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肉體不過一副皮囊”這句話,吳阿花比很多人要理解得深刻。她自己便是裹著一副醜陋的皮囊來到這個世界,在人生的前28年,她都因這副皮囊受儘屈辱,飽嘗人間冷暖。她出生在一戶擺攤賣鹵菜的人家,在她之上,有兩個姐姐。兩個姐姐的名字,她們的父母還稍微用上了幾個女孩名字常用的濫俗字眼,到了她,父母一見她那讓人憎惡的倒黴樣子就心煩,“就叫阿花吧!”她那身上散發著油膩五香香料氣味的父親冷冷地說,隨意得就像給撿來的小貓小狗起的名字一樣。吳阿花念了小學和初中,在學校裡的每一天都充滿各種惡意,如果是以班級為單位的合唱比賽,她一定會被安排站到最不起眼的死角;如果是班裡競選班乾部什麼的,她一上台總是噓聲四起;做廣播體操的時候,站在她身後的男生會被其他男生嘲笑,說他會倒大黴;全市的初中生一起參加美文比賽,寫得好的有機會去市裡的新年晚會上朗誦,她寫的《我的夢想》得了第一名,最後學校派了一個漂亮女孩去晚會朗誦這篇文章,“你知道,這是要代表學校嘛!”通知她這個消息的老師這麼說道,“形象很重要。”吳阿花不明白了,人人都是兩隻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有些人的眼睛就是比彆人大那麼一毫米,鼻子就是比彆人高那麼一毫米,怎麼就成了大美女了,怎麼就可以一生順遂受儘萬般眷顧寵愛了。而她就因為這皮相上造物者的一點小差錯,就活該一輩子受人奚落任人宰割麼?太不公平!後來她去參加了這場新年晚會,坐在後排。那個漂亮女孩出場了,臉上塗著紅紅的胭脂,梳了兩條小辮子,穿著白色襯衫紅色背帶短裙,聲情並茂地朗誦了吳阿花熬了兩個通宵一字一句寫出來的文章,獲得滿堂彩。吳阿花坐在台下,把晚會的門票搓成卷又攤開,搓成卷又攤開,最後成了粉末。這一類的事情,吳阿花碰上的多了,就因為自己上不了台麵,她的勞動果實,她應得的榮譽,一次次被剝奪。她鼓起勇氣表達過不滿,得到的回複卻是:“哎喲,吳同學,你怎麼能這麼看問題呢?你應該把這件事情看作我們對你能力和水平的肯定呀!”班主任笑嘻嘻地解釋,另外幾個老師笑嘻嘻地附和。老師們一點都不擔心得罪她,吳阿花嘛,不就是一個鹵菜攤老板的女兒麼?得罪了又怎麼樣?不過如果她長得好看一點,也許老師們會忌憚一點。窮人家的美貌女兒,搞不好哪天踩到狗屎運,飛上枝頭當鳳凰也是有點兒幾率的,即便欺負也不能欺負得太狠,萬一時來運轉,未來攀上了哪個當官的公子,反過來把欺負過她的老師收拾一頓也是有可能的嘛。但是如果是她吳阿花,他們可就一點都不擔心了,家境又窮,人又醜,未來哪會有什麼出頭天,老師們心裡算盤打得劈啪響,算計得精刮刮。中考之前,班主任老師非常熱情地請吳阿花吃了幾頓飯,說來說去,吳阿花明白了她的意思。班主任的兒子和她是同一屆,班主任想把兒子和她的中考考試座位安排到一起,想讓吳阿花考試的時候,不要那麼小氣,給他兒子看看答案。15歲的吳阿花一臉誠懇,好像迫不及待要討好老師一般,“您彆客氣,舉手之勞!”班主任笑笑,“多吃點,多吃點。”邊說邊給吳阿花夾菜,“高中部那邊兒我也認識好多老師,以後讓他們多關照關照你哦。”中考的時候,班主任的兒子果然坐在了吳阿花的旁邊,吳阿花非常大方地給他展示選擇題的答案,非常耐心,生怕他有哪個地方沒看清楚似的。考試結束,成績出來,吳阿花成績優秀,班主任的兒子分數卻低到驚人,根本不可能考上高中,更彆說好高中了。班主任很吃驚,查了試卷,發現她兒子試卷上的選擇題答案和吳阿花的選擇題答案,幾乎就沒有相同的!她氣得要死,明白吳阿花使了計:自己先做題,把正確的選擇題答案寫在草稿紙上,試卷上的答案全是用鉛筆亂寫的,把亂寫的答案給她兒子看,臨到交卷,才擦掉試卷上的錯誤答案,把正確答案重新謄上去。蔫人出豹子啊蔫人出豹子,班主任捶胸頓足,她兒子成績不好,怎麼補課都沒用,她實在沒轍,才出此下策,希望找個成績好的坐在她兒子邊上。她那傻兒子,成績雖爛,但眼神好,她就盼著她兒子能瞥瞥ABCD,幾十百來分就上去了。那到底找誰呢?她在自己班裡尋摸,其他人她多少有點忌憚的,想來想去,老實巴交的吳阿花真是一個再合適不過的人選。她覺得自己清楚吳阿花的秉性,就是一個沒見識的小丫頭片子,屁都不敢放一個,軟弱可欺,最要緊的是,她在學校連朋友都沒有,所以這件事她外傳的可能性比其他人小得多。萬一考完之後再外傳,班主任自己直接翻臉不認不就行了,“哎喲喲,吳同學,這麼小小年紀怎麼就學會血口噴人了呢?”班主任在心裡已經想好了應對台詞,如果吳阿花對彆人說起此事,班主任就這麼說,她甚至設計好了那種不敢相信又痛心疾首的表情,這表情裡既要有好人清白被汙蔑的氣憤,又要有為人師表看到學生做錯事的心寒。她簡直想給自己演技打100分。隻是沒想到,這吳阿花,平時不吭聲不出氣,那天吃飯時候也答應得一臉誠懇,居然還真敢讓她兒子名落孫山,成了個笑話。班主任以為,以她帶這個班這三年時間,她對吳阿花還是有一定了解的,她覺得吳阿花沒膽做出這樣的事情,而且這個年紀的孩子,多少對老師還是有點敬畏的……真是沒想到。吳阿花考上了高中,她的父母卻不願意給她出學費,認為沒有必要。後來是一個有些見識有些錢做服裝生意的親戚知道了這件事(他本人吃了不少沒文化的虧),說服了吳阿花的父母讓她去念高中,說自己可以給吳阿花解決部分學費,但是得讓吳阿花寒暑假來給他的生意幫忙。吳阿花在去高中報到的那天看見了班主任,看起來很憔悴的樣子,吳阿花隻感覺自己人生中第一次如此之爽,好像推翻了多年累積在心中的石塊。她忽然覺得也許自己終於可以把控自己的人生了,她抬頭看天,藍天白雲,豔陽高照,她覺得一切都很光明。當然那時候的她還真的太幼稚,當她步履輕快地走在高中校園裡的時候,完全沒有想到,她的人生馬上就要急轉直下,這短暫的快樂,不過是美夢一場。進學校不到一個月,舉辦了一場摸底考試,在考數學的時候,監考老師從她的抽屜裡搜出了寫滿數學公式的小抄——這不是她的,而是不知道誰(也許是監考老師,她猜的)給她放進去的。監考老師把她叫起來,大聲地訓斥,沒收了她的試卷,讓她站到了教室外。她背靠冰冷牆壁站在走廊的時候,外麵烏雲滿天,好像要下雨,她想,這回完了。摸底考試成績作廢,然後這件事在不知道誰的不停推動下,開始不斷發酵,最後又夾雜了一大堆關於她中考也是作弊的流言,以及關於她初中時期手腳不乾淨偷同學東西的傳聞。沒有人聽她解釋,她的父母也不想為此事奔走,他們覺得太丟人了,沒過多久,吳阿花被開除學籍,結束了為期一個月的高中生涯。那位曾經幫助過她的親戚也耳聞了這些故事,再也不願意搭理吳阿花,隻說了一句:“我真是看錯你了。”離開學校之後,她回到了家裡,料理各種雜務,一天她正灰頭土臉地在菜市場買菜,碰見了班主任,班主任將她上下打量一番,冷冷說道:“我說過我認識很多高中部的老師,也說過要讓他們‘關照’你。看來你都忘了。”那是1992年,初中文憑,相貌醜陋的吳阿花無處可去,嘗試了去找工作,總不成功。文員的工作,人家嫌棄她難看;好不容易有家公司可以接受她的外貌,卻又不知道從哪裡聽來吳阿花不好的傳言,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而且越傳越壞,越傳越難聽,說吳阿花偷雞摸狗說謊成性。最後,這家公司也拒絕了她。沒過多久,吳阿花被父親送去應聘保姆,“錢你們看著給,給她口飯吃就行。”父親是這麼對那些有意雇保姆的雇主們說的,最後,吳阿花被陳旭升領回了家。那是一戶三口之家,男主人陳旭升,女主人呂敏,一個兩歲大的男孩高一芒,還有女主人剛剛誕下的男嬰,便是陳沫了。那時候呂敏身體十分虛弱,陳旭升總是出差,很少在家,急需有人照料這一個女人兩個孩子。阿花還在自己家時,除了看書做作業,便是協助父母料理鹵菜攤的生意和家中的雜事,豬耳朵豬頭肉豬肘子豬蹄豬尾巴,還有各種豬下水,如何收拾乾淨,變成美味佳肴,她算是一把好手。家裡日常的收拾做飯,她也算手腳麻利,所以到了陳旭升家裡,她能把一家子照料得井井有條。那時候阿花已經心灰意冷,覺得人生再無希望了,隻想吃一頓算一頓,過一天算一天。第二年,呂敏因病去世,之後,阿花就如同小媽媽一般照料高一芒和陳沫,非常忙碌,但是看著他們倆一天天長大,她心裡卻有了另外一種成就感和快樂。時間過得飛快,很快就到了1998年,21歲的阿花第一次有了喜歡的人,很喜歡,心裡一想到這個人就春暖花開,陽光明媚。阿花的心上人是個醫生,姓張。張醫生高高瘦瘦,白白淨淨,戴一副眼鏡,看起來非常斯文。阿花第一次見到張醫生,是有一天陳沫重感冒,阿花就帶他去了兒童醫院,就是這個張醫生給陳沫看病。“頭痛不痛?咳嗽嗎?”張醫生彎下身,非常溫柔地問陳沫,阿花心裡怦怦跳,覺得這真是電視上才能看見的絕世好男人啊。而且張醫生對阿花說話也非常地和善,眼睛會直視著她,“您好,請填寫一下這張表格。”張醫生這麼對她說過一句,稱呼用的是“您”啊!阿花覺得張醫生真的是太好了,她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尊重和溫暖。阿花用自己攢的錢,買了粉餅、胭脂和口紅,還買了兩身自認為洋氣的新衣服,之後再帶陳沫去看病的時候,就努力打扮一番再出現在張醫生麵前,她自認為自己打扮得非常光鮮,其實在彆人看起來古怪又可笑。阿花還買來上好的毛線,花了一個月,給張醫生織了一件毛衣,兩條圍巾,花色都是按照書店裡賣的日式針織書的經典款式織的,非常費工夫。張醫生幾番推脫,後來架不住阿花的熱情,收下了毛衣和圍巾。後來,過了一段時間,有一次阿花走在大街上,忽然在一個臟兮兮的流浪漢身上,看見了她給張醫生織的毛衣,那繁複的花色,是她親手一針一針織出來的,她絕不會認錯。她衝上前,拉住那個流浪漢,“你這件衣服是從哪裡來的?你這件衣服是從哪裡來的?!”她驚詫萬分。“從救助站領來的啊,彆人捐的舊衣服。”流浪漢不解地看著她,“怎麼啦?”“沒怎麼……”阿花呆立在大街上,明白張醫生把她送的衣服圍巾都當做淘汰的舊衣服捐掉了,那一瞬間,阿花真心領教了什麼叫心痛的感覺,她捂住胸口,蹲在街邊哭了起來。這是吳阿花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戀愛,單戀,無疾而終。後來的她,雖然可以隨意將各種年輕男人玩弄於鼓掌之上,或者耍耍小花招,讓他們為她爭得頭破血流,但她再也沒有戀愛的感覺。**時間到了2003年年底,阿花已經26歲,這段時間,家裡發生了一件大事。一天下午,高一芒和陳沫都去學校了,阿花在家裡做家務,忽然門被打開,陳旭升橫抱一個女子衝進了屋裡,一同進屋的還有一個年輕男子。陳旭升把女子放在自己房間的床上,阿花隻見那個女子麵容清秀,瘦瘦小小,穿著時髦,隻是已經奄奄一息,嘴角流著白沫,也不知是死是活,阿花大驚失色,拿起家裡的座機就要撥打120。陳旭升一把搶過電話,摔在了地上。“不準打!”陳旭升大喊一聲,阿花看見他臉上都是汗。“她……她……怎麼了?”阿花看見躺在床上的女子,非常年輕,大概也就二十歲出頭,可是卻麵色灰暗,死人一般,阿花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女子,也不知道這個女子跟陳旭升有什麼關係。她又問了一遍“她到底怎麼了?”但是卻沒有人回答她。“大哥,現在怎麼辦?”另外那個男子身穿綠襯衫,看起來也是二十歲出頭,他趴在女子的床邊,時不時伸手試探女子的鼻息。綠衣男子看起來也是滿頭大汗。“還有氣嗎?”陳旭升問。“有一下沒一下的……大哥……我們要不還是把她送醫院吧!”綠衣男子說。“你有沒有腦子!”陳旭升甩手就給了綠衣男子一巴掌。“那……現在我們怎麼辦……”綠衣男子捂著臉說。這時候,綠衣男子的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號碼,然後把手機舉起來給陳旭升看,一臉驚慌:“是他們打來的電話,肯定是催我們交貨!大哥,現在怎麼辦!我接還是不接?!”陳旭升說:“接,說我們正常交貨。”綠衣男子穩定了聲音,接起電話,說:“老地點,正常交貨。”陳旭升站在床尾,看著床上的女子,阿花不知道那算是表情嚴肅,還是麵無表情,過了很久,陳旭升吐出一句話:“這是她的命。”阿花覺得,這句話不像是說給在場的人聽的,更像是陳旭升說給自己聽的,好像是在說服自己,“這是她的命。”告訴自己,閻王要這女子三更死,他也不用費力留她到五更。“那‘蛋’怎麼辦?”綠衣男子問。“等她斷氣,我們自己拿。”陳旭升說。阿花看見,綠衣男子露出倒吸了一口冷氣的表情。阿花完全不知道他們說的這些話是什麼意思,隻是隱隱覺得,陳旭升除了在她和高一芒陳沫麵前的身份,還有另一重身份。忽然,陳旭升看了一眼阿花,冷冷地說:“今天發生的,你就當沒看見。”阿花怔怔的沒有說話。“大哥!”綠衣男子忽然喊了一聲。“怎麼?”陳旭升說。“她……她已經斷氣了。”綠衣男子又是伸手探那床上女子的鼻息,又是把耳朵貼著那女子的胸口聽心跳,“呼吸和心跳都沒了。”陳旭升閉上眼睛,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對綠衣男子說:“去廚房,把刀拿來,要紅色刀柄那把,最快。”“就在這裡動手……?”綠衣男子很吃驚,環顧了一下周圍,這是陳旭升的臥室,“去廁所弄吧,這裡會搞臟的,不好收拾……”“去拿!”陳旭升怒吼。綠衣男子趕緊跑進了廚房,很快把紅色刀柄的刀拿來了。陳旭升接過刀,忽然架到了阿花的脖子上,“進你自己的房間。”陳旭升厲聲命令道。“乾什麼……”阿花震驚道。“進去。”陳旭升手中的刀更逼近了阿花的脖子,阿花感覺脖子冰涼,全身都是雞皮疙瘩。三人進了阿花房間之後,陳旭升並沒有放下手中的刀,而是冷冷地命令阿花:“把衣服脫掉。”阿花張大嘴巴,不知道陳旭升是什麼意思,她全身發抖,恐懼之極。“放心,我不會碰你的。”陳旭升說,“聽話,隻要5分鐘,你隻要聽話,我保證你毫發無傷。”阿花慢慢地哆嗦著脫衣服,看了一眼牆上掛著的鐘,“求你了,他們馬上就放學了……”“很快。”陳旭升隻說了兩個字。阿花遮遮掩掩地脫著衣服,陳旭升皺眉:“不穿衣服的女人我見得多了,沒什麼稀奇的,你趕緊脫。”阿花脫光了衣服,陳旭升用刀一指床,“躺到床上去。”阿花照做了。陳旭升轉頭看著綠衣男子,“你也把衣服脫了,躺到床上去。”綠衣男子大驚失色:“大哥,我對她沒興趣……”“快把衣服脫了,到床上去,我拍幾張照,放心,你隻出後背和後腦勺。”綠衣男子照做了,在陳旭升的擺布之下,讓兩人擺出種種猥褻姿勢,陳旭升用相機拍下了照片,照片裡綠衣男子都是背影,但是有阿花的清楚正臉和裸照。“穿好衣服起來吧。”幾分鐘之後,陳旭升說,綠衣男子趕緊穿好衣服跳了起來,阿花也木然地穿上衣服。“你要是敢說出去,我就把這些照片貼滿大街小巷。”陳旭升對阿花說。“我不會說的。”阿花說。“你過來幫忙。”陳旭升對阿花說,“你和於臣一起把她拖到廁所。”於臣就是那個綠衣男子。阿花抓住那女子的雙手,於臣抓住那女子的雙腳,兩人一起抬到了廁所。“‘蛋’就在她胃裡,拿出來。”陳旭升說。“大哥……我不敢……”於臣一臉驚恐。“你來。”陳旭升對阿花說,他從廚房重新拿出一把菜刀,遞給阿花,自己手裡依然拿著刀,站在廁所門口。“什麼意思?”阿花說。“她胃裡有東西,是我們的,得拿出來……剖開肚子拿出來……”於臣解釋道。“我不行……”阿花說,但其實她並沒有太惡心的感覺,也許是因為從小就幫鹵菜攤收拾各種肉類,但是她並不想去劃開這個可憐女孩的肚子。“讓開!”陳旭升把阿花拉出廁所,讓她坐在客廳的椅子上,把她的雙手雙腳都用膠帶纏起來,與椅子固定在一起,防止一會兒自己忙活的時候,阿花偷襲或者叫人來,也防止阿花想把相機摔壞。最後,陳旭升怕阿花忍不住尖叫,還把她的嘴也封起來了。陳旭升脫掉外套,走進衛生間,關上了衛生間的門,過了大約十幾分鐘,陳旭升去廚房拿來一個盆子,走進衛生間,然後端出盆子,盆子裡是幾十上百個鵪鶉蛋一樣大小的東西,血淋淋的,陳旭升把這些東西淘洗乾淨,然後拿起其中一個‘蛋’,說:“破了一個。”“就這一個,把她給弄死了。”於臣說。陳旭升從陽台拿來一個很大的行李箱,阿花猜,他們把那個女孩裝了進去。阿花坐在椅子上,聽見廁所裡一頓衝刷,然後陳旭升走出來,撕掉了綁在阿花身上的膠帶,邊用毛巾擦手,邊看了一眼掛鐘,“去買菜做飯吧,他們要放學了。”然後又指揮於臣:“把箱子放進車裡。”剛才,阿花聽見了廁所裡陳旭升和於臣的對話,從他們的話語中,阿花大概拚湊起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那鵪鶉蛋大小的東西便是毒品,用避孕套一個一個地包起來,讓那女孩吞進肚子裡,然後坐飛機,從雲南到渝慶,運輸毒品,到了目的地再排泄出來。隻是不知道什麼原因,其中一個“蛋”在她肚子裡破了,於是這個女孩就中毒了。他們慌忙地把這個女孩送到了家裡,女孩死了,他們又收了彆人的錢,要送貨,於是從女孩胃裡取出了毒品。阿花覺得自己一輩子都不會碰毒品,因為這個東西真是太惡心了。陳旭升出門之前,對阿花說:“現在,你做任何事情之前,先想想你離開這個家,還能乾什麼?”說完啪的一聲合上了門。陳旭升和於臣都出了門,阿花一片茫然中,走進廚房,拿起一把青菜,開始揀起菜來,她實在是不知道此刻應該乾什麼,隻能靠做一點平常熟悉的事情來平複心情。陳旭升算是摸到了她的軟肋,即便那些照片對她的威懾力不夠大,但是這句話對她威懾力很大“你離開這個家,還能乾什麼?”她確實不知道自己能乾什麼,她已經在這裡乾了十一年了,除了做飯照顧小孩,她覺得自己什麼都不會,要是離開這個家,可能連個居所都沒有,而且也許一分錢都掙不到。她覺得很恐慌,也許她曾經在念書的時候,有過那麼一點豪情萬丈的瞬間,但是十多年的保姆生涯,已經磨光了她所有的信心。她覺得自己就是阿貓阿狗,一文不名,一無是處,若是不依附於這個家庭,根本活不下去。如果她報警了,那高一芒和陳沫怎麼辦?會不會恨她?她不知道,這兩個人她當弟弟看待,要是恨上她了,她該怎麼辦?她想不出來,她想,還是保持現狀吧。過了很久之後,阿花從於臣那裡得知,那天晚上,陳旭升和於臣,將那個女孩埋在了附近的一個工地深處, “那是一個三岔路。陳旭升總是將殺掉的人埋在三岔路,因為他第一次殺人的時候,有人告訴過他,如果殺了人,埋在三岔路,那死者的陰魂便不會纏上他。”於臣說。**2004年的夏天,陳旭升開始強迫阿花為他運毒,方式同那個死去的女孩一樣,強迫她吞下毒蛋,但是沒想到阿花有慢性腸胃疾病,還沒吞幾個,就能全部嘔吐出來,根本出不了房間,他嘗試幾次之後隻好作罷。在這段時間裡,阿花從於臣那裡,斷斷續續得知了高一芒的身世。原來高一芒是當年陳旭升與雲南某毒販之妻生下的孩子,為了簡單地帶走高一芒,而不扯上過去那些糾葛,陳旭升決定直接與收養高一芒的呂敏結婚。為此,他將呂敏的丈夫高建良殺死,並偽裝成意外,然後對已成為寡婦的呂敏示好,呂敏什麼都不知道,接受了陳旭升的好意,與他結婚,帶著高一芒到了渝慶生活。2004年11月18日,陳旭升再次強迫阿花用在羽絨服中藏毒的方式幫他運毒,這一次兩人起了爭執,陳旭升想要掐死阿花,於是出現了陳沫放學回家目睹的那一幕。陳沫奪門而出之後,阿花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咳嗽個不停,她扶著牆壁走進客廳,她覺得臉上很痛,脖子很痛,好像毛細血管都破裂了似的,她覺得喉嚨管好像粘連在了一起,難受得不得了,她好想喝水。她眼冒金星頭暈目眩,用很慢的腳步走到客廳,拿起桌子上的一杯水,仰頭喝了下去。在放下杯子的一瞬間,她看見玻璃杯上閃過一道陰影,她本能一躲,隻見陳旭升正站在她身後。阿花蹲下身,拿起一條板凳,用儘全身力氣,狠狠地砸在了陳旭升頭上,陳旭升往後一個踉蹌,重重地倒在了地上,這回,再也沒能起來。阿花手一軟,手中的板凳掉在了地上,這是那條壞掉的板凳,板凳腿兒高低不平,這麼多年來,都是她坐這條板凳,每次坐,都要在板凳腿兒底下墊東西才行,不然就要晃悠。當板凳掉在地上時,啪的一聲,在這一瞬間,阿花忽然感覺心中一陣空明,腦海中飛快閃過這些年的種種經曆,這麼多年,她就如同這條壞板凳,這麼卑微,輕賤,任命運擺弄。從此刻之後,她再也不要過那樣的日子,再也不要,一分鐘都不要。忽然,她聽見有鑰匙插進鑰匙孔的聲音……門開了,高一芒背著書包,站在了阿花麵前,看見眼前的這一幕,整個人都呆住了。阿花飛快地關上了大門,捂住了高一芒就要驚呼的嘴巴。“你聽我解釋……”阿花壓低聲音說,她心裡也很慌,她不知道應該怎樣解釋才能說服高一芒,她的大腦飛快地轉,最後,她決定說出全部的真相,包括高一芒的身世。她隻有一件事隱瞞了,她必須隱瞞,不然她很有可能失去高一芒和陳沫兩個人,兩個她親手帶大,如弟弟一般的人。她把那條板凳輕輕地推進桌子底下,對高一芒說,“是陳沫失手打死了陳旭升。”高一芒呆坐在椅子上,一瞬間完全接受不了這麼多真相。阿花說:“你想想你可憐的親生母親,如今還不知道是死是活,當年她就是受你父親脅迫,而有的你。而這樣的女人還不知道有多少個!還有你的養父高建良,你的名字便是他起的,陳旭升為了帶走你,殺了高建良,讓你的養母成了寡婦,好順理成章帶走你。你想想那些幫你父親運毒的女人,被迫吞進毒蛋,若是死了還要被剖開肚子……他這樣的壞人,死不足惜!”過了很久,高一芒抬起頭:“那現在我們怎麼辦?”阿花深呼吸一口氣,對高一芒說:“你去買一些盆栽回來吧。”阿花把陳旭升拖進了廁所,她看見了廁所的瓷磚上,一個非常不起眼的地方,還有之前那個可憐女孩留下的血跡,顏色已經變得很暗了,但是阿花還認得。阿花走進廚房,拿起紅色刀柄的刀,在磨刀石上磨了幾下,讓它更加鋒利,然後走進了廁所。她的心裡無比平靜,她想起少女時代,在家收拾各種肉類的場景,她不害怕,她覺得很快一切就結束了,而新的生活馬上就要開始。**陳沫在外麵走了很久,不知不覺,天色已經亮了,他慢慢地走回了家。推開門,隻聞到一股洗衣粉和水的味道,好像整個房子都被刷洗了一遍,地麵乾淨得透亮。陳沫走進他和高一芒的房間,他們倆共用一個房間,高低床,陳沫住上床,高一芒住下床,陳沫看見高一芒縮在被窩裡,好像很冷的樣子。陳沫又走進阿花的房間,隻見之前淩亂的景象已經不見了,現在重新被收拾得井井有條,地麵也是乾乾淨淨,東西擺放得如平常一般整齊,阿花坐在床邊,有些失神。“人呢?”陳沫問阿花。“在陽台呢。”阿花說。陳沫走進陽台,隻見一大片紅色的花,在初升朝陽的映照下,簡直有種魔幻的美,血紅似火,嬌豔欲滴,陳沫感覺腿一軟。“我和高一芒把他收拾乾淨了。”阿花靜靜地說。之後,陳沫從阿花那裡知道了陳旭升的故事,但是高一芒不讓阿花告訴陳沫,高一芒自己的身世,因為他心中有種因自己身世而生的恥辱感,不想讓陳沫知道。阿花發現了陳旭升的存折,零零散散七八張,加起來有上百萬元。“他會不會回來找我們算賬?”高一芒說。阿花心念一動,“我知道一個地方,把他放在那裡,就不會回來找我們。”在2004年11月21的淩晨,三人將花盆用推車推到了阿花說的地方。那個曾經的工地,現在已經是女人街的街心廣場了,他們把花放在水泥屏風之下,頭部埋在灌木叢,一切放完之後,阿花蹲下來,輕輕叩擊地麵的瓷磚,對那個埋在更深地方的女孩說:“也算是幫你報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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