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麼認出我的?我覺得我演的挺像的啊。”沉默半晌,清脆的童音突然響起,那人揭開臉上的麵具,一雙黑色眼睛顧盼生輝,果然是離涯子。她挑著眉毛,半笑不笑,一點都沒有被揭穿的尷尬。蒼瀾無奈道:“師姐,你在我九歲的時候就拿這個麵具嚇唬過我。”“是嗎?”離涯子看著手上那個麵帶詭異微笑的麵具,一臉詫異,“原來我這麼節儉啊。”“你……你!”李四捂著胸口,眼珠子快要從眼眶中掉出來了。他指著離涯子,急速喘息著,像是要控訴對方。可是離涯子盛氣淩人瞪他一眼,他就一句話都不敢說了。蒼瀾無奈,轉而問道:“師姐怎麼上山了?”“還好意思問,還不都是因為你?”離涯子氣呼呼地說,“要是我不給你送飯,誰知道你們會不會餓死在這裡。”“我可是一直遵照你的指示啊。”蒼瀾不服氣地說,“不是你說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嗎?”“傻孩子,那是逗你玩的,你還當真了?”離涯子用關愛傻子的眼神看著他,“我早和你說過外麵世界人心險惡,你自己不長個心眼,死在外頭都沒人關心。”蒼瀾被噎得無話可說。離涯子背起手,走到李四和胡佐使的牢房門口。用下巴對著李四:“看看這個,沒良心的小東西,你把自己的藥給了他,結果人家卻連個消息都不想告訴你。這種忘恩負義的人你救他有什麼用?”李四見離涯子小小年紀,說話卻毫不留情,語氣中滿是咬牙切齒恨不得把自己撕了的樣子,抱緊雙臂儘力減少自己的存在感。離涯子說:“要是你因為藥不夠傷情惡化了,就算是醫術舉世無雙的大夫也救不了你咯。”“怎麼會,師姐的醫術我還是信得過的,有師姐在,我哪怕隻剩一口氣也能活過來。”蒼瀾從小和離涯子一起長大,她的心思再明白不過,立刻毫不猶豫地拍了一通馬屁。“我哪兒能和胡大夫比啊,我不過就治治跌打損傷,糊幾貼狗皮膏藥,怎比人家活死人肉白骨,死人都能給救活了。”離涯子繼續哼哼唧唧,語氣中頗帶酸意。胡佐使笑笑:“小妹妹,我有哪裡得罪你了嗎?為何如此針對在下?”“隻是不服氣而已。現在外麵的人把你傳的神乎其神,就差給你豎個匾額說你神仙下凡了。”離涯子越想越恨,一幫無知小兒,她和師父尚且還沒怎麼,去膜拜一個凡人。她自負醫術無雙,如今風頭被這人比了下去,當然心中嫉妒。雖說她知道這怪不得胡佐使,可她從來蠻不講理慣了,見了有人壓她一頭,就習慣性遷怒。胡佐使的眉頭慢慢皺起來了:“我最近一個月都在灰墳寨,確實不知為什麼王麻子的事情會扯上我。”“你一直在灰墳寨?”“對,我一個月前被他們‘請’上山,說是有傷員需要救治。我雖不願與山賊為伍,但畢竟人命關天。但傷員實在眾多,藥材總是短缺,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我沒法在他們規定的期限內醫好所有人,山賊以為我故意不配合,就把我關在這裡反省。”離涯子道:“你不順著他們的心意,他們當然也要讓你不如意。如果大家都以為你和王麻子一夥,就算你再怎麼分辨也沒用,等你無處可去了,就隻能為他們乾活咯。”胡佐使臉色一白,苦笑道:“原來如此……若要將我逼到和他們同一陣線,這確實是個很好的方法。”離涯子居高臨下,挑眉冷笑:“所以,你是不是很後悔?你救了那麼多人,自以為他們會對你感恩戴德,可是恰恰相反,他們把你的付出當成理所當然,甚至還想拿你當替罪羊。現在回想,當初的那點堅持是不是很可笑?”她這話問著胡佐使,眼睛卻盯著蒼瀾。“不過呢,其實還有一個原因,不過你可能已經不記得了,是跟三年前某件事情有關。”離涯子忽然語氣一轉,臉上重又掛上無所謂的笑,“不過我才不會告訴你們呢,不要想從我這裡打聽哦。”胡佐使盯著她,忽然臉色慘白,他低下頭,雙手慢慢攥成拳。“看看,看看,我說什麼來著”離涯子得意洋洋,眼睛覷著蒼瀾,“這種世道,有什麼值得留戀的。”她意識到不應該在這幾人麵前說這些,趕緊住了嘴。趁著其他人還沒反應過來,她的手指在大袖籠罩下飛速地捏了法訣,麵上仍是神色自若。她迅速跳到李四和胡佐使的牢房門口,揮手喊道:“看我看我!”兩人聽她說話,本能地回過頭來,離涯子雙手抓住欄杆,腦袋擱在兩根欄杆中間,眨了眨眼睛,她的聲音忽然低沉下去,語氣也變得飄忽不定:“今天除了來送飯的山賊,你們沒有見過任何人。記住了嗎?”隨著她的話音,兩個人木木地點了點頭。離涯子繼續放緩聲音,慢慢地引導他們:“記住就好了,時候不早了,睡吧。”隨著她的話音,兩個人都倒了下去。離涯子拍掌笑了起來:“好啦,現在外人都出局啦,沒人跟我們搶飯吃咯!”蒼瀾意外道:“你還真帶了飯來?”“當然咯,現在寨子裡忙成那樣,自顧尚且不暇,哪裡有人有功夫管你們?我要不來你們豈不是要餓死在這裡。”“等等,師姐,你做了什麼?”蒼瀾問。“他們自作自受,隻能說活該。”離涯子冷笑起來,漂亮的眼睛眯成兩條縫,說的話卻讓人膽寒,仿佛人命在她眼裡不過草芥,“一幫笨蛋,死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死的。”長孫遺策猶豫再三,還是說道:“他們雖是山賊,可是人命關天,離姑娘還是莫要……”“真奇怪,你說話就像師父一樣。”離涯子沒耐心聽他說完,她睜著一雙漂亮的貓眼,偏頭打量眼前少年,好像貓在看一隻笨鳥,“他也是整天和我講什麼天下啦,正道啦,七情六欲人生百態啦……”她很快就扮了個鬼臉,眉眼彎彎笑道:“但你不是他,所以我才不會聽你的話呢!我隻關心我在乎的人就好,其他人和我有什麼關係!”長孫遺策眉頭緊蹙,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好啦,我其實什麼都沒乾。該發生的已經發生了,沒發生的誰也說不準,這裡麵可沒我什麼功勞。”離涯子鼓起腮幫子,難得謙虛地說,“我隻是看他們焦頭爛額的樣子很好玩,要不是需要來找你們,我還想給他們搗會兒亂呢。”她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偏偏配著小臉上天真爛漫的笑容,仿佛隻是個喜歡惡作劇的孩子,看到了熱鬨的東西,讓人不知說什麼好。她看看目瞪口呆的兩個少年,不耐煩地揮揮手:“哎呀,多大點事兒,也值得大驚小怪?來來來,吃東西吃東西。”離涯子從盒中捧出熱氣騰騰的白粥,招呼著兩人一起來吃。“哦,還有這個,也是送你們的。”離涯子翻著食盒,從裡麵拿出個瓶子。“這是什麼?”“蘇合香丸,除惡氣用的。”離涯子回答道,“怕你們在牢裡呆不慣,特意帶了一瓶,我自己做的,比市麵上的管用多了。”“拜托,我們倆又不是阿昱,哪有那麼嬌貴?”蒼瀾將瓶子在手裡翻來覆去,“你還不如送我們點傷藥。”“喲,你小子長進不少,學會挑三揀四了?”離涯子眼刀一橫,“我送的東西你感恩戴德收下就好了,不要的話還我!”“那還是收著吧。”蒼瀾怕離涯子生氣,忙收了瓶子。“哦,這還有隻鴿子,要是嫌不夠的話把它也燉了?”離涯子揭開最後一層蓋子,雙手抱出一隻白色羽毛的鴿子來。鴿子仿佛通靈性一般,聽到她的話語,頓時縮了縮腦袋,抖了抖翅膀。“小白?她怎麼在你這兒?”蒼瀾驚喜地看著離涯子手中自己從小養大的鴿子。其實這鴿子本是伏君陌讓離涯子養的,他聽說小女孩們最喜歡小動物,想著能不能讓這有靈性的小家夥喚起離涯子心中些許人類感情,可是離涯子嫌麻煩,就直接扔給了蒼瀾料理。“它大概是給你送信來了。可巧我上山的時候遇上了,不然她大概要被哪個不長眼的山賊給抓去煲湯喝了。”離涯子隔著鐵欄將鴿子遞給他,“你可長點心吧,下次要再被人抓到,我也救不了。”蒼瀾道:“等等,既然小白來找我,那霍老將軍那邊……”他心虛地看向離涯子。“彆看我,我把鴿子原樣帶來了,其他的我可沒乾。”離涯子雙手一攤。蒼瀾皺眉看著離涯子,不知道她是真的沒反應過來還是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他隻能繼續解釋道:“我已經叮囑過霍思靖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我。但此事確是我有意鑽漏子,一人做事一人當,若師姐認為我背諾,我願意接受任何懲罰。”“你不用跟我解釋,”離涯子兩眼望天,雙手一攤,“你願幫著那個朝廷效力也好,願給霍將軍兒子出主意也好,是你自己的事情。跟我沒關係,我什麼都不知道。”長孫遺策怕離涯子為難蒼瀾,說:“此戰若勝利,可使邊疆無數黎民百姓免受敵人侵襲……”離涯子拿白眼對著天花板,冷笑道:“他人與我何乾?我既不從紅塵過,何必要管紅塵事?不過阿瀾的事情,隻要師父不管,我就權當沒看見。”蒼瀾心下感激:“多謝師姐成全。”他取出竹筒中卷成條的信箋,急切地展開,雙手因激動微微發顫,一目十行地掃過霍思靖寫來的信箋。“戰況如何?”長孫遺策試探著問道。“大獲全勝。”蒼瀾展顏笑道。“那真是太好了。”長孫遺策也高興道,“經此一役,北方短時間內不會再受進犯了。”他又莞爾道:“霍老將軍一向嚴格,哪怕是對親生兒子,想來也絕不肯放鬆吧。思靖這一次,大概很辛苦吧。”蒼瀾將信遞給長孫遺策,笑道:“可不是,估計回來又要拉著我們哭鼻子了。”長孫遺策道:“隻是你為霍將軍提供了突圍的計策,這份功勞中本就有你一份。你真的要隱藏自己的功勞嗎?”蒼瀾注意到離涯子看起來在望著天花板,其實耳朵豎的高高的,並不斷拿眼角餘光掃向這邊,對答如流:“我答應過師父不可透露半點學從何處,師姐能允許我施展所學,已經很滿足了。”“算你識相。”離涯子哼了一聲。“那我現在給思靖回封信?”蒼瀾興奮地問。“等等,既然鴿子在我們這裡,我們為什麼不用她給秦王殿下送信呢?”長孫遺策靈機一動。“對啊。”蒼瀾一拍腦門,因肩上的傷而齜牙咧嘴,看向離涯子,“師姐,你看……”“我都說了我什麼都沒看到。”離涯子雙手抱胸,眼睛仍然死死地盯著上方,手卻伸了過來,“喏,炭筆給你。”蒼瀾無聲笑了笑,接過炭筆,撕開外麵包裹的草葉,露出一小節灰黑色的頭部,權當筆來用。“我來寫。”長孫遺策道。“讓離姑娘幫你處理一下傷口。”離涯子嚷起來:“我才不幫他呢!憑什麼要我收拾爛攤子,反正師父都說他要死,我看他早死早超生的好,省得以後再提心吊膽。”她見兩個少年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嘟嘴道:“算啦,過來,我幫你敷點藥。”見蒼瀾一臉乖覺,心裡到底不平,憤憤問道,“你該不會是知道我一直跟著你,故意受傷引我出來的吧?”蒼瀾沒有理她,隻是對著長孫遺策道:“先跟阿昱說我們一切都好,既沒半死不活也沒缺胳膊少腿。”“小混蛋我問你話呢,你敢不理我?”離涯子怒道,“要沒我你可不就半死不活了?他們要把你擱這兒十天半個月的,你還能活?”“哎喲師姐你輕點,疼!”長孫遺策聽著兩人吵吵鬨鬨,無奈地搖搖頭,帶著股八風吹不動般超然物外的淡定:“我們需不需要把謠言的事情告訴殿下?”蒼瀾脫離了離涯子的魔爪,點點頭:“我剛才就在想,這謠言會不會是官府有意放出的?”“有可能。”長孫遺策道,“王麻子本是被官府執行了死刑,若他沒死,必然是官府的失職。所以有人便想轉移矛盾,讓所有人以為是有一位神醫救了奄奄一息的王麻子。同時,胡前輩被山賊抓住,這樣他不會在眾人眼中露麵,也就沒有辦法確認傳言的真假,傳言就能越傳越廣。一開始我們聽到有人傳聞說李四認出的根本不是王麻子,如今看來也有可能是人為散布的傳言,為了乾擾我們的判斷。”“腦子不錯嘛,”離涯子讚許地點頭,又怒瞪了蒼瀾一眼,“看看人家,再看看你。”她對著長孫遺策點點頭,頗為讚許:“確實,而且如今傳言愈演愈烈,已經有不少所謂的王麻子的‘姑表親戚’來現身說法,信誓旦旦說王麻子有個失散多年的親生弟弟呢。但其實王麻子一個孤兒,連個給他收屍的人都沒有。總之現在眾說紛紜,越穿越離譜,真相是什麼到沒多少人關心了。反正大家津津樂道,權當茶餘飯後看熱鬨呢。”兩個人都沉默了。如果官府真的有意放人,難道說官府和灰墳寨已經灰墳寨達成了某種協議,凡是本應被執行死刑的囚犯,都會偷偷送往灰墳寨?但是王麻子為什麼偏偏消失在了淮安地界,淮安王對於揚州府和灰墳寨之間的勾當知道多少?還是說,他根本也是參與者?可是這樣,他又能從中得到什麼?蒼瀾道:“我們必須讓阿昱知道這些事情。”長孫遺策點點頭:“不管官府、淮安王和灰墳寨之間有什麼往來,他們之間的溝通必然不會很及時。我們的出現是他們沒有料到的。”蒼瀾道:“你的意思是,他們現在吃不準我們究竟是哪一方的人。所以他們現在不敢殺我們。”“這你可猜錯了。”離涯子很享受好為人師的感覺,“他們不殺你們是因為他們現在很缺人手,等著吧,你們很快就有的忙了!”長孫遺策敏銳地追問:“離姑娘是不是知道些什麼?”“這我就不能告訴你們了,阿瀾已經下山,按理就和我沒有關係了,妄改因果的後果誰也不能預料,所以我今天本就不該來的,我已經說得夠多了,接下來就看你們自己的了。”果不其然,在離涯子走後的當天下午,便又有人光顧了地牢。山賊大搖大擺走進來,對著手下命令道:“把他們四個帶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