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的池菲，打算悄悄懷上汪澤的孩子。\n\n在這幾天的相處中，池菲得知了汪澤即將離開這個城市。也許是因為19歲的荷爾蒙，也許是因為分離本來就是一劑猛烈的春藥，池菲根本無法接受汪澤即將離開的事實。\n\n但她知道不讓他走是不可能的。一個本科生能直接進入大學成為有編製的老師，這本來就是一件基本上不可能實現的事情，更何況自己早就知道他是即將畢業的畢業生，還不是自己主動撲了上去？她心裡暗暗恨起了汪澤：沒骨頭的軟蛋，妹子撲，你也得站住了啊！不看看自己快畢業的人有什麼條件學人家談戀愛！\n\n五一這幾天池菲回了老家，她媽體檢查出了一個小息肉，在五一前做了小手術，池菲回家也是儘幾天孝道。她原本沒聯係汪澤，卻沒想到汪澤在五月三號突然出現在她的家鄉小城，戴著墨鏡從大巴車上下來，手不大自然地擋住炙熱的陽光，說：“無聊。來旅遊。”\n\n於是汪澤順理成章地見到了池菲媽以及其他所有親戚。全家請汪澤吃飯，汪澤手舉酒杯，一杯接一杯，直到終於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n\n“彆走……”喝醉的汪澤滿臉通紅地躺在池菲的大腿上，“彆走……也彆打掉我的孩子……我娶你……你懷了我的孩子……我一定要娶你。”\n\n池菲心頭一凜，這大概就是過去汪澤含糊帶過的有關前女友的故事吧。\n\n隻是沒想到，他那麼愛孩子。\n\n池菲用手輕輕撫摸著沉睡中汪澤的頭發。如果自己和汪澤結婚，那這輩子，她就終於有一個自己的家了。\n\n五月的夏夜有些微微的涼意，池菲輕輕用手托著自己的腮幫子，認真地考慮起一個計劃。\n\n她要儘快成為汪太太。\n\n“彼得熊，彼得熊！池菲瘋了！2002年的那個池菲瘋了！”\n\n2015年的池菲接通視頻通話時，說話的語調已經完全走了樣。她惶恐地咬著嘴唇，雙手不知所措地在屏幕前揮舞。\n\n“怎麼回事兒？”\n\n“我剛才腦海裡有了一個想法，一個來自於2002年池菲的想法。她打算偷偷懷上汪澤的孩子，然後和汪澤結婚！”\n\n“彆急彆急，池菲才19歲，就算她意外懷孕，汪澤也不傻，他肯定會讓池菲打掉孩子的。”\n\n“不是，你不知道。”池菲痛苦地閉上眼睛。“汪澤的前女友背著汪澤偷偷打掉了孩子，所以汪澤的原則是再懷孕絕對不會打掉。”\n\n“可池菲還不夠法定結婚年齡啊！”\n\n“所以如果池菲這個瘋狂的計劃實施，她一定會被大學退學的！她大學退學後就隻能依靠汪澤生活，本科肄業、養著孩子基本上是沒有機會考上名校研究生的，我當年是拚了命才考上的！考不上研究生我就進不了現在的公司，進不了現在的公司那……那……”\n\n池菲的手顫抖著，雙眼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充滿了眼淚。\n\n“那我現在擁有的這一切，都會消失！”\n\n“池菲你先彆急，現在這隻是一個想法，並不是已經實現的事實……”\n\n“不不，我最了解自己。從來我都是一個想到就一定要做到的人，沒有人能阻止我。如果2002年的我打算懷上汪澤的孩子，那按照現在他們的熱乎勁兒，一定有機會有可能，說不定我還會算好了排卵期自己送上門去。然後我就會從現在的金領變成一個家庭婦女，每天最大的樂趣就是看孩子流著口水吃腳趾頭，我會沒有收入來源，然後汪澤會在我年齡大了之後把我拋棄……”\n\n“池菲！池菲！不會的！事情不會變成這樣的！你不是你媽，汪澤也絕對不是你爸！更何況事情還沒發生，還有轉還的餘地！”\n\n池菲的眼淚已經流了下來。她討厭成為日自己媽那樣的女人，明明是自己爸始亂終棄，但為了供她讀書，媽忍氣吞聲了多少年，裝作不知道爸在外麵的破事兒。每個月拿到生活費的時候，她覺得自己拿著的不是人民幣，而是媽把自己的自尊親手撕成一片一片時流的血。\n\n我真傻啊！池菲頹然地坐在羊毛地毯上。從一開始自己就不應該安排這趟勞什子的懷舊之旅，不就是一場沒能得到的愛情麼！得到了有什麼好！有什麼好！現在對她來說得到汪澤與在辦公室裡手撕Micheal相比，前者更像是一個應該被修正的錯誤……\n\n“池菲，如果你明天下午還在這裡，那你其實是有辦法拆散這對2002年的鴛鴦。”\n\n池菲猛地來了精神。“你是說，我可以趁打電話的時候……”\n\n“對，你可以在明天給汪澤打電話，裝作2002年的池菲，單方麵和汪澤分手。”\n\n“沒用的。”池菲搖搖頭。“汪澤可以跟2002年的池菲當麵對質啊！按照現在那個池菲的瘋樣兒，肯定能把汪澤給截住嘍！”\n\n“也是，要是有什麼辦法，讓汪澤不要再去找池菲就好了……”\n\n讓汪澤不要再去找池菲？\n\n一個念頭浮現了出來。\n\n“我有辦法了！”池菲慌忙地掛斷了視頻通話，開始在網頁上搜索。\n\n如果她記得沒錯，5月9號當天，就有一個讓汪澤永遠閉嘴的機會。\n\n2015年的池菲在登機前退掉了機票。彼得熊之後幾次試圖和她視頻通話，她都一把掐掉了。\n\n下午1點30分，站在F大校園裡，她撥通了13年前汪澤的電話。\n\n2002年5月9日的下午1點30分，汪澤的電話響了。\n\n“池菲，你回來了？”\n\n“還沒有。”\n\n“嗯，你回來的時候我去接你吧。”\n\n“好啊！那要不我現在回去吧，反正我媽也好得差不多了，我呆著也無聊。”\n\n“那你大概什麼時候能到？”\n\n“我想想啊！”這邊電話裡的池菲假裝思考了一下，說：“半小時後有一班快車，我現在出門的話，再有一個小時就可以到了。你一小時後出門去坐公交車，到火車站的時候我應該正好出站。”\n\n池菲頓了頓，又補充上一句：“等公交車的時候記得靠站在站台的最西邊。”\n\n“為什麼？這還有講究？”\n\n“因為……”池菲停頓了一下，想著該怎麼和汪澤說這件事。\n\n“因為我昨天見了一位高僧，他說你今天的吉位是在西方。”\n\n汪澤大笑起來。“你怎麼還信這個？”\n\n“不管，你一定要在半小時到達你們學校門口的公車站前，記得，站在最西邊。隻要你照做，我一定有獎勵。”\n\n“什麼獎勵？”汪澤的聲音甜膩，聽起來像嘴饞的貓。\n\n“好啦，等一會兒見麵，你就知道了！”\n\n“行，一會兒見！。”\n\n2015年的這座北方城市和全國絕大數城市一樣，冬季常常被濃濃的霧霾包裹。池菲掛上電話，重新帶好口罩，行走在像是魚湯一樣的空氣中，接著撥通了Helen的電話。\n\n“Helen，我這邊的事情馬上就處理完了。明天我一定能回公司去。你幫我發郵件給公司的其他幾個合夥人，告訴他們我明天晚餐前要求舉行項目總結會，屆時我會展示本次項目中所有的相關文件，並親自向合夥人彙報。”\n\n“好的。池菲姐，你……你本來不是說今天就回來麼？”\n\n“我是訂好了機票，但有些事情……必須要料理好，不然我們現在和Micheal的戰鬥也就毫無意義了。”\n\n“行，那我先發郵件，一定堅持到明天你回來。”\n\n“辛苦了。”\n\n池菲心不在焉地在咖啡店裡玩弄著自己的電腦耗過了好幾個小時，她原本一手拿著咖啡勺正在杯子裡輕輕地攪動著鮮奶，濃黑的液體剛剛變成深咖啡色，她剛打算把這杯咖啡一飲而儘好緩解一下自己的焦慮。\n\n然後那條信息就出現在了她的腦海裡。\n\n那是19歲的池菲正在腦海裡的尖叫：汪澤要死了！\n\n透過2002年池菲的眼睛，她的腦海中出現了汪澤躺在病床上，鮮紅的輸血袋子不停地往他身體裡輸送血液，而他的臉還是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這並不是一個還未實現的念頭，而是真真實實的，剛剛在池菲腦子裡刻下的記憶。\n\n2015年的池菲把自己身上的Armani西裝裹得又緊了一點，木然地盯著自己的Hermès手袋。一滴眼淚掉進了溫熱的咖啡杯。\n\n不該哭的。這明明就是自己想要的。\n\n2012年的時候，池菲在網上看過一篇報道，因為文章中故事的事發地點就在當年汪澤就讀的Z大校門公交站，所以她饒有興趣地把新聞看完了。\n\n新聞的主要內容是關於一起發生在2002年5月9日下午2點30分的意外。公交車司機趙師傅在公交車站台前300米處突發心梗，在他生命的最後一刻他急刹車保證了車上乘客的安全。但因為急刹車後的慣性巨大，他來不及調整公交車的方向盤，公交車還是衝入公交車站台，撞死了靠西站立的3位等車的乘客。\n\n既然沒有辦法改變2002年池菲的心意，那就改變汪澤的命運吧！池菲想。汪澤站在最西邊，說不定還可以減少公交車的衝擊力，救下一兩個原本的受害者。隻是汪澤……\n\n已經32歲的池菲，突然在咖啡館裡哭成了一個孩子。\n\n19歲的池菲是在汪澤出事後第三天趕來的。她在這裡已經守了五天了。汪澤的情況很危險，最關鍵的原因是，失血過多。原本這個問題是可以通過輸血解決的，但汪澤的血型，恰好是最最少見的“熊貓血”。\n\n2002年這座城市的血庫裡，根本沒有多少能夠匹配汪澤的血型的血液。在過去的幾天裡，他一個人已經用完了全城人的“熊貓血”配額，現在雖然用量已經在減少，但如果一天後仍沒有合適的捐獻者，汪澤恐怕是再也醒不過來了。\n\n19歲的池菲看著汪澤的臉。她不相信這個她情願為之放棄一切的男人，竟然就要這樣死去了，竟然要像一朵得不到水的花一樣，就這樣眼睜睜地在她眼前，因為沒有足夠的血液而死掉。\n\n她找了朋友在BBS上發帖，在聊天室發專題，但不知為什麼，一直沒有人回應他們的請求。是汪澤的運氣不好還是她池菲的人品太差？這是上天為她專設的折磨麼？\n\n這邊，2015年的池菲又一次開始打包自己的行李。她已經召集了合夥人會議，這一次，她非走不可。\n\n“池菲姐，我已經把我這邊準備的資料發給你了，你在候機的時候可以看一下。”\n\n“好。”\n\n“池菲姐，我們這次一定要讓Micheal徹底出局，省得他未來再興風作浪。”\n\n“好。”\n\n“池菲姐，你要是還有什麼想要的資料登機前我可以隨時發郵件給你，我還搜集了Micheal之前的一些把柄……”\n\n“Helen，我有些累了，我需要資料的時候再打給你好麼？”\n\n掛斷Helen的電話後，池菲毫無滋味地吃著貴賓休息室裡的早餐。汪澤現在還沒死，但是看樣子他必死無疑了。她順手在瀏覽器裡搜索“汪澤”，她記得以前還能搜出一些什麼東西來，但現在，這些信息都不見了。\n\n她打了個哆嗦：這麼說，汪澤真的就這樣死了？\n\n一個死在過去的人，是不會有現在的。那些曾經存在過的有關於汪澤的信息會消失，他會成為時間線上被抹掉的一個人，過不了多久，這影響就會傳導到池菲這裡來，池菲也會接受汪澤已死這樣的一個結局，甚至最終會忘記，是自己一手導演了他的死亡。\n\n她甚至有點期待這傳導效應快點發生，這樣是不是她的手就不會抖得這麼厲害？她突然覺得心慌得要命，又找不到人可以訴說，猶豫了一下之後，她接通了彼得熊的視頻。\n\n“池菲！你昨天說想到了辦法，什麼辦法？你一直不開電腦，我又沒有你的其他聯係方式，我說你以後得給我留個電話，你聽到沒！”\n\n“好。我的辦法是個爛主意。我殺了汪澤。”\n\n池菲的聲音很小，但她覺得站在貴賓休息室門口的空姐似乎朝自己這邊看了過來。\n\n“啊？彆搞笑了！你們倆之間隔著13年呢！”\n\n當彼得熊聽完池菲說完了事情的經過，他終於不再說話。半晌他才冒出一句：“就這樣殺了他，你舍得麼？”\n\n池菲絕望地捂住了臉。她舍不得，但她怎麼能舍不得！一個是近在咫尺的大好生活，一個是十三年前一段無望的愛情，她都想要，但她還能怎麼選！怎麼選！\n\n“彼得熊”的聲音在屏幕那邊再次響起：“難道，就沒有什麼他可以活下去、而2002年的池菲也能放棄他的辦法？”\n\n池菲依然捂著臉，手掌的遮蓋下看不清她的表情，隻能聽到她在說：“我想不出來，我真的想不出來……我隻能被動接受2002年池菲的改變，而沒有辦法改變和影響她的想法……”\n\n在門口站著的空姐施施然地朝池菲走了過來：“池女士，您的航班馬上就要登機了。”\n\n“知道了。謝謝。”池菲伸手去拿行李箱。她告誡自己，不要再想，對於過去已經發生的事情，她已經無能為力了。\n\n她拖起RIMOWA的行李箱，朝登機口走去。\n\n剛走了兩步，她突然，停住了。\n\n她想到了一個辦法，一個讓2002年情令智昏的池菲離開2002年的汪澤，而汪澤又可以得救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