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夜行驅馬,次日夜幕時分趕回。西宸聽了此事,竟升起一片怒意,讓西城跪在後院的那處祠堂,不多一會進來,手裡拿了條皮鞭。“你可知你連夜徹逃,是欺君大罪。若此事牽連西家,你對得起這些戰死沙場的先輩嗎?”西宸揮著皮鞭,字字利落道:“今日,我要你明白,任何時候,你再怕死,自己的事,都必須自己擔著。”皮鞭抽到西城身上,立即生出一道血印。西城雖然疼,卻忍著不出聲,就算他心裡委屈實情,他也不說,他該像個男人一樣承受,而他也明白父王這次打自己並非因為這件事,是要讓他知道,不該有的關係就該撇清,是讓他與公主劃清界限。“我們祖祖輩輩為王朝打江山,代代功績不勝數,你當真以為這就能保西家平安?當今皇上早有企及鴛鴦城之心,每一此稍有不慎都會成為他借口發兵的理由,到時候,不止我們西家,還有鴛鴦城裡的無辜百姓。”皮鞭再次揮起時,紅沙衝進來,“叔叔手下留情。小城這次去,能回來已經算萬幸,叔叔若一意怪他,就算不問事情到底如何,也該知道他身上的毒本就不該與其猛力過擊相撞。”“這是家事,請王子移步閣室。”西宸麵色暗沉,懲處之意不減半分,揮起皮鞭再次抽下。門外趕來的羌靈往後閃退了一步,驚呆的看著眼前。紅沙撲過去護住了西城,挨了一鞭,血立即滲了出來。西宸見之,摔落皮鞭,大步出門而去。夜色濃的化不開,屋內燭光閃了幾下。兩少年互相為彼此的脊背敷藥,纏繃帶,在暗光下對視著。許久,兩人躺倒在大床上,西城說:“今年你來鴛鴦城,為我流了不少血。”“心疼了?”“恩。”西城點聲。喘笑道:“你不覺得這樣更好嗎?你欠我的越多,這輩子就越還不清,做兄弟,就要彼此相欠,如此,一生便能時時記得,才會總有不舍。”兩人側身在床上望著彼此,西城忽道:“那要是欠一條命,是不是一輩子就不會分開。”“傻瓜,那我也得活著啊!”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隻是這樣的夜裡真的太適合訴出各自的秘密,西城卻忍住了,閉上了眼,佯裝睡去。第二日,宮裡派人送來聖旨,一公公宣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西府西城公子犯有欺君之罪,本該論斬,但念在其祖輩的功績,特赦免一次,下不為例,欽此。”接過聖旨,中都王才鬆了口氣,可他心裡一清二楚,這並不是皇上的恩赦,而是一次鄭重的警告。好了傷疤忘了疼,西城偷偷溜出去,從醉紅樓帶回來兩壇酒,剛一開壇蓋,紅沙便聞出來。“二吊香。”急捧著往嘴裡灌。“到底是個酒鬼。”說罷,自己也喝起來。兩人睡在樹杈上,喝了會,西城機靈一顫,連帶著紅沙急忙下來,在樹下挖了好一會,挖出一個小壇子。望著那壇子,紅沙說:“聽說中原有種習俗,生下女兒,便在自己門口的桂花樹下埋一壇酒,等到女兒出嫁那天再挖出,叫女兒紅。”“這酒是認識你那年埋在這裡的,你每年來,我每年埋一壇,雖然不比女兒紅,但應該差不到哪去。”順帶著扒開罐蓋。酒香立即飄得四野都是,紅沙奪過,狂灌幾口,西城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揪下來,“可彆喝醉了,我背不動你。”“這酒好多年了,你要是個女兒身,也該到出嫁年齡了。”西城就喜歡這麼鬨紅沙。紅沙猛地抱住他,撓著他的笑穴,戲道:“那你就從了本王吧!”兩人在樹下滾得全身都是泥。這一年的夏來得特彆早,蟬鳴穿響在大街小巷,溫度驟然上升,河裡的水位都下去了不小,緊接著的卻是大旱。鴛鴦城還好些,處於河道交叉處,且有幾處猛泉,而附近的幾處村莊土地都乾裂了。燕王以居自保,不管百姓死活,西府出動了大量庫需,運往邊村。西城負責運送,烈日當頭,曬得他汗流不止,“子陽哥哥,這大旱天我還是第一次遇到?”“早年我隨中都王出戰,恰在那處遇到旱情,當地居民奄奄一息,中都王見之,立即下命將糧草勻出部分,救了那些居民一命。”臉上的表情看得出後話不錯,“當時也幫了我們自己,那些居民給我們指了條近道,短期之內,大獲敵方。”往前走了不大會,見一處土居,圍了好多人,下馬一問才知,竟有一孩子餓死,而那餓死的孩子今早不見蹤影,孩子家裡人懷疑孩子是被有人偷了去食之。孩子家人所指的矛頭是一個瘋癲的男人,大家也都用石頭砸那男人,口徑一致地說那男人吃了孩子。西城上前問:“你們可有何證據,說他人食之。”一圈人默不作聲。西城再問到那男人,那男人害怕的躲藏,用眼神稍喻著他,突然不動,片刻後猛地跳起,放聲大笑,嚇得周圍人一大跳,百姓也便往後退了步,瘋男人立即鑽空跑掉。伍子陽派守衛將那逃跑的男人抓住,可從那瘋子嘴裡掏不出任何話。大概了解了一下,失蹤的孩子還不止一個,現在家家戶戶,有孩子的都擔心丟了孩子,晚上不敢睡,可就是如此,也看不住孩子,每日都有丟失。將大營紮在此處,夜裡將瘋男人看押,可第二日,依舊有孩子丟失。西城與伍子陽商量了一下,決定看看到底什麼情況,他們喬莊成普通人,夜裡躲在有孩子的人家,夜半時分,一道黑煙熏過,大人就暈過去,孩子同時消失掉。伍子陽立即將黑煙擊散,追上去。那黑煙在外場地聚成人形。西城與伍子陽同出手,也傷不了那黑衣人,刀劍能劃過那黑影的身,卻無法將之砍斷,一刀之後,黑霧再聚合。趕來的護衛持長矛將黑衣人圍在中間,西城持刀與之相對,“你偷的那些孩子都藏在了哪裡?”黑衣人不出聲,也不動絲毫,在伍子陽準備下令圍擊捉拿時,忽然化成四個人影,又由四個人影化為十六個人影。護衛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伍子陽提劍破開其中一黑影,那黑影化為黑煙消失,又從彆處生於一個黑影。“點陽劍!”十六個黑影中,不知何處驚歎一聲,黑影瞬間圍成環形,背內一致對外。“這是哪一派的功法?”西城眉頭稍皺問伍子陽。伍子陽將劍運化出五道劍氣,劍氣交錯曲繞,由劍柄迸出,如一朵蓮花,一瞬曝出。“少爺,他們所用並非中原的功法。”“我來試試。”“還是我來。”伍子陽擋住西城,“我覺得他們忌憚我手中這把劍。”在西城點頭應道後,伍子陽提氣,運輕功直襲黑影正中。伍子陽手中的軟劍化出的劍氣頓時長了百倍,在暗夜月光下,耀出一道道白光。一旁的西城仔細端詳著,他漸漸看出來子陽哥哥此刻使用的是點陽劍法第三十六招的散魂,那些黑影雖排列有序,但都不敢靠近,一旦稍有碰到,便發出吱吱聲響,同時散發一股焦味。點陽劍法用到第四十招,那些黑影頓時整成了一排。西城見過伍子陽用這第四十招,眼前,伍子陽升到空中,運力持劍握空,雙手持續輸力之下,點陽劍對著地麵的黑影開始旋轉。那些黑影見之,轉身立即遁逃,可空中的點陽劍此刻已經轉化出幾百道劍光,如流星劃過般,劍雨追往黑影。十隻黑影立即被劍雨砸中,燃成火團,燒了個精光,剩下的六隻黑影則不敢停步的往東坡逃去。這一招,伍子陽氣力已儘,落地調理內息。西城率護衛追去。過了三座坡山,六道黑影聚成一道黑影,看似受了重傷,步伐減緩。眼見就要追上時,西城忽覺不對勁,立即製止前行的隊伍,可卻遲了。兩個小護衛突然以半跑的姿勢不再動,活像雕塑,他們的身上像淋過細雨,一陣風吹過,便落地成了一攤沙子。天空中的雲都似乎被一陣東西擴開。西城拔刀提了五成的內力,刀落半空卻如砍到了硬石上,他一連數刀,終將那陣無形的東西破了個裂口。那潮濕的東西不再往這邊擴散,對麵的坡山頂,這時竟站了一個人。黑紗鬥篷,背影。那黑影見之,連滾帶跑,距離那背影三尺時,化成一道黑煙竟融進那人身體。西城所帶的護衛皆未見過這般奇異的武功,目瞪呆呆。西城將手中的劍握得更緊,過了片刻,那背影竟走了。“不要追了,我們回去。”西城一道命令,便率眾人往回趕,他這麼做,並不是他怕那東西,而是他知道那是什麼。夜色下的這片枯漓之地,旁邊的一處坡頂,紅沙潛伏在那裡,緊緊端視那離開的黑紗背影,悄悄跟上去。那背影走得快,紅沙費了好一番功夫才追上,那背影是朝著鴛鴦城的方向。在紅沙看來,這人出現在大旱之地太過蹊蹺,且不說主謀偷取小孩子有何用,就單論奇異的功法這一點,足需要他一探究竟,況且,那天在花巷,也同樣有人使出這一套功法,沒猜錯的話,應該是同一人。紅沙跟那人一直到了燕王府門口,那人徑直走進去,這時天微亮,他不便再跟著,便從一叢灌樹後離開。此後幾日,未再有孩子丟失,西城在此給當地居民分了口糧,帶著剩下的糧草繼續趕路,伍子陽這時趕來問道:“少爺,那瘋子如何做好?”沉思片刻,說:“帶著罷了!既他不是壞人,丟在這裡,日後還會遭人猜疑,甚有性命之憂,父王在外逢路便施緣,救過眾多窮苦人家。我們往前行,若能遇到合適的地方,留些糧草給他,回來時再帶上,待回到鴛鴦城,找個好大夫,為其診治。”末了,似乎想起些東西,餘光稍有渙散。他們在三日後碰到一戶人家,西城覺得挺放心的,便將那瘋子留在此處讓人暫行照顧。又行了五日,基本將糧草分散殆儘,也到了大旱之地的邊緣。總算忙完了,一行人雖累,但挺高興,不再停腳,連忙趕回。可是待他們再到那戶人家,那人家卻一臉不好意思,“一天清晨,我們醒來,他便不見了。”他們聽無奈的。西城看得出來他們沒有說謊,也確實,讓他們照顧一個無拘無束的瘋子,也是自己想的不周,便道:“你們去忙吧!”帶人準備離開。那農戶人家的男人這時忽然喊道:“公子,那人離開時,好像在我們家牆壁上留了東西。”本也無事,那便去看看。農婦二人將一行人領到自家土胚房的東牆,伍子陽注視著那麵牆上的字,瞳孔放大了許多,“少爺,這以劍揮下的字,勁道十足。難道他的瘋是裝出來的?”西城用手摸了摸那字痕,深淺之力都恰到好處,如持筆揮墨,他道:“這並不是劍刻,而是以內力所為。”伍子陽想了想,“也是,確實當初未見他身上帶劍。”“青山有木綠不改,廬心長秋望君回,劍說無情可易主,辰閣無名載千秋。”伍子陽一句句讀道,讀完後立即意會到其中的玄機,“青廬劍辰。”恰是每句首字,不禁歎道:“青廬劍辰百年前便已失聞。”“這未必是好事。青廬劍辰向來測天下事,從無差錯,百年前,整個皇朝安定後,它便消失,今時重現。”頓了頓,又道:“真希望今日所見隻是一個鬨劇。”回身命道將士:“這件事,任何人不得多言,天下事,說多了,隻會招來殺身之禍,希望你們明白。速速將這牆上的字抹去。”他雖貴為西府少爺,但逢事並不會以生殺欺之。花了眾多時間,才將刻痕深許的字抹去,又重以土胚修複那麵牆,他們才離開。在他們遠去後,東南方向的土坎上,一白胡子、一玄衣兩人並站而望,玄衣之人道:“可惜了,真是可惜了,這根骨奇佳的少年,恐得泯於亂世。”旁側之人捋了捋長胡子,“天下事,天下人定,我活了一百七十歲,老了、老了啊!”長白眉動了動又道:“素手定大事的劍辰怎麼突然對個小屁孩有興趣?”玄衣之人侃侃道:“你不是比我更安奈不住嗎?多少年前就去見過他了。”仰天望了望,“我隻是見不得他落得那般下場,真是個可憐的孩子。”“憂人、憂事、憂心,天道論亡,劫生緣,緣渡劫,幻癡滅,諸生消。幾年前我見他們二人,那是因為之前我確實做錯了件事,也確實摸得今日天脈,提點了半分,但,終究抵擋不住滾滾塵劫。我們老了,有些事看著就好。”望著那漸行漸遠的少年,白胡子老頭歎道。高人向來過著閒雲野鶴的生活,多年後,又有誰會記得曾在這個荒郊野嶺,有世人百年難遇的青廬劍辰掌門一身玄衣落其此處,更沒有人料到此前他會為了近距離觀察一個少年的命脈而裝成瘋子。當然,也沒有人知道北荒之地、武林第一高手魚榛子也會現身於此。更沒有人懂得,他們兩人的出現竟都是為了不明世事的西府少爺,但終究,天命難改,紅塵事要紅塵中人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