下一小卷紙,展開看完那短短的幾行字符,口中悠悠道:“東風已備,該去點這把火了。”在酒家岸邊的那座石橋上,兩人各捧一壺酒,往嘴裡灌著,生出些醉意時,西城背靠石橋欄杆說:“你知道我這些年一直害怕什麼嗎?”紅沙失神地垂下酒氣熏熏的眼眸,等待卻也害怕著西城說出什麼來。西城打了個嗝,說:“還記得多年前,你我還都小的時候,碰到一位白胡子的老頭,他說過什麼嗎?”西城從地上拾起來,扶著石欄,眺望遠行的河道,“他說:龍虎之山,必有一傷。”望著那一去不反的河水,久久嗆嗆地一笑,低頭道:“這些年,我一直擔心他那句話。可過去了這麼久,我們不是依然好好的嗎!”然後大灌一口酒,“他說自己叫魚榛子,這麼算起來那時他應該也有百歲以上了吧!可世上哪有活了那麼久的人,況且是這亂世。”其實,去年,江湖上還有傳言,說是見過魚榛子,隻是紅沙什麼都不願說,也許覺得自己就能當那是假的吧!一壺好酒,一場大醉,或許就解得了那些恩恩怨怨。紅沙將壺裡喝了個滴酒不剩,然後將罐子扔給西城,“這味太淡了,我要喝二吊香,可彆舍不得花錢。”少年提著兩個酒罐,下了橋,準備去打酒時,還不忘回頭對他笑了一下。笑的不染塵雜,乾淨透徹。濮陽家有種酒,三滴醉倒過一個三百斤的大漢,但濮陽臻說過,太烈的酒便不是酒,而是毒。當西城問過這種名叫嗤囉的酒後,濮陽臻出來說:“公子還是適合這種酒。”順手拿過西城手裡的酒罐,裝滿,再遞回來,而後在西城要離開時,又喊住他:“見公子心情不佳,這一小瓶嗤囉,算是我送公子的,倒不是讓公子喝的,如有緊急需要,可用此應付一二。”“多謝!”西城接過那小玉瓶。其實當時他也沒打算買嗤囉,隻是好奇問問,而且據說濮陽家也從未向外售過嗤囉,最多是用來給真正懂酒性的人來試酒。出了酒家,便能看見廊街拱橋,可放眼望去,石橋上,紅沙卻不見蹤影,他四處看了看,也沒有,以為紅沙在橋頭那邊坐下了,可他站在橋上,也沒見紅沙,尋便四周,也未果。他覺得可能是自己去的時間太長了,紅沙回府了,但這種理由根本說服不了自己,而且,他的心頭,湧上一股莫名的不安。他不知這股焦慮是什麼原因,直到一隊燕王府的兵衛從兩邊搜尋過來。他恍然明白,手中的兩罐二吊香掉到了橋麵上,罐子碎成碎片。他朝橋另一端跑去,身後橋頭那迷香的酒水沿著石階流到了河中。沿著橋頭對麵的方向,他進了霧林。霧林本就布滿潮氣,再加上剛下過雨,在這樣的濕季,一進林子,就聞到各種腐爛的味道。黝黑的巨木撐著整片森林,有被霧靄籠罩在一片看不清的狀態下,西城看到地上的灌木叢有被踩踏的痕跡,而且那是一行腳印,他便更加快了腳步。大概跑了百丈,腳下的泥土都軟陷的地方,他聽到林中有兵刃碰撞的聲響。但他趕到的時候,看到的隻是幾具官兵的屍體,紅沙背對著自己,他剛跑過去,紅沙猛地一回身,一手將他撥開,另一手迅猛的從他腰上抽出彎刀。紅沙執刀劈開了他背後的一根毒箭,隻可能是當時他趕的太急,沒有注意到有人跟蹤。“到我身後來。”紅沙瞄注四周,將他護到身後。短暫的時間內,霧林裡極其寂靜,像是一切都屏住了呼吸,可下一刻千萬支箭從四麵八方飛來,紅沙提起內力,將刀遁地,迸地而出的力道將毒箭掀離方向,那些毒箭在他們兩尺遠的地方落地,插了一地。可這隻是開始。下一茬更多的箭射過來時,西城撥開了紅沙,兩掌相揮,落身在半空引出的兩道龍力,朝著相對的兩個方向衝去,林子裡竟起了一聲龍吟,伴隨著強勁刮過的大風,削掉了許多樹乾,遠處有許多東西掉了一地,不用想也知道那是中傷的殺手落地,似是冰雹般一陣墜下。周圍的草叢裡立即竄出許多蒙麵殺手,他們一湧而上,目標卻隻是紅沙。西城赤手撕開了兩個殺手的後背,雙掌伸開,殺手的刀立即吸到他手中,他握緊兩把刀,揮砍著那些殺手。但就算他再砍那些殺手,那些殺手也隻是攻擊紅沙,所以很快,他就將自己這邊的殺手,砍了個乾淨。依然有殺手從對麵的草叢裡湧出,西城喊紅沙:“這邊。”紅沙一個旋身,將臨近的一茬殺手攔腰砍殺後,與西城運起輕功,腳踩幾下樹乾,隱沒在霧林的更深處。那些殺手要追時,最前麵的一個殺手阻止,仿佛陰沉的霧沼之地深處,埋藏了更大的殺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