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這樣的。當池菲和汪澤在禮堂門外尷尬地站著的時候,走廊裡的腳步突然嘈雜了起來,一群人高喊著“查查看那邊,看看有沒有人在抽煙!”衝著他們的方向就走了過來。汪澤往窗外一看,不好,他裝帥彈出去的煙頭不偏不倚正好點燃了大禮堂門外的裝飾帷幕,幾個人剛剛用消防栓把撲滅了零星的火星。他剛剛想起來,這個F大啟用不久的新禮堂,是禁煙的。腳步聲離他們越來越近,池菲看了一眼汪澤,熟門熟路地把他拉到了出入口旁邊的工具間。為了布置會場,她一周前就拿到了工具間的鑰匙。兩人躲進工具間,在一堆破燈具和就掃帚之間勉強容身,一直藏在暗處的長杆突然落下,正砸在汪澤的背上。汪澤毫無準備地挨了這麼一下,人猛地往前一傾,嘴唇就這樣覆蓋住池菲的嘴。兩個人四目相對,門外搜查隊的人群正在走過工具間。誰也沒有吱聲。池菲主動閉上了眼睛。分享會結束後,兩個人扭扭捏捏地一起回了學校。Z大和F大離得很近,兩個人分手的時候,池菲一走一回頭,最後是汪澤狠狠心,轉頭朝學校的方向走了回去。他一邊走一邊懊惱地搔搔腦袋,今天這事兒辦得太草率,太草率。這個叫池菲的姑娘是不錯,身材好長得也不錯,還明顯對自己很有Feel。但自己還有一個多月就要離校了,這會兒招惹一個小姑娘是不是太沒人性?他想起前女友和自己分手的那天,前女友哭著說他是個混蛋,明知道雙方之間隔著這麼幾年跨不過去的時間,為什麼還要主動招惹她?罷了罷了,誰讓哥們兒這麼不趕巧呢?偏偏在最後這幾天遇到這麼個姑娘,連黃昏戀的時間都不夠了,隻夠一個“見光死”。他苦笑著搖搖頭。隻當又多了一個好妹妹吧!而池菲,則在告彆汪澤後,在寢室裡那90公分寬的單人小床上,回味著他們之間的那個吻,輾轉難眠。之後池菲主動打了汪澤的電話約汪澤出來見麵,他們一起上晚自習,在校園空無一人的操場上喝紅酒看星星,在過馬路時手牽著手,在雨夜的公交車上相互依偎。池菲想,自己是愛上這個男人了。2015年的池菲則徹底被自己腦海裡不斷蹦出來的這些記憶徹底驚呆了。這前後沒幾天的時間,2002年的自己儼然已經憑借年輕的熱情和主動,徹底拿下了汪澤。“原來汪澤是這麼好搞定的。”早上11點,池菲忍不住打開電腦和彼得熊吐槽。“早知道汪澤這麼好搞定,當年我還糾結個啥!你不知道我當時心裡那個柔腸百轉、那個欲言又止、那個痛徹心扉……鬨了半天,一切都不如單刀直入——親一下!”“所以說人的潛力是無限的嘛!”彼得熊在那邊笑了起來。“要是你不打這個電話,就不會有這個吻;要是沒有這個吻,你也不會和汪澤有這麼一段情。對了,要提醒你的是,現在你的身份已經不是汪澤的前曖昧對象、汪澤也不是你的前暗戀對象,你們是貨真價實的男女朋友了。不,貨真價實的前男女朋友了。”這個叫法讓池菲覺得有點不習慣。汪澤之後,她就嫁給了學習和工作,也正是憑著這股勁頭才有了今天的這一切。現在突然多年前暗戀的男神直接成了前男友,她竟然覺得空落落的。“真是便宜了2002年的那個池菲,老娘都沒有和汪澤接過吻。”“彆不甘心了,畢竟她就是你,雖然你沒有親自吻過汪澤,但你有吻過汪澤的記憶啊!”“沒有過程的結果,沒意思。”池菲剛說完這句話,她新買的手機突然開始狂響,聯係人一欄顯示的名字是自己的助理Helen。“池菲姐,你快回來吧。Micheal逼宮了!”“怎麼說?”“Micheal今天發了一封郵件給大老板,單刀直入地表示對你此次項目的審計報告有質疑, 認為你可能是……”“我怎麼了?”“可能是收了廠子的黑錢。”池菲憤怒地繃緊了嘴唇。Micheal這孫子,明的乾不過就來陰的。他肯定是算準了自己不在,先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臟水潑出來再說。事務所最怕的就是不合規,畢竟這事關公司的聲譽,而審查流程一走,說不定自己就有什麼陳年舊案被翻出來,成為她合夥人之路的絆腳石。不行,得回去。池菲掛斷了電話,跟“彼得熊”講明情況,掛斷視頻聊天,再趕快訂上一張最快的飛機票。這趟就不應該回來的,人就是不能任性,果然一任性就會出事兒。“你那邊現在已經快中午十二點了吧。”彼得熊看了看自己牆麵上的鐘表。“也就是說,再有一個半小時,你就能再次撥通汪澤的電話。我知道你公司那邊有大事要處理,但我這倆天已經根據你提供的信息擬出了一個數學模型,你剛才說的產生新記憶的事情,可能是目前唯一可知的改變過去未來會改變的明確證據,你確定你要放棄參與這麼一個重要的曆史時刻的機會麼?過去幾十年,學術界為了改變過去未來是否能夠改變這件事吵得不可開交……”“你就是讓我再去打個電話是不是?”“是噠!”彼得熊嬌羞地托起腮幫子,秒變星星眼。“親愛噠,你再去一次再去一次嘛,我這麼多年也沒求過你什麼,你看在我過去給你總結了多少次物理考試大綱的份兒上……”“打住!你要是再這麼不好好說話我就不去了。”“人家就知道你最好啦!麼麼噠!”池菲再次站在那部電話前。1點25分,還有五分鐘。在這五分鐘裡,她的大腦陸續續又閃過一些新的記憶,都是2002年自己和汪澤的甜蜜瞬間。不知怎麼的,雖然這明明是自己的記憶,但當記憶中自己甜膩的樣子浮現出來時,她還是會覺得非常的不適應。1點30分,池菲準時撥通了電話。現在電話那邊,應該是4月31日了。“汪澤,我是池菲,你下次親我的時候彆把嘴撅得那麼高,醜死了。”汪澤沒想到池菲竟然用這樣一句話來作為開場白。看來確實沒有把自己當外人啊!他不好意思地摸摸下巴,傻笑了起來。“我不是跟你說好晚上打電話麼,這會兒你怎麼就打來了?”“想打來,就打來了唄。對了你五一有什麼計劃?”五一假期是全年最長的一個長假整整有七天,原本汪澤的長假都是在寢室裡練練琴跟哥們兒吹吹牛就過了,但這會兒他突然意識到,好像自己應該帶池菲出去玩玩。畢竟,他們在一起也有幾天了,正是打得火熱的時候。“要不五一咱倆出去玩?”看池菲那邊沒有直接回應,汪澤忙加了一句:“你放心,兩間房。”池菲的心裡“咯噔”一下,大叫不好。看來汪澤本來沒打算和池菲出遊,自己這無意的一句話,反而成了他們出遊的契機。不行不行,池菲不能和汪澤單獨出遊,什麼兩間房,都是說得好聽,等到到地方了就由不得自己了,現在2002年的池菲對汪澤正著迷,這兩個人看星星看月亮住酒店的……池菲晃晃自己的腦袋,不行,這太危險了!“不是,我就是問問,沒打算和你一起去旅遊。五一節我要回家,我都好久沒回去了。”“噢!”汪澤的語氣裡明顯有些失落。“那我在寢室練琴吧,要是可能的話,你儘早回來啊!我自己一個人,還……還挺想你的。”就算隔著十三年的時間,聽到汪澤如此可愛的話,池菲都忍不住想要摸摸他的頭。有個電話一直在往汪澤的電話上撥,來電的提示音已經反反複複地響了好幾遍了,不得已,他對著電話這邊的池菲說:“我這邊有個電話,一直再往裡打,你稍等一會兒,我一會兒給你打過去。”沒等池菲說話,他就掛斷了。接著他接通了那個一直喋喋不休的來電,電話那頭2002年池菲的聲音傳了出來,甜蜜得擋都擋不住:“汪澤,你五一要去乾嘛呀?”汪澤愣住了。2015年的池菲一直等不來汪澤的電話,就試圖再撥回去,電話卻再次進入了無法接通的狀態。看來那個神秘的時間點已經過去了,她也變得越來越擔心起來。如今看起來,汪澤對2002年的自己上了心,2002年的自己明顯迷戀汪澤迷戀得不行。照這麼下去,自己會和汪澤結婚麼?這個想法讓池菲身上冒出了一身冷汗。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名牌手提包,它們還在,並沒有消失。第一次她對如今的汪澤產生了興趣。不知道現在的汪澤過得怎樣?還在大學裡當老師麼?她心底隱隱地浮現出一個想法:如果因為被改變的過去她將要嫁給汪澤,那麼現在的他也總得配得上自己才行。“喂,我打了電話了哈!”八個小時後,池菲又撥通了彼得熊的電話。“然後呢然後呢?你說了什麼?現在你的記憶有沒有什麼變化?”“我好像無意中提示了他應該在五一約我出去。我發現我就不應該跟他說話,每一次說話我就不自覺地把他往我身邊推,這麼下去我遲早會嫁給他的。”“怎麼?難道你不想嫁給他?當年你給我打了6個小時的電話哭得死去活來還不是為了這個汪澤?”“這肯定是不一樣的,當年我19歲,現在我32歲了。對男人的要求能一樣麼?”“說真的,如果事情繼續發展下去你真的嫁給了汪澤,你會覺得滿意麼?”我會覺得滿意麼?池菲暗自咀嚼著這個問題。當一段感情是得不到的奢望,怎麼看,這段感情都是美的,但當這段感情稱為真真切切可以觸摸的現實,人的心情好像就複雜了起來。在事務所的這7年,池菲自認是見識了不少。一線城市裡最高檔的寫字樓,樓下就是城市裡負責販賣欲望的高檔商場,住的都是五星級酒店,接觸的人不少都有世界頂級事務所的工作經曆,有土豪,有紳士,有學者,在她的理解裡,這些人是目前她所能觸碰到的最頂尖的世界了。和他們相比,汪澤不過就是占了個年輕。對了,平心而論,他的臉長得也很好看,尤其是那雙眼睛,每次池菲看著他眼睛的時候,就覺得要被溺死在他的目光裡了。但這些,足夠讓32歲的池菲心甘情願地和他在一起麼?池菲猶豫了。她不說話,手指按著鼠標在電腦頁麵上上下劃拉,不知不覺得點開了飛機票的售票網站。自己是不是多慮了?在看過的那麼多校園愛情裡,就算是剛開始在熱火朝天,黯淡收場的總是大多數,何況汪澤馬上就要畢業,這是一個繞不過去的門檻。總不至於,汪澤會為了2002年的自己,放下已經談定的大學老師工作,留在這個城市陪自己長相廝守?他不像是那麼癡情的胚子啊!所以他們不會結婚的,而自己現在的生活軌跡也不會改變的。自己還是會走上如今的道路,為了合夥人的位置不惜一戰。她的戰場應該是在總部的會議室裡,而不是在這個城市一部電話那一頭的13年前。池菲開始在購票網站上找明天一早的機票了。“池菲?池菲?你又在乾嘛呢?我問你呢,要是你嫁給汪澤你會覺得滿意麼?”“我不會嫁給他的。對19歲的我來說他很不錯,對32歲的我來說他已經不夠好了。”“切!我隻知道你要求高,也不知道你這些年的要求變得這麼高。其實人家汪澤也不錯嘛,當年就是大學老師,現在說不定有了什麼大發展呢!對了,我真是個天才!我們來Google一下汪澤吧!”“彼得熊”雙手在鍵盤上上下翻飛,一會兒就給池菲發過來一大堆頁麵截屏。那些都是和現在的汪澤有關的新聞,他在大學乾滿了十年,混成了副教授,博士學曆。“Good for him.(不錯。)但我真對這樣的他不不感興趣。”池菲看著如今汪澤有些發福的臉和下垂的眼角,皺了皺眉頭。“行吧,看來女人就是寡情啊,見了大世麵就看不上舊情人咯……哎你不是不打算明天回去啊?這邊的事兒你要是覺得對你現在不會有什麼影響,那你先回去處理那個什麼Micheal的事兒也行……”這會兒,池菲已經在網上選號了航班,付過了錢,正準備要在網上自助值機。這是明天最早的一班航班,7:30就會離開這個城市。她按照自己的習慣選定了靠窗的位置,隻要過了今夜,這裡的一切都和自己沒有關係了。她告彆了彼得熊,開始把衣服一件件地收進箱子裡,洗手間那一排昂貴的護膚品、出差必備的納米級精油噴霧、進口膠原蛋白眼膜……她很快把一切整理得井井有條。看看表,已經又過了幾個小時了,這在2002年的時間表裡,已經是5月6日了。年輕的人們,儘情得享受不切實際的愛戀吧!她把鬨鐘訂到早上五點,想著明天在飛機上要讓空姐給自己做一個單麵煎的太陽蛋,她努力了這麼多年坐上頭等艙,為的還不就是在飛機上能舒服地躺著,能有頓好吃點的飯。又一條記憶突然閃進她的腦海,她從床上直挺挺地坐了起來,頭發蓬亂得披散在額前。與其說是記憶,這一條閃進她腦海中的信息不如說是一個未成形的想法,一個2002年的池菲還未曾實施的想法。但這條來自於19歲自己的想法,對於2015年的池菲來說,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