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看汪澤愣住了,自己“咯咯”笑了起來。“不用覺得不好意思,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愛之物,誰規定男生不能帶鐲子了!”女生說,接著她衝汪澤伸出了手:“汪澤學長你好,我是池菲。”這就是2002年4月25日,19歲的池菲。汪澤有點恍惚地和池菲握了一下手。所以,前幾天的電話都是她打來的麼?如果他沒有記錯,這明明才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麵,她怎麼會有他的電話號碼?“汪澤學長,我是這次兩校分享會主持人,我現在可有很多你的資料噢!”池菲晃晃手上的一摞文件。一定是這樣的,一定是因為這個活動,池菲很早就有了自己的電話。可為什麼她要給自己打電話?為什麼要讓自己帶銀手鐲?汪澤還沒想清楚,就被安排在第一排就坐,炙熱的聚光燈打在汪澤臉上,他瞬間不敢亂動亂問了。活動很成功,汪澤成功扮演了一個有著遠大理想和追求的青年形象,為了自己的理想,在大學四年的生活裡緊張而高效的學習,認真而嚴肅的追求,最終取得了今天的成功。從講台下來,剛剛脫離了聚光燈的照射範圍,汪澤就被自己逗樂了。可以啊,裝得還真是像。估計這幫傻孩子們要把自己當楷模了,但誰不知道,自己因為曠課差點連畢業都困難,最後的大補考,還是給班主任塞了錢才讓自己參加的。汪澤跑到安全出口處吸煙,灰色煙霧裡,他又恢複了往日吊兒郎當的樣子。“咳。”一轉頭,池菲正站在自己身邊,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他連忙把隻抽了兩口的煙扔到地上,用腳底踩滅了。“沒事兒,我剛才看過了,這兒沒彆人。”池菲擺擺手,示意他不用介意。然後在汪澤身邊的牆邊立住,雙手交叉站在他的身邊。“學長,”池菲突然抬起眼睛看著汪澤,“你相信命運麼?”之所以問出這麼一個沒頭沒腦的問題,是因為19歲的池菲,有心事。在上大學前的那個暑假,她交了人生第一個男朋友。第一次接吻的時候,她的嘴唇被男友打開,而她竟然隻覺得惡心。那男生對她很好,是那種願意為她做任何事的好,她原以為和這樣的人在一起會很幸福,但如今,她連被那個男生牽牽手,都要回寢室裡用肥皂洗上半個小時。還好,他們並不在一個城市,不然池菲一定會被自己逼瘋的。“命運?哈哈!”汪澤笑了起來。“也許19歲的時候我信,但我現在已經23歲了,怎麼還能信那樣的東西。”“所以你是裝的吧?”“什麼?”“你剛才在台上的那個樣子,是裝的吧。”汪澤一下子覺得這禮堂裡熱得不像話。現在才四月,禮堂裡的空調根本沒有啟動。難怪,難怪現在自己覺得燥熱得像七月。自己剛才的分享有那麼假麼?假到一個19歲的女生都會忍不住要戳穿自己?“我無意冒犯學長,隻是覺得,都快要畢業了,一味隻談奮鬥就能成功,是不是正麵得過分了?”池菲把臉湊到汪澤下巴下麵。“學長一定也有秘密,有痛苦吧,和‘一定要加油!’‘努力就能成功!’這樣的空洞口號比起來,是不是跟我們這些新生講講,你是如何走出痛苦和掙紮,如何一步步變得更好,會更有意義呢?”池菲的話讓汪澤有點接不下去。他忘記了自己剛剛踩滅一支煙,居然把手伸進衣服兜裡又掏出了一支,幾乎是迫不及待地點著了。痛苦。當然,他也有。他忘不了他剛和女友去租房子時兩個人興高采烈的表情,那年他大一,女友大三。他們買了全套的家用物件,為了耍帥,他一手扶著自行車車把,一手拿著一個巨大的拖把,當時之所以選這個拖把,原因不過是,女友說拿這種拖把拖地,吸水。他忘不了女友去北京讀研時,他獨自一人坐了16個小時的火車,一路上連廁所都沒敢去,就因為懷裡揣著一個買給她的水晶花瓶。他也忘不了在醫院偶遇女友,女友臉色慘白,他追問半天才說出真相——她有了他們的孩子,而她知道他太小,娶不了她,更何況,她還想飛。汪澤狠狠地抽了兩口煙。“你是覺得第一次見麵,和我談這些會顯得自己很聰明是麼?”汪澤目視前方,看也不看池菲。“痛苦和磨難,這一切當然有。但是你們才剛進大學校園,這裡麵的明規則潛規則我不知道你們已經懂了多少。現在跟你們講如何跟輔導員送禮爭取被推薦保送的資格,你覺得有意義麼?或者你是想聽女學生該如何和導師搭訕,甚至主動獻身,好在大二就確定可以有研究生可上?”他又猛吸了一口,接著說:“你以為你知道這些,在大學生活裡就能無往不利麼?跟你說實話吧,到了我這個歲數,根本不相信所謂的‘努力一定能夠扭轉人的命運’。比起不努力,努力當然好得多;但若是命運執意而為,努力又能如何呢?”他吸完最後一口,動動手指,把煙頭彈向窗外,煙屁股帶著一點點暗紅色的火星畫著弧線飛了出去。“要是依著我自己,我寧願在這禮堂外麵堂堂正正地抽煙,然後把煙屁股這樣隨意地到處亂丟,而不是像剛才那樣,在你來之前小心地踩滅。這樣的我才是真實的我,你確定,你在舞台上想看的是這個?”池菲有些接不上話,眼睛不自然地左右閃躲起來。汪澤看起來不開心,而她的本意,並不是要來惹惱汪澤的。她隻是想來搭個訕。儘管不知道為什麼,但從見到汪澤的那一霎那起,她就覺得,汪澤才是自己想要的男人。她從沒見過一個男人能把銀手鐲都戴得這麼帥氣。她在學校的校報裡當了一年的記者,采訪對象很讓人窩火,都是那些肚子比腦子大的所謂“領導”,每次被要求穿得漂漂亮亮的,揣著早就給領導審查過的問題,裝模作樣地聽他們廢話。其實她最想問的,是一些會讓這些男人們腦門冒汗的問題,她想用提問,來讓這些所謂權威,露出一點自己真實的模樣。一個帶著銀手鐲的男人,會板正得猶如教科書一般?她是死活不相信的。更何況,這還是一個頭發略微有點長、帥氣得猶如雕塑的男人。“對不起……我並沒有想要冒犯你的意思。”池菲輕輕絞著雙手,19歲年紀裡的那點世故瞬間一擊即破,流露出濃濃的孩子氣。“你……”她咬著嘴唇說,“學長你不要生氣啊!”汪澤瞥了池菲一眼,看到池菲緊繃繃的胸脯正在不安地上下起伏,臉頰處天然的淡紅,似乎更濃了一點。哎呀,這姑娘是對自己有興趣啊!汪澤心裡小小地雀躍著,臉上卻不露聲色。過了半晌,他們兩個之中沒有人再說話,兩個人的喘息似乎都有點厲害,像是怕破壞了這微妙的平衡,他們的臉離得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我的天啊!”2015年的池菲突然從椅子上一躍而起,她跳地太高,手忍不住向前一揮,差點把麵前的電腦掀翻。“親愛滴你能不能小心點!這麼一驚一乍你是要嚇死我麼?我可是未來國寶級的物理學家啊!”屏幕對麵的彼得熊抱怨著。下午打完電話,池菲就找了一家咖啡館連上了網,撥通了彼得熊,彙報了今天的發現:時間勻速,2015年的1天相當於電話那頭2002年的9天。彼得熊剛想詳細的問問池菲一些細節,坐著的池菲突然跳起來大叫“我的天啊!”她不是故意的,而是因為如今出現的情況,讓她自己也無法理解。就在剛剛,她的腦海中突然出現了一條她從來沒有見過的記憶:她和汪澤兩個人站在禮堂的門外,兩個人越靠越近,越靠越近,最後距離近得簡直就要親上去了。這是不對的。她記得她和汪澤之間的首次見麵是在4月25日不假,但他們當天是因為池菲拾獲汪澤的銀手鐲而開始說話,後來因為座位靠在一起,兩個人的學校又離得很近,所以兩個人順理成章地一起回校,又一起吃飯……直到汪澤離校,他們兩個都從來沒有離得那麼近過。但這會兒出現在她腦海裡的記憶,這麼真實,以至於,她已經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瘋了。“看樣子,”彼得熊摸著下巴,“因為你這個打到2002年的電話,時空已經開始被改變了。”“你是說,他們行為的改變會造成現在的我的改變?”“準確地說,會造成現在一切的改變。如今的現實是當年無數選擇累加出來的結果,當年的選擇改變,如今的現實就會改變。”池菲驚恐地捂住了嘴。“不過你也彆太緊張。雖然理論上是這樣,但是絕大多數人的選擇能起到的影響還是很有限的。比如,你現在選擇喝咖啡還是喝牛奶,不同的選擇理論上會對應不同的未來,但其實這個選擇的影響麵太小,根本不足以改變你未來的生活。”池菲搖搖頭。“我覺得不對勁兒,按照我剛剛產生的記憶,2002年的我和汪澤打得太火熱,發展得太迅速了。我原本跟他頂多隻是曖昧了一下,但按照現在這個速度,我實在不知道他們會怎麼發展。”“有可能是你無意中給出了什麼建議,導致了他們二人相見的過程出現了變化。你跟汪澤說什麼了麼?”一定要帶上銀鐲子。池菲懊惱地跺了一下腳。因為擔心汪澤不戴銀鐲就沒有和2002年的自己相遇的契機,她畫蛇添足地說了這麼一句。現在看來,正是這句話引發了後麵的一係列改變。“我是覺得,可能你加上的這句話引起了汪澤的好奇,這讓他對2002年的池菲,產生了超出於原本的興趣。”“你是說他原本對我沒多少興趣?”“不是,不是……他原本對你得興趣肯定不如這會兒大啊……你想啊,接到一個女人神神叨叨的電話,然後女人還給他忠告,然後這個女人突然出現了,還一副不認識他的樣子,關鍵長得挺好看,這男的一定會覺得很有意思,很感興趣啊!”一定是這樣子的。池菲閉上眼睛,痛苦得想。她開始迅速把手邊的零碎丟進包裡,順手把視頻通話給掛斷了。她一路小跑跑回F大校園,拿起那部神奇的電話快速按下汪澤的電話,但電話並沒有像預期的那樣傳出接通的“嘟……”聲,而是一陣刺耳的蜂鳴音。整整5分鐘,沒有接通。池菲把電話慢慢地掛回去,無助地抱住了自己的膝蓋,蹲了下來。看來,隻有每天的下午1:30分左右,這個電話才會聯通過去。在她的腦海中,剛剛那段新出現的記憶裡,有汪澤一段關於命運的言論。其實池菲是不相信命運的,她的一切都是憑借自己的努力掙來的,“人定勝天”是她一直的信念。但此時此刻,她有些動搖了,不知道是因為無法打通電話的無助感,還是被汪澤的那番言論影響的。她想起之前有一次和汪澤去打台球,她看著大大小小的台球突然發了呆。每個人的命運,不就像這台球一樣麼?看似自由運轉的小球,其實都是被球手精心設計過的擊打角度和力道推動的。曾經她以為自己是球手,直到這條新記憶憑空出現,她才發現,自己也不過是一顆被推動的球。看似自由自在,實則無處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