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回府,累得趴在床上就睡,還是被他的子陽哥哥拉起來洗了個澡,換去滿身是泥的衣裳,再準備睡時,羌靈又端來飯菜,雖然困意十足,但餓意也十足,便掙紮起來去扒飯。“少爺,你慢些吃,我去再端些湯來。”“等等。”他意識到自己餓得那副狼狽樣,放下碗,“有些活,你讓其他丫鬟去做便行,你這麼一個人負責我的飲食起居,不必這麼麻煩。”“少爺,小女不累,這都是應該做的。”“你呀!我都說了,我們是一家人,你又何必顯得那麼局促,雖然當年是我娘救了你,讓你來照顧我,可我從不希望與我朝夕相處的是主仆二人,你呢,該學學子陽哥哥,沒有外人的時候,像個姐姐就行了。”說完,他自己都笑了,這樣是不是有些強人所難。羌靈還要去端湯的時候,西城才明白,剛才的苦口婆心都是白說,但又想到一件事,便問:“紅沙去哪了,我回來都這麼一會了,也不見過來看看我。”說著臉上起了一層薄薄的笑意。“少爺回來前,王子剛出去。”“出去了!”西城心裡起了一陣好奇,這家夥以前從來不獨自出西府的門,當初弄得他還擔心紅沙是不是是個路癡,“恩。”點了點頭,羌靈便關上門,去了廚房。羌靈將湯端來時,西城已經趴在床上睡著了,嘴角流著哈喇子。羌靈見這樣,搖了搖頭,給他擦去,又給他脫了鞋,蓋上被子。這一覺睡到了黃昏時分,醒來見天色暗暗,西邊濃雲昏黃,西城下床站在門口,內心突生一股難受,目光一陣愁鬱,呆呆地望著小彆院的小圓門,不見人來。他在門口站了很久,站累了,便坐在台階上等,但天黑儘了,也不見等的人回來。紅沙不知西城今日歸來,便打算獨自去燕王府上一探究竟,他去的早,但一直找不著機會,直到夜裡換班時刻,他才找準了機會溜進去。他一身黑衣,蒙著麵。外麵的把守很嚴,裡麵竟看不見幾人,燕王府果然很大,種滿了各種奇珍異花,長廊柱子上都鑲了金邊,屋頂竟也鑲了不少明珠。紅沙暗想,果然是個貪官,一個親王的府邸都能和皇宮相比了。他走過那條長廊,右邊突然多出來一條長廊,他往後退了步,但身後竟然變成了一堵牆,再看,周圍的花木開始錯綜複雜的交替移動,所有的路都不見了。他抽出腰間的一把匕首,環顧四周。一個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彆動。”緊接著一陣潮濕的東西從四方逼近他,將他困在中間,他近身隻有一指的地方沒有這潮濕的東西。那聲音接著道:“你也躲在坡頂看到我這斂魂術的厲害了,你再動一下,保不準哪隻胳膊腿就會變成一攤沙子。”話裡不外乎威脅。“你到底是什麼人?”他麵前忽然敞開一條路,交錯的樹木向兩側翻滾,一道石台升了起來,一個黑紗遮住麵孔的女子出現,步伐輕盈的向他走來。那女子走在石橋中停下,對他道:“我叫沅湘,你可能沒聽過,但你一定聽過我師父的名字,魚榛子。”魚榛子這個名字不止響徹在北荒之地,就連數千裡之外的闐塞也人人儘知,倒是聽說過魚榛子畢生收過一個徒弟,他打量著眼前之人,“嗬,魚榛子大師怎麼會收一個屈身富貴的徒弟。”“你儘管不信,就算你信了,又如何。”嘖笑著說。紅沙嘴邊閃過一絲諷笑:“我怎麼忘了,像魚榛子大師這麼清高的聖人,怎麼會容你成為他的徒弟。你是被他逐出師門的,還是逃掉的!。”沅湘倒是沒怒,環繞他走了一圈:“你這麼激我,就不怕我殺了你!”“你不會!要殺我,你也不會等到今日。”沅湘掌間一轉,便將他手中的匕首吸了過去,揣在手裡劃了劃,“闐塞王子的六月彎刀呢?怎麼出門拿這麼把小匕首護身。”說罷,不見紅沙出聲,又道:“是不是被那個叫西城的拿去了,你瞧我這記性,幾次他與我過招,都用的六月彎刀。王子真是大方,這護國之寶都能讓與他人。可送誰不好,偏要送他,送我也好。”“上次花燈節馬戲團,你傷了他,今日,就該付出點代價。”說完,紅沙將暗中積蓄的內力揮出,將那斂魂陣法破除一個縫隙,同時拔出四把飛刀,遊刃出四道白光砍斷了廊庭的四根柱子,他又立即退身到石台。廊庭垂塌而下,可那沅湘竟臨空而起將庭頂破除一個洞,隻身而出。紅沙心知並非這女子的對手,起身便走,可他施展輕功起了一半,一股力量便隔空牽住他,將他甩到地上,他看到那女子並不就此放手,又隔空將他扔起,落地時,地麵又升起一股力量狠拽,他摔到石板上,石板被砸得裂開,喉嚨一陣喘不過氣,一口血悶出來,他強忍著肋骨斷裂的痛要起來,看到破開的斂魂陣又閉合了,小腿上再一痛,他便跪了下去。沅湘一閃便出現在他麵前,一把揪住他的喉嚨,我雖隻學了師父三成的武功,但足以對付你了。紅沙口中含著血狠狠地說:“今晚你要是沒殺了我,有朝一日,我定會替魚榛子清理門戶,滅了你這不人不妖的東西。”“你倒是猜對了,我今日不殺你,那是有朝一日,我抓到西府的公子,要在你麵前殺了他,一點一點的殺。”女人的狠毒,從齒間露出。被扼住喉嚨,紅沙站不起來,便伸手向眼前這惡毒的女人錘去,“你敢!”可他的喉嚨被掐得更緊,骨頭要碎裂般的疼,全身的內力都被禁錮在這一點,他麵色張紅,雙手再抬不高半分。“為了自己的仇人,你竟然一心尋死,我是該說你可笑,還是可悲。”沅湘再次將他扔了出去,摔倒在台階上,又撲過去一腳踩在他胸口。“你說什麼?”氣息微弱的紅沙問。沅湘的腳從他身上移開,半分懷疑又半分明白,“你確實不知?你母親是被西宸的結發妻子所殺。”“不可能。”在聽到這個答案的時候,第一反應便是謊言,可他還是內心一震,血脈鬱阻,血再次從嘴角流出。沅湘緊拽他的胸口,“當年,是西城一家聯手害死了你母親。哦,你還不知道吧!西城的母親是南疆聖母。”紅沙直直地盯著虛空,口中念念道:“不可能,不可能是他,你一定是在騙我,一定是你在挑撥我們的關係。”“你真是個懦弱的人,我曾以為你知道真相而伺機報複,現在看來,你連知道真相的勇氣都沒有。這麼多年,你不過是在自欺欺人,被人當成笑話來看的。”沅湘緊緊逼著他聽,他聽得頭仿佛要炸裂開了。他捂住頭,“我不要聽。”可那惡毒的女人就是要這樣逼他,要把他逼瘋。空中嗖的飛來一把劍,沅湘發現得遲,一步閃開,那劍落到了紅沙麵前,紅沙立即拔起。沅湘再動手時,空中傳來一陣鈴聲,將斂魂陣打出一個缺口。紅沙趁此機會逃出,找到來時的路,爬上一堵牆,翻了過去,在他安全逃離燕王府後,那鈴音才消失。他朝著自己都不知道的一個方向跑去。他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隻是很久,很久,他跪倒在一座橋上,他想起高思幽被追殺時,那南疆聖教聽到西城公子前後不同的反應,想起在靈秀山時,聽到自己的身世,西城微變的臉色以及遊神渙散的目光,想起西城問他如果是欠一條命呢?他很想立即跑回西府,問西城一句這是不是真的,但他又害怕看到西城不否認的目光。他拄著那把劍摔倒幾次,幾次他都不想再起來,斷裂的肋骨磕到石頭時撕裂的痛比起那個可能成為的真相,分散不了他絲毫情緒。他還是緩緩拾起身體,他卻沒有站起來,仰麵朝天,哭了出來,大聲、放聲的哭,淚水鹹苦的味道滲進嘴角。天空閃過幾道雷電,刮過一陣風,雨瓢潑而下。大旱的鴛鴦城終於迎來等待已久的潤澤,雨落在了千家萬戶酣眠的夜裡,也落在了那個哭得撕心裂肺的少年身上。他被淋濕了麵孔,澆透了衣服,浸滿血跡的白衣衫立即成了紅衣衫,如同鴛鴦城河中開在六月的紅蓮,赤豔又決絕。夜裡的雷聲,驚醒了靠在屋簷柱子下睡著的西城,他等紅沙,從日落等到天黑儘,等到夜半,等到坐在石階柱子邊都睡著了。西城望著那傾倒般的雨水,眸中一直注視著小圓門,可終究不見人影,他就那樣坐著,一直坐到天亮,坐到雨停。下過雨的鴛鴦城今早起了濃霧,陰鬱的霧連小彆院的半麵白牆都遮住了。他走出小彆院,卻一眼就看到紅沙,被兩個護院扶著走來。他看到滿身是血的紅沙今日的目光有些許不同,扔開護院直直地看著他。西城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望著那一身血衣,讓護院退下,扶著紅沙進到屋內,要解去紅沙胸口的衣衫時,紅沙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嘴唇蒼白、發絲淩亂、目光鬱鬱、氣息微弱的說:“你等了我一夜?”西城沒有答,隻說:“一夜未歸,你去了哪裡,受了這麼重的傷?”紅沙撇開頭,“沒事,就是點小傷。”西城的手緩緩從紅沙衣帶前落下去,無奈的笑了笑,卻有抑製不住的難過,“好,你不想說,我不問。”他不再抬頭去看紅沙的眼睛,他怕自己一看就會哭出來,那種似有似無的信任此刻懸成一線,一不留神就會崩塌,他吸了吸鼻子,強笑道:“這小彆院今年可成了我們兩的病房,不是你傷,就是我傷。你先躺下,我去找個大夫。”說著便出門去。再回來,紅沙已經躺下,眼睛直盯盯的望著屋頂。西城拿來乾淨的衣衫,要為他換上時,他忽然說:“西城,我想喝二吊香。”“好!你不要命,我便陪你。”那目光裡淨是些無奈,聲音低沉。大夫前來為紅沙診斷處理傷口,西城親自去熬了碗藥端來,紅沙喝下便睡了過去。望著那昏睡的少年,西城心裡鬆了口氣,那碗湯裡加了些使人昏睡的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