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聲驚雷。雨夜裡,高大的梧桐樹如鬼影閃動,聽得見雷聲,外麵一片漆黑。隔著玻璃,她卻仿佛聽見了葉子被打落的聲音,輕輕地、緩緩地,落在地上,發出輕微的一聲響。然而在如此的雨夜與雷聲中,那並不算什麼。抬頭看向窗外,鄭沾衣有些茫然地想,在這個城市的萬家燈火中,她這一刻撕心裂肺,終歸隻是一個人的痛,這多麼寂寞,又多麼孤獨。如此想著,她倒有些冷靜了。手機再度響了一下,卻是一條短信,還是方才那個號碼。“我要睡了,晚安,記得好好考慮我的提議噢!”鄭沾衣一下子清醒了。陸景閒,原來這是陸景閒,是他給她發的短信,但他又怎麼會知道自己的電話號碼?然而,已經顧不上想那麼多了。她拿起手機,飛快在上麵敲了一段話,回複了過去,同時將這個號碼備注成陸景閒的名字。已是深夜。陸景閒躺在浴缸裡,在開車回去的路上,他心裡十分忐忑,鬼使神差地給鄭沾衣發了個短信,是白天從小薑那裡要的號碼。回到家,他掏出手機,發現鄭沾衣並沒有回複。雖然早就想到了,但心頭還是略有些失望。他帶著手機,躺進浴缸,打開陰陽師玩了起來。妖刀姬幾刀就砍倒了對方的茨木,打完結界,看著五顆星,陸景閒略有些滿足地把手機放在一邊。水溫已經開始涼了,他想了想,又給鄭沾衣發了一條晚安的短信。總不能讓人家莫名其妙的不知道自己是誰吧。這次,出乎他意料的是,鄭沾衣居然很快就回了過來。“我已經考慮好了,你的提議非常棒。不過既然我會白白失去那麼多相親對象,那麼你是不是應該適當補償我一下,比如平時請我吃個飯,看個電影之類的。睡覺了,彆回我。”陸景閒看著短信,嘴角揚起一絲笑。然而,他的目光卻是深沉,甚至帶著思考的。這個語氣,不像是正常的她。以他對鄭沾衣的了解,如果她真的在經過深思熟慮後決定了這件事,那麼一定會列出一堆注意事項,甚至可以為他們如何維持假男女朋友關係寫一個完整的策劃案。說話的語氣也一定十分謹慎,會帶一絲歉意,而後不容拒絕地提出許多要求。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在有些傲嬌的語氣中,帶著一點撒嬌?鄭沾衣不僅同意了,還主動提出要一起吃飯看電影。對一個認識才一天,對待感情像對待生意一樣的男人,她會這樣卸下防備來講話?陸景閒沉默了。他感到身下的水有些冷。這樣毫無防備,並且傲嬌的語氣,應該是對很熟悉的人說才對吧。不過,發出這條短信的鄭沾衣,讓他感到驚喜。依著電話號碼,陸景閒找到鄭沾衣的微信,發了好友請求。經過一個晚上的失眠,鄭沾衣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曾經她讀過很多,羅密歐與朱麗葉,簡與羅切斯特,那些曲折而美麗的愛情令人不勝唏噓。可相較於兩情相悅,一個人演獨角戲又多麼寂寞。她在大學裡一直是個孤獨的人,個性倔強不愛交際,李逸是唯一一個與她親近的人。卻原來,無論當初關係有多密切,李逸也終是會與另一個女子戀愛結婚的。鄭沾衣想,自己又在留戀什麼?二十八歲,有一份熱愛的工作、一個不分你我的基友,以及平平安安的家人。守著北方四季分明的城市,曾經的大學生活,顯得多麼虛無而微不足道。她閉上眼睛,人總是在不經意間被迫成長,那些遺失了的,終不會再來。正好今天是周六,她抽出空繼續寫那篇同人文,吃晚飯時更新在了微博上。這是有關陰陽師中大天狗妖狐的幻想,從前世追溯到今生。鄭沾衣研究生讀的是社會法,大學又輔修了心理學,文風偏冷淡深刻。那篇文玄之又玄,兩個人的感情也是虐來虐去。大家都偏愛甜文,出乎意料的,這篇同人竟收獲了不一般的人氣。為了寫文和遊戲,她接觸到日本的百鬼文化,發覺那些幽微玄妙的東西還蠻有意思,漸漸書架上此類書籍就多了起來。書房裡那個大書架,是她在創意部策劃了第一個成功案例,掙了第一筆獎金後買的。算是圓了兒時的一個夢。當時,鄭沾衣在網上搜了一堆書架,沒有找到合適的,最後專門去店裡訂製了一個。店裡要圖紙,她隻會描述不會畫,還好汪晴的專業就是設計,鄭沾衣一說她就明白了,兩個人帶著畫好的圖去家具店訂書架,店裡的人都驚了一驚。那哪裡是一個書架,分明是一座小型書屋。而那一筆錢,當時幾乎是鄭沾衣半年的工資。四年前,鄭沾衣還和汪晴合租,書架一進來,兩個人的屋子瞬間小了大半。後來她們各自在事業上有所成就,搬了房子,那書架也隨著鄭沾衣一起入駐了這所公寓。望著舊物,總是不勝唏噓。第二天中午,鄭沾衣準時打開陰陽師參加鬥技。由於這段時間妖狐發揮得比較好,鄭沾衣擠進了鬥技二段。那可是大神雲集的二段,稍有不慎就會掉段。在一群妖刀茨木大天狗中,她的妖狐揚著高傲的頭顱,被鄭沾衣冠以“非酋的崽絕不認輸”之名。鬥技開始後,鄭沾衣匹配到一個叫“歐萊雅”的家夥。一套陣容有奶有輸出,而且是椒圖和老爺爺兩個奶,鄭沾衣一看就翻起了白眼。她是純爆力輸出陣容,最怕遇到這種。兩個人拚了好幾輪。無論鄭沾衣如何暴力,對麵瞬間就能回血到一半。所幸最後,鐮鼬不懈地跳舞,妖狐速度趕上來,一個大招發出十幾下攻擊,對方鏈條一斷,瞬間被收拾得乾乾淨淨。“崽啊阿媽愛你!啊啊啊,沒白給你喂禦魂!”鄭沾衣興奮地爆發出一聲大叫,整個人都激動得不要不要的。妖狐得意得晃了晃手中的扇子,一群式神跳起勝利的舞蹈。鄭沾衣點進這個“歐萊雅”的空間,一看,居然有10個SSR,才開服幾個月,不是人民幣玩家就是真歐皇。既然是歐皇,加個好友說不定能蹭蹭歐氣,鄭沾衣暗戳戳發了個好友申請過去。“同意了!”鄭沾衣看到“歐萊雅”那個萌萌的貓咪頭像,她很少在遊戲裡主動加彆人,一旦加了就特彆擔心彆人不通過,對這樣的結果很滿意,於是愉快地去打副本了。過了一會兒,歐萊雅發來一個問號。“你加我好友,不聊天也不組隊,是想找機會暗算我嗎?”“噗!”鄭沾衣紅著臉,一口水差點噴了出來。她放下那個保溫杯,回:“你是小學生嗎?這麼傲嬌的噢?”那人發來一個不屑一顧的表情,隨後,就從鄭沾衣的好友列表裡消失了。他把她刪了,刪了。鄭沾衣縱橫陰陽師數月,還從來沒有被人刪過好友。一怒之下,她點進歐萊雅的空間,怒刷了十條留言。小學生。小學生。一個堂堂歐皇,被人指為小學生,心裡應該不太舒服吧。鄭沾衣得意地退出遊戲,悠哉悠哉地去睡午覺。下午她約了汪晴,兩個人要去貓咪收容所吸貓。收容所就是鄭沾衣上次捐錢的收容所,環境特彆好,把貓咪一個個養得油光水滑的。汪晴是那兒的常客了。上高中時,有一次,汪晴和鄭沾衣下晚自習回家,下了大雨,路邊的草叢裡傳來一聲微弱的鳴叫。汪晴聽到後,立馬撐著傘跑了過去,從裡麵拎出一隻幼年小奶貓。她把那隻貓帶回家照顧了幾天,看著它身上的傷都好了,又在網上到處聯係人家,最後找了對靠譜的情侶把貓送走。鄭沾衣這個給人感覺冷冷的姑娘,居然會喜歡貓,也有一點受汪晴影響。手機在她睡著後震動了一下。一條短信來自汪晴:總攻,江明生病了,我陪他去醫院。失約了失約了,晚上茨木無償給你打麒麟,還有那套珍藏的秦時貼紙,你隨便挑!比這更讓人難以接受的是,當晚上鄭沾衣打開遊戲後,那個“歐萊雅”居然拉她進一個陰陽寮。對於她在他空間狂刷小學生的事仿佛沒看到。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懷著不要慫的心態,鄭沾衣同意了。第一晚,風平浪靜。她的入寮,像一顆石子投進大海,寮裡甚至沒人跳出來歡迎一下。嗬。鄭沾衣想,我且按兵不動,看你還有什麼後招。周一早上,街上一下子恢複了熱鬨。上班人流浩浩蕩蕩,鄭沾衣住的地方離公司近,每次都是步行二十分鐘去上班。公司樓下有早餐店,幾個人在那裡排隊買包子,她隨意瞥了一眼,自己沒有吃早餐的習慣,總是提前十幾分鐘到辦公室,然後開始整理一天的工作。前台小姐姐看到她走進來,笑著招了招手,道:“沾衣姐,總裁今天上午會來公司,讓你留出時間。”“好,謝謝你。”鄭沾衣應了一下,走進電梯。她前段時間和總裁簽了對賭協議,贏了是一筆不菲的獎金,輸了的懲罰,到現在還沒有定。但這個也不是什麼急事,總裁今天來會是為了什麼?不過,既然他來了,那麼對賭的事應該也有個說法。鄭沾衣想了想,決定趕緊和創意部的員工商量一下,畢竟懲罰是要大家一起領的。距離正式上班還有十幾分鐘,電梯裡沒什麼人。鄭沾衣忍不住對著鏡子看了看自己今天的著裝。她穿了一件羊毛衫,配著寬鬆的連衣裙、小皮鞋,上衣是一件小外套。明明汪晴那種蘿莉更適合這樣的打扮,偏偏那貨就喜歡穿高跟鞋扮女王。而鄭沾衣一米七的個子,天天穿得跟個大學小姑娘似的。汪晴時常吐槽:“我覺得你心裡住了個芭比。”早知道見總裁,她就穿正裝了,估計又要被狠狠嘲笑一番。電梯到了十五樓,鄭沾衣走了出去。狹長的走廊裡,一個人正等在那裡。“陸景閒。”她笑了笑,和他打招呼,“來這麼早。”說話間有些不好意思。明明前幾天兩人在一張桌上吃飯,今天在公司見了又得裝作陌生模樣。陸景閒看到她有些臉紅,倒是無所謂,像普通同事那樣互相問候了一句。二人一起走進辦公室,這是個很大的辦公室,每個人有一張桌子一台電腦。鄭沾衣有個單獨隔開的辦公間,經過自己的桌子時,陸景閒忽從上麵拎起一份早餐。“你的一份。”他說著,遞到她眼前。鄭沾衣望著熱騰騰的牛奶和油條,有些詫異。小薑正對著電腦打字,抬起頭來興衝衝地說了一句:“總監,陸陸太可愛了,給部門每個人都帶了早餐。”“總監,你不會已經吃過了吧?”嗬嗬。鄭沾衣可是親口對他說過自己沒有吃早餐習慣的。她伸手接過:“謝謝。”陸景閒不經意地笑笑。這時,小薑從椅子上探出頭來,刻意壓低聲音對鄭沾衣道:“小劉吃了兩份。”說完大笑了起來。鄭沾衣忍俊不禁。她旁邊的小劉紅著臉抬起頭,怒蹬了小薑一眼,就要上來打她。小劉和小薑兩個新人一起畢業進了大優,格外賣力,此時辦公室除了鄭沾衣和陸景閒,就剩下她們兩個了。小劉和小薑的桌子挨著,陸景閒又坐在小薑旁邊。二人鬨作一團,小薑一邊躲一邊搬救兵:“陸陸救我。”鄭沾衣看著她們鬨騰,一時間心中有些感慨。不知不覺,自己踏入職場已經五年,恐早已沒有當初這份歡樂而單純的心思了吧。她一邊想著,邁進辦公室,拿出牛奶喝了起來。上午九點時,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鄭沾衣接起,總裁陸正南的聲音從另一端傳來:“沾衣,工作得差不多了吧,來會議室一趟,咱們聊聊天。”總裁說話的語氣笑嗬嗬的,即便是隻見過一麵的人,也會感覺到親切。他人長得也不錯,戴著眼鏡,斯文又精英,待人寬容溫和,張弛有度,把大優管理得十分好。鄭沾衣推開會議室的門,兩人先是互相客氣了一番,總裁才進入正題,問起這個新項目。“你覺得,這個愛心計劃能影響到多少消費者?百分之五十有嗎?”鄭沾衣早有心理準備。大優主要銷售女裝,衣服從品質到價格,都麵向二十到三十歲的單身女性。多年來,憑借著出眾的設計風格、良好的服務質量,以及各種新意頻出的活動,發展了一大批受眾。創意部標準一向高,如果發起的活動參與率達不到百分之六十,就可以說是失敗了。鄭沾衣看了看總裁,他已然三十有五,雖然富有經驗和魄力,但有些方麵,尤其對市場的了解,並不會比一名底層員工做得好。“總裁,您看看微博,看看朋友圈,養貓的女孩子可能沒有占到百分之二十。在工作繁忙,以及對貓咪不太了解的情況下,很多年輕女孩可能不會邁出養貓的一步。如果有這樣一個機會,有人為她們提供健康美貌的幼年小貓,並且每個月都可以進行一次護理,不用擔心貓咪的來源,也不用擔心自己養不好。僅僅買二十來件衣服,就有人免費送一隻健康的小貓給她。”鄭沾衣笑了一笑,“總裁,這個活動出來後,我絕對參加。”總裁思考了一會兒,似乎覺得她說的有道理:“不過,名額隻有五十個,會不會太少了點?”“這……”鄭沾衣也很絕望,收容所的資源有限,每多一個名額,人家就要多操一份心。說到底,還是資金的問題。然而這不歸她管,有其他部門的同事與收容所協商。但……該如何回答總裁的這個問題呢,總不能直說,錢不夠,你問我乾嗎。鄭沾衣腦子裡飛速地思考著。“這樣,我看過你的項目策劃案。補充一點,另增加兩百個名額,有一年四次去收容所照顧貓咪鮮愛心的機會。”總裁躺在椅子上,眼鏡掛在鼻梁,看起來心情不錯。他緩緩說了一句:“年輕女孩子嘛,愛心總是很泛濫。”說著嘴角露出一抹,霸道總裁笑。鄭沾衣心想:隨便去咖啡店就能擼貓,為什麼要去收容所。不過,看著陸正南對自己的計劃誌在必得的樣子,她也就不想說什麼。反正多一個沒關係,不會損失,有意外效果也不一定。“好的。我回去加上。”鄭沾衣答了一句,而後她想到這個項目她賭的是到年末,最後集齊二十張貼紙的人會達到三萬。如果達到三萬,獎金五十萬,達不到的話,鄭沾衣怯怯開口:“那個對賭,要是沒有完成任務……”她其實腦子裡挺亂的,總裁看著一本正經,惡搞起人絕不手軟,且不說冬日遊黃河的那個部門,有一年居然提出讓整個部門的人集體打掃公司廁所一個月。“噢。這個不急。”總裁擺擺手,像想起什麼似的問道,“你們部門,是有個新人叫陸景閒吧。”鄭沾衣心頭一動,會不會陸景閒有什麼後門,於是開啟實力閒吹功能。“對,陸景閒雖然是個新人,但無論能力還是態度都特彆棒,而且他為人熱情,經常幫助同事,個性也溫和,易相處。”總裁沉默一晌,緩緩道:“易相處了好。”“你回去工作吧。”鄭沾衣一臉莫名地走出會議室。鄭沾衣回到辦公室,陸景閒正和小薑小劉三個人討論著什麼。小薑對著電腦一邊講一邊移動鼠標,陸景閒附和了兩句。他講話的時候,小劉抬起眼眸朝他看去,目光中跳動著羞澀和喜悅。將這一幕儘收眼底的鄭沾衣,心裡居然浮上些微不快。許是那日陸景閒披在身上的外套太過溫暖,又或是那晚的聊天太過投機,她居然覺得,陸景閒應該和自己聊天,彆的人,休想覬覦陸景閒的美色。小劉哪裡察覺到總監的小心思,隻在那裡用閃閃發光的眼神看陸景閒。鄭沾衣微微失神。而此時,陸景閒已經注意到她。他並未出聲叫她,而是徑直起身走了過來:“怎麼了?”陸景閒走到她身前,出聲詢問,將鄭沾衣從久遠的回憶中喚醒。“沒事。你來我辦公室一下。”經過這兩天的思考,鄭沾衣決定挽回一個錯誤的協議。陸景閒要做她不真正的男朋友,幫她擋相親,此事聽來浪漫,但實在太容易擦槍走火哇。鄭沾衣回頭,陸景閒正微笑著看她。話忽然變得難說出口。“那個,我想,我們的關係,就算了吧,你當我沒說。”“噢,恐怕不行。第二天,你三姑就問過我了,我告訴她,你是我女朋友。”陸景閒一臉平靜。得到這個意外答複,鄭沾衣心忽上忽下,弱弱地抗爭了一下。“那,那你父母知道嗎?”陸景閒毫不猶豫地點了頭。“沾衣。”他忽然低頭,輕聲說,“我不會乾擾你的生活,也不會給你帶來困擾,更不會強製你做什麼事情,希望你不要因此,對我有看法。”鄭沾衣覺得此話有理,如果自己再糾纏下去也沒意思,而且她對眼前這個年輕俊朗的下屬有莫名的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