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菲找了一張就近的椅子坐下，撥通了Helen的電話：“Helen，我需要你和這個人聯係一下……”那邊登機口已經開始催促登機了，而她卻好像完全沒有聽到。\n\n下午1點30分，F大校門口第一個公用電話亭。\n\n池菲還是沒走。\n\n她再次撥通了汪澤的電話。\n\n“嘟……”電話接通的鈴音安穩地響著，一點不像是主人正在經曆生死劫難的樣子。池菲耐心地等著，她相信隻要她足夠耐心，一定能等到她想要等的那個人。\n\n“喂？你好，請問您是哪位？汪澤他現在接不了電話。”\n\n電話被接起來。這聲音甜甜軟軟，像是一塊蓬鬆的棉花糖。\n\n難怪那時候有那麼多男人為自己前赴後繼。\n\n2015年的池菲清清嗓子說：“是我。”\n\n“請問您是？”\n\n“再聽聽，有沒有聽出來？”\n\n電話那邊的聲音有些遲疑了。\n\n“不好意思……難道我們認識？”\n\n“沒錯，我們認識，而且我們很熟。”\n\n“嗯？”\n\n“你是汪澤的女朋友池菲，你們相識於一場畢業生分享會上，你大一他大四，為了能夠留下他，你打算找個機會獻身覺得自己懷了他的孩子他就會娶你，你可以輟學稱為他的太太。還要我再說點麼？”\n\n“你……你到底是什麼人？”\n\n2015年的池菲深深吸了口氣。儘管她平日裡很享受成為彆人命運判官的感受，但此刻，她的感覺並不好。\n\n“我還知道現在汪澤躺在醫院裡，他需要的‘熊貓血’沒能找到捐獻者。他快死了。我之所以知道這一切，不是因為我收買了什麼人或者監視了你們，不要被那些愚蠢的電視劇洗腦，我現在要說的這一切比那些瑪麗蘇電視劇要嚴肅一萬倍。你聽好了池菲，我就是你，我是2015年32歲的你。”\n\n“嗬，”2002年的池菲竟然冷笑了一下。\n\n“你以為你知道點我和汪澤的事情我就會隨意任你擺布麼？大姐你有這裝神弄鬼的時間你怎麼不去好好乾點正事兒呢？我警告你彆再給我打來，不然我馬上報警！”\n\n“你右肩膀腋窩有顆瘊子，本來你想去激光冷凍掉，你媽說這種瘊子是在腋下攙扶你，是福星，不讓你弄。所以你夏天從來不穿無袖的衣服。你爸在外麵有另一個女人，你媽之所以不離婚是因為需要你爸給生活費……”\n\n“你住嘴！”\n\n“很好。這樣子的你終於有一點像現在的我了。好吧，我估計現在也不能讓你一下子相信我，沒關係，你隻要知道，我可以幫汪澤搞到至關重要的血源，隻要你答應我的條件，他就不會死。”\n\n對麵的話筒沉默了一會兒。2002年池菲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宇宙儘頭傳來：“不管你是什麼目的，如果你可以救汪澤，我就聽你的。”\n\n“我怎麼能夠知道你有沒有按照我的要求做？”\n\n“如果你真的是我，你一定會知道的不是麼？”\n\n說得有道理，小姑娘越來越上道了。\n\n“我的要求很簡單，和汪澤分手，永遠不再見他。”\n\n“為什麼？如果你是我，難道你不愛他麼？”\n\n32歲的池菲被問住了。若在幾天前，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說她愛汪澤。她清楚地記得自己在汪澤走的那年做過多少傻事，她不吃飯，她不上課，她寫一篇又一篇無病呻吟的故事，每一篇故事的主角，都是她和汪澤。\n\n如果不曾遇到這部電話，她大概會愛汪澤愛到老吧！對於結婚她已經基本上不抱希望了。她曾想過，如果有一天她老了，在自己空蕩蕩的大房子裡百無聊賴，她應該會給自己倒上一杯紅酒，放上一張老唱片，獨自一人在音樂下起舞，她想象中的舞伴，應該還是汪澤。\n\n但和她現在擁有的一切相比，她明顯更愛現在的一切。事情再清楚不過了，在她讓汪澤一定要站在站台西邊的時候，她就一定下定了決心。她曾經以為愛馬仕和阿瑪尼隻是她辛苦工作之後的一點點回饋，她更想要一個男人和一個家。不，這其實不是她真正想要的，她真正的想要的是能夠像上帝一樣控製自己的命運，把每一個可能將自己命運推入不可知深淵的節點，都一一清除，確定自己能夠過上經濟富足、富有安全感的一生。\n\n從頭到尾，愛汪澤不過是個幌子。哪怕19歲池菲所謂的“為汪澤生個孩子”這樣的想法，也不過是為了自己能有一個家，最終還是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如果愛是以不求回報、默默付出為標準的話，那她明顯並不愛汪澤。\n\n她更愛的是自己。\n\n32歲的池菲深深吸了一口氣，她感覺自己的肺泡被充滿，簡直要爆炸了。然後她用儘量平緩聲音說：“比起汪澤，我更在意你能不能過上更好的人生。”\n\n“你怎麼知道我和汪澤在一起不會有更好的人生？我愛他，他可以給我一個家，我們會有一個孩子……”\n\n“然後若乾年後汪澤會嫌棄你隻是一個大學肄業生，孩子會覺得你嘮嘮叨叨什麼都不懂，你不知道外麵的世界怎麼回事，想出去工作隻能應聘保姆和清潔工，而且這樣的工作你明顯還競爭不過農村來的更肯吃苦的阿姨。”\n\n“我……我可以自己自學……”19歲池菲的話聽起來頓時沒了底氣。\n\n“池菲你省省吧！你我還不知道？如果你是那種意誌力特彆強的女生，你會考了兩年才考上F大？沒有天生的自製力，那就得靠來自於外界的壓力。19歲和汪澤分手後你沒有再戀愛過，投入了所有的精力在工作和學習上，所以現在我才能有這一切……”\n\n“你現在……都有什麼？”\n\n“有大房子，高級職位，全世界旅行的頭等艙，不少存款，很多名牌，手撕任何一個擋路的男人或女人的智慧和能力。”\n\n“那你現在感覺……怎麼樣？”\n\n32歲的池菲不自覺地捏緊拳頭說：“每次我站在公寓的窗戶前看著長安街時，我都覺得自己像是一個無所不能的神。”\n\n19歲的池菲停頓了幾秒，然後平靜地說：“我答應你。告訴我該怎麼做吧！”\n\n掛掉電話，32歲的池菲在冬季的空氣裡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像是經曆了一場漫長的搏鬥。汪澤，彆死！雖然不希望他破壞自己好不容易獲得的人生，但池菲依然也希望他能夠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幸福地活下去。\n\n三小時後，池菲再次在咖啡館裡打開自己的電腦，重新搜索汪澤的消息。國內的搜索引擎上還是沒有他的消息。她用最快的速度買了一個VPN賬號翻牆到國外，幾個關鍵字搜索下來，汪澤的信息終於被她找到了。\n\n他還是一個大學教授，但這一回，他是一個名牌大學的教授了。\n\n他沒死！他活了下來。池菲想哭，又擔心聲音太大在咖啡館裡太過引人矚目，隻好用手背死死擋住嘴，嗚咽了起來。\n\n其實當時她想到這個辦法的時候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成功，隻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情讓Helen找找看。之前在朋友圈她曾看到過有“熊貓血”的求助信息，後來得知不少城市的“熊貓血”人群現在都已經自發組織起了互助群，一旦遇到突發用血需求，大家會一起幫助病友。\n\n她請Helen打聽到了Z大所在城市的“熊貓血”互助組，然後Helen和其他的助理一起打電話給每一個互助組成員，以媒體記者的身份和他們聊天，打聽出他們13年前的情況，再重點了解10位13年前就居住在當地的成員情況，尤其是他們的家庭地址。\n\n所以當2002年的池菲和汪澤的同學們逐一敲響這10位“熊貓血”成員家的大門時，他們的表情確實有些吃驚。在十三年前，“熊貓血”這個概念遠不如如今這樣普及，其中的好幾位甚至還根本不知道自己就是所謂的“熊貓血”。\n\n“求求你們了！跟我去醫院檢查一下，不僅驗血，我還可以負責大家全身體檢的費用，包括彩超、X光以及CT。各位可以趁這個機會做一下全身體檢，不管能不能救我的朋友，至少也可以為自己的健康加點分。”\n\n19歲池菲的建議說動了這些“熊貓血”成員。她也說不清是自己提出的免費全身體檢建議更誘人，還是她帶去的汪澤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照片激起了他們的憐憫和同情。總之，10位被32歲池菲篩選出來的“熊貓血”成員在接受體檢後確定了血型，並在隨後為汪澤捐獻了血液。19歲的池菲看得出，在發現自己也是“熊貓血”的時候，這幾位捐獻者幾乎是立刻對汪澤產生了同伴般的感情。\n\n“既然都是這個血型，那我們自己相互之間不幫忙，誰又能幫得上我們呢？”一位年長一點的“熊貓血”成員說。“不過小姑娘，我奇怪你怎麼知道我們是“熊貓血”？這10個被你叫來醫院的人，全都是“熊貓血”，一個都沒錯。說實話我自己也是第一次聽說什麼叫“熊貓血”，那你又是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呢？”\n\n19歲的池菲牽牽嘴角，想要笑笑但又笑不出來。即使她願意原原本本地說明一切的前因後果，又有幾個人願意相信她呢？\n\n更何況，這對她來說，也是一個宛如夢境的故事。\n\n幾位獻血者走後，池菲坐在汪澤的床前，輕輕用手指撥弄汪澤的額發。她確定自己現在是愛他的，在看到他和家人和諧相處的畫麵後，她也的確燃起了想要給汪澤生個孩子的願望。\n\n她想消除兩個人之間的距離，聽他在自己耳邊輕輕地喘息，和他融為一體，聽他確定地告訴自己，兩個人再也不會分開了。\n\n但昨天那個來電話的女人，那個自稱是自己的女人，她卻描繪了一副截然不同的圖景。在那幅圖景裡，她不再是永遠缺錢的少女，她的未來不用像她的親戚一樣想方設法地弄指標買經濟適用房，她會有自己可以俯瞰長安街的豪華頂層公寓，會有女人們羨慕不已的名牌，而且好像她在公司裡也是一個說一不二的人物。\n\n原來，未來的自己可以成為這樣讓人仰視的女王啊！\n\n這是一道隻有兩個選項的單選題，成為女王或者成為汪澤的太太。池菲反複地揉弄著自己的手指，如果不知道內情的人經過，大概會覺得她想要把自己的指頭從手掌上拆下來。為什麼不能兩者兼得？為什麼這隻能是一道單選題？\n\n此刻，2015年的池菲正在視頻會議裡向合夥人們解釋自己缺席的原因。“各位，本次會議由我發起，非常抱歉最終我沒能按時參加會議，但我想我們通過視頻會議的形式，一樣可以清楚地看到我所呈現的資料和證據，之前針對我上一個項目存在一些不必要的誤解和爭議，我認為這是一個澄清誤解的好機會……”\n\n“不，菲，我認為這不是誤會的問題，是你的態度的問題。”Lee的臉出現在屏幕上。“你的工作能力固然突出，但如果你的工作態度不值得信任，那我們為什麼還要對你委以重任？”\n\n“沒錯，我們對你非常失望。”現在說話的是公司的另一個合夥人Selina，池菲知道她一定會落井下石，因為她和Micheal已經眉來眼去了好一陣子了。“我們是一家世界頂級事務所，你至少也應該珍惜公司的名聲，按照公司章程，收受客戶的禮金是要被開除處理的，不知道你怎麼能放棄職業道德在這份報告上簽名的……”\n\n“Selina，我想你搞錯了我們今天會議的重點。”池菲瞥了一點杵在屏幕邊角的Micheal，大概是覺得自己這一次乾得很漂亮，他的嘴角一直在微微地上翹著。“我們今天的會議主題應該是關於我項目的報告是否可信，而不是討論我如何收受了客戶的禮金。事實上，我不僅沒有收受客戶的禮金，而且在整個審計過程中，一直嚴格遵守了公司章程。最重要的是，”池菲停頓了一下，“我的報告並不讚同收購計劃。”\n\n“不讚同收購計劃？”Selina的眉頭皺了起來，兩條眉毛像是打了一個結。\n\n“對。我在我的報告中強調，這家公司並不適合作為收購目標。”\n\nSelinna 扭過頭，狠狠地瞪了一下Micheal。池菲知道這一眼的含義。Micheal通過安插在行政部的眼線提前看到了池菲提交的報告初稿，由此推論池菲會讚成對這家工廠進行收購，但他不知道的是，這份初稿，就是池菲專門為他放出的煙霧彈。\n\nMicheal和池菲在公司爭鬥已久，池菲一直苦於沒有機會除掉他，所以才自編自導自演了這麼一出戲，引Micheale上鉤。為了把戲做足，她才故意獨自來到這裡做項目，具體的計劃連Helen也不知情。\n\n所以這會兒，Helen臉上也是無比驚訝的表情。\n\n“Micheal，你能解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兒麼？”Lee轉過身質問道。\n\n“我想可能是我誤解了池菲報告的含義，你知道……”Micheale急得滿頭冒汗，情急之下竟然自爆短處：“你知道，我的英語一直都是公司最差的，所以看錯了也是有可能的……”\n\nLee和Selinna的眉頭皺得更緊了，而池菲則強忍著才沒有大聲地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