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地方叫千沼霧，除了常年氤氳大霧，還有的便是深深淺淺的泥沼，隻是不同那些酸堿失衡的土壤，這些泥沼上麵在潮雨過後生了層苔蘚。運輕功而行在樹半腰的紅沙緊隨西城身後。越往千沼深處，樹乾越黝黑、光滑，穿行了數百步之後，有些走神，腳未踩穩，便從樹乾上滑了下去，雙腳栽進了泥中，他感覺不對勁，連忙拔也未能拔出。西城落地後立即過來一把將他拉住，可他卻一甩手將西城推開。西城對他這幾日的如此脾性也已耐不住，過去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你想說什麼？”雙目相對之刻，紅沙並沒有躲開，持續了許久，那副怒目錚容才漸漸暗下去，成為奪眶而出的一股清泉，幾乎是用儘了力氣才支撐住自己不被凝噎的情緒所摧垮，“你告訴我，你有沒有什麼讓我——”停了一瞬，續而說：“讓我難過的事情。”西城緊抓紅沙的手緩緩鬆開了，腳下甚至微微地後退了一步，喃喃道：“你都知道了什麼！”不是問，更像是請求、挽留。而後又一把將紅沙拉住，想把他拉出泥沼，但還是被紅沙甩開。幾乎是在同一瞬，一股烈焰從紅沙的周圍炸開。將西城掀翻，將那片泥沼炸出一個大坑。紅沙赤怒的雙眼炯紅，滿身濕泥。站在大坑中央，再也沒有悲哀，除了一股股朝向西城的恨。剛才靠的太近，西城被那股利焰傷到了胸膛，他疼得蜷縮在地麵上，望著紅沙一點一點走來，哀傷勝於絕望，湧過心頭。紅沙走出大坑，走到西城跟前，蹲了下去，一把揪住西城的下巴，“南疆聖母之子，西城公子，你演技真是太差了。可我若是你，就不會等到今天才這般驚恐。我若是你，早早地便會除去可能成為的禍端。”眼睛一眨，牙咬的更緊，“或者是說，你從始至終，都在玩弄我，你將我當成一個傻子，蒙騙我，覺得我今生並不會得知此事的真相。你到底為了什麼，告訴我，為了什麼！”“不是你想的那樣，紅沙。”西城抓住他的胳膊。“那是什麼，你告訴我。”紅沙鬆開手，略帶失望地搖頭後退幾步，“難道你還要騙我嗎？剛才你去哪了？為什麼你走以後，那些官兵就過來要殺我，而那些殺手為什麼——他們的目標隻有我，西城公子，你是不是覺得玩膩了。”西城癡癡地望著紅沙，沾滿血的嘴未合攏，說：“你還不了解我嗎！”“那你說，你告訴我，我母親不是被南疆聖母所殺。”紅沙走過去，跪在泥中，雙手攥著西城的雙肩，緊張而呼吸喘急，指節因用力而發白，越攥越緊，手指都能陷到西城肩膀中去。西城低落的目光在久久之後才回到紅沙的臉上，他說：“是，你母親的死，確實與我們家有關，對不起。”說到最後，他甚至覺得自己舌頭都是一股麻木，凝固了般。雖然他明白，紅沙多麼想要他的一個否定，就算是一個欺騙，紅沙也會相信，他未曾不想這麼做，可這件事煎熬了自己這麼久，他不想再欺瞞。他曾問過紅沙，如果欠一條命呢！這句話現在回旋在紅沙的腦海中，橫衝亂撞。紅沙臉上的絕望慢慢化開，凝成一道道恨：“我視你為一生中唯一信賴的人，重要的人，在闐塞的城樓上，隔著數千裡，我也會經常眺望這個方向，我甚至懷想有一天，能與你一同馳騁疆場。”蕩蕩一笑，“現在看來，我真是一個笑話，我竟然會為了仇人的兒子犯傻這麼多年。”他看到紅沙的眼中已是一通曲紅，無奈與無望聚攏在一起，似要將一個人撐爆。他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向紅沙走了兩步，紅沙卻是後退了兩步。紅沙嘴角掛出一絲冷漠，“你彆過來。”“你聽我說，紅沙。”那一刻，他真怕眼前這個少年承受不了，他不知該恨自己還是該恨這場命運。“我不叫紅沙，我的名字是尼納甫。紅沙這個名字，曾是為我信任的人喚我所起，可你，不配。”提起刀，往前走了兩步，刀劍抵在西城的心口。“我本以為，有了當初，過往過失，便會散儘。現在看來，你是對的，這世上，所謂的情，皆抵不過生殺大仇。如果殺了我，能讓你忘了痛，這也值得。隻是，以後，每年這時，你還會不會想起有個叫鴛鴦城的地方，曾有個叫西城的少年。”他明白眼前的無奈，也明白仇恨眼前的揪心，但他更願意活著，以此，在某一日，義正言辭，有意義的為了這個一直以來的兄弟去死。“彆說了。”一陣嗬斥打斷了他的話，他再張口時，又是一句：“我讓你彆再說了。”紅沙徑而將六月彎刀刺進了他的胸膛。直到疼痛傳遍他全身，他低頭看著傷口的那刻，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與出乎意料相比，更多的是難過，他看到紅沙忽然不知所措地鬆開了手。“少爺。”遠處一聲呼喊，他看到伍子陽急速向這邊跑來。伍子陽見此情形，雖不知到底為何，但見兩人表情，也有些許明白，扶住西城，對紅沙怒言道：“王子，我雖不知是何原因，逼得你要這樣對少爺，但少爺是我看著長大的，他心裡如何想，我最清楚，可如此，我在少爺心裡的位置也比不上一個他每年隻能見短短幾日的人。如果說少爺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我來替少爺承這一劫，因為與你比起來，我不過是個下人，我不想看到少爺難過。”紅沙是聽完了伍子陽的話，卻也並未理會，而是盯著西城看了半刻，眼睛直勾勾，無神地說：“西城公子，你我情誼，至此今日，已儘。”說完一轉身，以極快的速度朝霧林更深處而去。西城要追去，被伍子陽攔住，“少爺，你都傷成這樣。”“快去，把他追回來，千沼裡全是雲家的殺手，千萬不能讓他落入雲府手中。”西城說著一把推開伍子陽。伍子陽兩難之下還是選擇了聽少爺的話，雖有不放心少爺，但更明白一旦紅沙出事，全局隻會變得更糟。伍子陽走後，西城望著自己胸口的那把刀，刺的不深，偏開了所有位穴，他雙手秉持，將刀一點點拔出，到最後，疼的麵紅耳赤，一用力往外拔，一股血紅與刀尖一齊湧出傷口。他滿額汗珠，鬆了口氣，無力地躺在鬆軟的泥土上，望著那些聳天的灌林，繚繞的霧緩慢地四處揮散，有細碎的陽光從林間灑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