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隻藍色蜻蜓互相追逐著掠過水麵,又相繼落在離二人不遠的鳶尾蘭上。梁淮安緩緩鬆開緊捏的雙拳,漆黑的眼眸再次蒙上層濃霧,嘴角僵硬勾起:“是啊,本王喜歡你,不行嗎?”上揚的尾調玩笑味十足,卻又夾雜著些許不容忽視的歎息與不甘。宋嘉禾略微緊繃的肩放鬆下來,喜歡這兩個字太沉重,她可以把情愛當做武器對付周顯或者鄭何,卻獨獨不想跟梁淮安糾纏太深。一方麵,她知道自己那些手段在梁淮安麵前不夠看;另一方麵,她連日久生情的感情都不信,又怎敢接受梁淮安空穴來風的喜歡?“不是周顯那種模淩兩可的喜歡,也不是鄭何為了追求戲劇人生的衝動,本王對你的喜歡,是……”是圖謀已久,是陳年佳釀,是風雨欲來,是久旱逢甘雨。梁淮安這樣想著,嘴上卻說:“是各取所需,互利共贏。”“王爺若想借丞相府的勢,該娶宋瓊怡才對。”畢竟,自她少時患上口疾後,宋府的掌上明珠就換了人。“誰說本王要借丞相府的勢?”梁淮安直視著宋嘉禾的雙眸,道,“當年本王患上腿疾後,不僅與皇位失之交臂,還害那些將全部身家性命都壓在我身上的大臣遭受了無妄之災。白家的事,多少與本王有些關係……”宋嘉禾打斷他:“我外公當年追隨的根本就不是你,而是當今梁帝。王爺想打感情牌我理解,但如此不坦誠,請恕嘉禾眼拙,看不見王爺的誠意。”梁淮安笑了,這還是宋嘉禾長大後第一次在他麵前如此咄咄逼人,倒是有幾分小時候無法無天慣了的影子。“白家滿門忠義,隻可惜跟錯了主子,好在其舊部在軍中仍有些影響力。你是白家唯一的後人,本王選你做王妃,合情合理。”梁淮安微微前傾,拉近了二人之間的距離,蠱惑般在宋嘉禾耳邊問,“那你呢,你想從本王這裡得到什麼?”頃刻間,被鮮血染紅的菜市口和母親冰冷的身體浮現在她腦海中,宋嘉禾抬眸,眼裡是野火燒不儘的仇恨:“我要殺三個人。”“三個人不夠。”梁淮安從懷中掏出早早備好的信封,“大司馬叛國一案牽扯甚廣,本王這裡剛好有半份名單,你可以先看看再做決定。”宋嘉禾閱畢,將紙張撕了個粉碎:“還有半份名單呢?”“在王府裡,隻有王妃才能親自查看。”宋嘉禾頓了頓又問:“王爺為我殺這麼多人,豈不是做了虧本買賣?”“不虧,”梁淮安麵不改色心不跳,“隻要你肯為本王誕下有白家血脈的繼承人。”二人對視良久,心思各異,直到晚風吹得後背微涼,宋嘉禾才終於點了點頭。“不過,”她話鋒一轉,“我還有一個要求,若王爺三年內大業未成,我們便和離。”梁惠安一口答應,餘暉下滿池碧波蕩漾的湖水在他眼中都變的可愛起來,三年時間,他有信心能為宋嘉禾報仇,更有信心將她永遠留在身邊。“走吧,本王送你回去。”比起普通人,梁淮安坐馬車要麻煩的多,需要裴原先將人背起來,另外兩個侍從再把輪椅扛上去。他從小要強,卻連最基本的出行都需要人這般伺候,宋嘉禾心頭微酸,在裴原把人送上來的時候扶了一把。儘管隔著厚重的布料,但梁淮安仍覺得那塊皮膚熱得快要燒起來了,心中那個未得到解答的問題又再次冒了出來。“你說我們之間要坦誠,那能不能回答本王之前的那個問題?”“哪個?”宋嘉禾微微蹙眉想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問為什麼之前寧願選周顯和鄭何都不願選他。本想隨意找個理由糊弄下,但坦誠是她先提出來的,便也隻能硬著頭皮回答:“周顯愚鈍,鄭何草包,都很好掌控,但是王爺您……”馬車裡光線暗,宋嘉禾卻不能再清楚地感受到梁淮安饒有興趣的眼神,磕磕巴巴了半天也沒能找到合適的形容詞。“嗯,就是……”就是你可以把野獸困在籠子裡馴化,卻很難射下翱翔九天的鷹隼。她不好意思說出口,梁淮安就換了個話題:“其實,本王的腿這些年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可以站起來一小會兒。”宋嘉禾一愣,意識到他這是在貫徹二人之間的坦誠原則,心頭驀地湧出絲絲暖意,明知不合適,卻還是忍不住開口打趣了句:“還有嗎?”“還有,本王早上喜歡吃蒜,可能會熏到你。”宋嘉禾先是一笑,想到在什麼情況下才會被熏到的時候,那笑意就變成了紅暈。都怪宮裡送來的教養嬤嬤,成天淨教她些沒用的。好不容易緩和的氣氛再一次被沉默蠶食,梁淮安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說得不對,看來宋嘉禾真的很討厭蒜味,以後戒掉算了。噠噠馬車聲戛然而止,裴原掀開簾子:“宋府到了,王爺,咱還進去嗎?”看宋嘉禾有些疲倦,梁淮安不打算再去叨擾,卻在對方掀開簾子下車時輕聲了句:“從今以後,本王願做你的傀儡。”現在回想起來,宋嘉禾不自覺撇了撇嘴,說好的願做傀儡呢?最後還不是因為一點小事就甩臉離開了?雖然吧,這正是自己想看到的。寧王府的馬廄要比宋府大了不少,甜棗在裡麵住的很開心,此刻正親昵地蹭著匹高大的黑馬,那是梁淮安賽馬用的良駒,名叫歡燃。一見到主人,甜棗立馬撇下歡燃朝她奔來,精準地叼走了她手中的蘋果大快朵頤起來。感受到歡燃冷漠的視線,宋嘉禾像往常那樣與甜棗額頭相貼,心想果然還是我的馬比較可愛。另一邊,梁淮安為查清楚到底是誰雇人打了周顯一事甚是煩心,逗鳥的時候險些給畫眉撐死,逮著正要行禮的裴原就撒氣:“又竄稀去了?”裴原:“……”“屬下方才在幫管家清點王妃的的嫁妝。”“這麼快就清點完了?”宋耿雖說不上多疼愛大女兒,但表麵功夫向來做得極佳,按理說嫁妝應當不少才對。“看著箱子挺多,但實際不沉。”梁淮安若有所思,指尖一下一下在腿上敲打,半響突然悟明白了。昨晚新婚之夜,宋嘉禾誤食了花生,纖細的手臂上布滿紅點,兩人自然也沒做些什麼。今早故意惹自己生氣,大約也是在抗拒和他同房。不過,他倆竟想出了同樣蔫壞的主意整周顯,還真是心有靈犀。裴原一臉欣慰,甚至有點想哭,這麼多年,王爺的麵癱終於好了,看來宋丞相一定給了相當多的嫁妝。“王爺要找我借錢?”宋嘉禾險些被一口茶噎住。梁淮安活像個賬房先生:“嗯,王府最近挺緊張的,大婚花了不少錢,侍妾們也大手大腳慣了。”他這麼一說,宋嘉禾才想起來寧王府中侍妾是很多的,可奇怪的是,今天連個過來請安的影子都沒見著。整座王府錯落有致,假山池塘掩映其間,甚至比她從前居住的清瀾院還要清幽安靜。她在心裡琢磨著該如何補上這大窟窿,梁淮安卻津津有味地打量起這屋裡的陳設來,問蘭兒怎麼不把他送的白瓷花瓶擺出來。宋嘉禾的原話是反正也住不了多久,不用費心布置,這蘭兒哪敢說,隻能道:“小姐喜歡這樣。”是嗎?可他分明記得她以前最喜歡漂亮玩意兒,尤其是亮晶晶的東西。“把本王送的東西都拿出來擺上,還有,記得改口叫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