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禾!嘉禾你怎麼了?”鄭何邊高聲疾呼邊艱難地穿過人群,避過太醫直直撞向周顯,將宋瓊怡抱在自己懷裡,神色緊張得宛如老父親一般。宋瓊怡滿臉黑線,太醫方才正在給她正骨,鄭何這麼一鬨腿挪了位置,都快疼死她了。故意摔下馬這棋她下的險,好在周顯上了鉤,可誰知道半路能殺出鄭何這缺心眼的東西呢?“誒,你不是嘉禾?”鄭何驚訝的模樣十分誇張,隨即迅速將人再次拋回剛爬起來的周顯懷裡,嫌棄般起身拍拍衣袖,“不好意思啊,我遠遠瞥見周小將軍抱著你,還以為你是嘉禾呢。”宋瓊怡疼得直抽氣,根本說不出話來。滿京貴胄皆知,鄭家獨子鄭何打小不愛聖賢書,也不跟他那老狐狸似的父親一般精於算計,而是整日流連梨園,沉迷於同粉麵戲子談劇說戲。這戲看得多了,難免就想親自上場一試,鄭何對自己方才的表演非常滿意。手掌被粗糲的小石子硌得生疼,懷中人又冷汗直下,周顯氣不打一處來:“你誰啊?怎麼如此莽撞?你爹沒教過你最基本的禮法嗎?”“實在抱歉,”鄭何低著頭,認錯態度極其良好,“我叫鄭何,禦史大夫之子,我爹平日裡忙著參人,無暇顧及我,還望周小將軍見諒。”此話一出,圍觀人群都忍不住笑了,老狐狸鄭輪生出這麼個二世祖,也算是現世報了。周顯看他三言兩語就將氣氛調節了起來,不好再發難,隻得忍氣作罷:“你趕緊走吧,彆在這礙事。”“好嘞,我這就走。”鄭何嘴上答應,邁了三步卻又折返回來,“家父雖對我疏於管教,卻也告誡過我男女授受不親,周小將軍今日當著這麼多人的麵同二小姐作親密狀,她日後將如此自處?您又將大小姐置於何處呢?”原本興致缺缺的眾人一聽到這,瞬間來了精神,雖然沒看到宋嘉禾親自過來,但鄭何如此大膽指責皇親國戚,也甚是精彩。周顯手搭在宋瓊怡肩上的手一鬆,目光閃躲著四處飄忽,卻正好對上遠處宋嘉禾落寞的眼神,登時慌了:“她受傷了,我……我沒想那麼多……”宋瓊怡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痛苦混著羞憤,鄭何那番話不僅讓周顯難堪,也明裡暗裡在罵她鮮廉寡恥。原本想看宋嘉禾的笑話的京城女眷想到這層,不禁聯想起自己府內爭寵獻媚的小妾,再看向宋瓊怡的眼神都變了。鄭何重新打開折扇,正想功成身退,前方忽然讓出一條大道來,明黃色龍攆出現在眾人眼前。已過而立之年的梁帝身材發福,擠得眼睛都小了不少,一副縱欲過度的樣子,他咽下美人剝好的黑紫葡萄,難得好奇道:“眾卿家聚在一起如此熱鬨,所為何事啊?”立在君王側的鄭輪瘋狂給兒子使眼色,想讓他在梁帝麵前表現表現,鄭何無法,隻得硬著頭皮稟報:“丞相府二小姐騎馬不慎摔傷,大家都很擔心她。”梁帝一眼便看見了還沒來得及分開的周顯和宋瓊怡,笑道:“看來顯兒長大了,都知道心疼人了。”周顯局促起身:“皇舅舅,你彆打趣我了……”“怎麼,害羞了?”梁帝同周顯和他母親都不算熟稔,卻要仰仗他父親守住西北,因此對他也是寵愛有加。他瞧著周顯很是緊張宋瓊怡的傷勢,當即便決定為二人賜婚。宋瓊怡又驚又喜,第一次明白了什麼叫皇恩浩蕩。她臉上淚痕未乾,卻不顧腿疼笑著跪在地上磕頭:“謝陛下隆恩,臣女願意的!”梁帝自以為成了樁美事,卻見周顯麵色凝重地跪了下來:“謝皇舅舅隆恩,但臣與宋府大小姐早有婚約,還請皇上收回成命。”“宋府大小姐?”梁帝麵上浮現疑惑,一時有些對不上號。鄭輪忙補充道:“是宋丞相先室留下的女兒,諾,寧王爺旁邊兒那位就是。”宋耿的先室,白家的女兒?梁帝沉下臉來,七年前大司馬叛國一案到現在仍是他的逆鱗,即使誅了白家九族也不足以解氣。念及宋耿居功甚廣,白婉柔和她女兒才逃過一劫,隻不過白家伏誅後不久,白婉柔還是上吊自儘了。因此,即使宋嘉禾姿色絕佳,梁帝也很難對她抱有好感。看到她同梁淮安站在一起,梁帝臉上浮起一抹玩味,善於揣測帝王心思的鄭輪立馬道:“寧王爺方才一直同宋大小姐在一起?”當年,鄭輪手裡的證據直接封死了白家最後的生路,都說斬草應除根,如今,他自然不願意看到宋嘉禾嫁給朝廷新貴。而梁淮安,京城裡誰人不知他因身體殘疾心理扭曲,王府內常有裹著白布被扔出來的女屍。若能把宋嘉禾送進寧王府,不僅除去了最後的憂患,也能讓他那不爭氣的兒子徹底斷了心思。“朕想起來了,你們似乎從小便關係匪淺。”梁帝憶及往事,語氣不容置疑,“如此,朕便再成樁美事。五弟,你可願意將你最好的朋友娶回府?”宋嘉禾從梁帝出現的那一刻起就將頭垂得很低,寬大的繡袍能遮住緊捏的雙拳,卻掩蓋不住她的顫抖。是憤怒,害怕,還是抗拒?梁淮安語氣遲疑了幾分:“謝皇兄,但臣弟家中已有甄姬,她性子烈,怕是會委屈了宋大小姐。”“就是那個你為之滅了黑月山所有土匪的甄姬?”梁帝笑了,梁淮安越是不願意,他就越要把宋嘉禾嫁給他,“五弟現在可是百姓心目中的英雄,嬌妻美妾自是一個都不能少啊,朕今日給你做媒,你接是不接?”梁淮安嘴唇抿得越是緊,梁帝心中的惡趣味便越能得到滿足。片刻後,梁淮安領旨謝恩,他這才滿意離去。周顯五官都快皺在一起了,衝梁淮安道:“陛下這鴛鴦譜點的也太亂了!小舅舅你怎麼能答應呢?”卻見他小舅舅眉眼柔和,直視著宋嘉禾說:“周顯能給你的,本王隻多不少。”周顯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小舅舅?”宋嘉禾似是剛反應過來一般,手足無措地行禮離開了,臨行前紅著眼眶看了周顯和鄭何一眼,那裡邊的委屈和責備都快溢出來了。梁淮安敲敲輪椅扶手,歡快的節奏幾乎與心跳聲持平。鄭何臉色像吃了蒼蠅一般難看,找到他爹對峙:“您明知道我喜歡嘉禾,為何還要在陛下麵前說那句話?”“喜歡?”鄭輪嗤笑一聲,“都被人當棋子兒下了還喜歡呢?周顯那是什麼人啊?是大將軍和長公主的兒子!多少人想巴結都找不到機會,你倒好,三言兩語就將他得罪了個乾淨,我不讓她嫁給寧王,難道眼睜睜看她毀了你,毀了整個鄭家?”“罵周顯那是我自己的主意!”鄭何眼中滿是紅血絲,他可以理解父親不滿意宋嘉禾這個兒媳,卻受不了他對她的胡亂揣測和辱罵,“而且,就算她利用我,拿我當棋子,那也是父親您造下的孽!”說罷,他拂袖離去,留鄭輪獨自氣得直跺腳。丞相府二位小姐的婚事雖聽著荒唐,但宋家還是緊鑼密鼓地張羅了起來。宋瓊怡能嫁給周顯,於曼這幾天嘴角就沒合攏過,至於宋耿,他隻需要一個手握軍權的女婿,嫁哪個女兒過去對他來說並沒有什麼區彆。倒是周顯的母親風塵仆仆從西北趕回京城,拉上老太妃直奔寧王府,要求悄悄將宋嘉禾換回周府。寧王端著茶杯油鹽不進:“皇姐,你跟我說沒用,這麼著吧,你先回去跟顯兒商量,他要是同意呢,我絕無二話。”長公主被堵得說不出話來,她何嘗沒問過周顯?可自家傻兒子一口一個不知道,連自己到底喜歡誰都擰不清。老太妃知道梁淮安早已同自己離心,卻也忍不住多了一句嘴:“嘉禾的母親同哀家和長公主自閨中便是好友,你放過她吧。”“母妃當我是吃人的怪物?”梁淮安眉眼中滿是嘲諷,“沒辦法,皇命難為。最喜歡的晚輩做了兒媳,母妃該感謝我才是。”開什麼玩笑,放過宋嘉禾?若她真的心悅周顯,他自會成人之美;可她分明心中無人,既如此,他便說什麼都不會放手。清瀾院內,蘭兒推門而入:“小姐,馬車套好了,咱乾嘛去?”宋嘉禾給橘貓添了一整碗小魚乾,拿過包袱道:“私奔,逃婚,你覺得哪個詞更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