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司機笑嘻嘻地轉述完唐佑佳那句“您沒看出來這個男孩想追我嗎？您就彆打岔了，我也喜歡他。”之後，一瞬間，陳沫感覺臉上似乎有些發燙，整個人莫名其妙地局促起來。心臟跳得很快，非常快，好像此時此刻，身體全部的能量都用來供應心臟的跳動了，腸胃不消化了，血液不流動了，頭發也好指甲也好，都不生長了，新陳代謝也停止了，隻剩心臟砰砰砰地跳著。他感到一種幸福，好像一條細膩柔滑的絲緞，牽牽繞繞地從身上滑過，這種溫柔的撩撥，是他從未有過的體驗。“她……還說什麼了？”陳沫假裝不經意地問。“沒說什麼了……”司機想了想，抬頭從後視鏡裡瞥了一眼陳沫，“你彆說，我看你們倆長得還挺般配。”“怎麼般配了？”陳沫笑起來。“帥哥美女啊！”司機簡單直接，“剛處對象？”“也說不上吧……”“你們年輕人就是喜歡把談戀愛搞得太複雜，依我看，你喜歡她，她也喜歡你，這事兒就成了一大半。”“也沒那麼簡單。”陳沫說。到了機場，陳沫下車，60多塊錢的打車費，陳沫給了司機100塊，說不用找了，司機很高興。飛機上的三個小時，陳沫都在睡覺，飛機落地北京首都機場後，陳沫打開了手機，他想起昨天唐佑佳發來微信，問他要不要一起吃飯，那條微信被他刪掉了。他點開唐佑佳的頭像，敲了一行字：“我回北京了，你呢？”還沒有點擊發送，高一芒的電話就進來了。“我剛剛打開手機。”陳沫接起電話說。“我估計你應該到了。”高一芒說。“北京天氣超級爛，還以為飛機沒法降落。”陳沫說。此刻，陳沫兩邊都是嘩啦啦拖著行李的人，陳沫隻有一個背包，他的左邊是透明的玻璃和交錯的鋼架，透過玻璃看出去是停機坪，停著三五架飛機，他的右邊牆壁上，是各種廣告，什麼高級酒店海濱度假村，什麼各種號稱世外桃源人間仙境的旅遊景點，廣告上都是俊男靚女海灘奔跑或者把酒言歡的樣子，這種兜售美好生活的廣告滿大街都是，陳沫來來去去從未注意過，但是現在他覺得這些東西似乎有了意義。他把手機貼著耳朵，聽著高一芒說話的時候，還走神看著一對男女手牽手看煙花的廣告畫。“剛才我奶奶給我打電話了。”高一芒說。“你奶奶？”陳沫並沒有將心思從廣告畫中轉移過來，陳沫知道高一芒跟自己是同母異父，他們的母親呂敏，曾經有過一段婚姻，正是在那段婚姻中有了高一芒，後來呂敏丈夫去世，呂敏帶著高一芒改嫁陳旭升，之後才生的陳沫。關於高一芒之前的家庭情況，陳沫大概就知道這些。所以他們的奶奶並不是同一個人，高一芒時不時會和他奶奶通電話，這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似乎並不值得專門跟陳沫說。“她說……有警察找上她，打聽我的情況。”高一芒聲音有些低沉。陳沫心中一驚，高一芒的奶奶，隻有高一芒的生父一個兒子，在高一芒生父去世，呂敏改嫁陳旭升之後便一個人生活，年老之後去了養老院，高一芒每年都會過去看看她。警察是在養老院找到她，並詢問高一芒情況的。“警察為什麼會去找你奶奶？”陳沫一陣不安。“我奶奶說，她也不知道警察為什麼會找上她，警察沒有提。她反複地問警察，我發生什麼事情了，是不是跟人打架了，又說我是個好孩子，走路都走不穩的時候就知道給她捶背，說他們肯定找錯人了。”高一芒的聲音略帶酸楚。“那……警察跟你奶奶打聽什麼情況呢？”“打聽我小時候的情況，父母的情況，也打聽我現在在哪裡。”“你奶奶說什麼了？”“我奶奶裝傻，答非所問，糊弄了過去，等警察走了之後，就給我打電話通風報信了。”高一芒說，“我奶奶問我是不是錢不夠花，還說她手裡有三千多，想給我。”陳沫沒有說話。“儘快出國吧。”高一芒說，“我覺得這些事情都和那個女人脫不了乾係。”陳沫似乎想反駁一下，但是卻無從反駁起。“你喜歡彭露嗎？”陳沫忽然說。高一芒沒想到話題轉得這麼快，“什麼意思？”“就是問問。”“喜歡，但那又怎麼了？喜歡又不是什麼不得了的事情。”高一芒說，“你喜歡那個女人，我知道，但是那又怎麼樣呢？且不說她那麼可疑，就算她真的跟這件事一點關係都沒有，怎麼著？你準備跟她談戀愛嗎？你準備把所有事情都告訴她嗎？或者是在她麵前遮遮掩掩地過日子？退一萬步說，就算她能接受所有的事情，就像彭露那樣，你忍心讓她跟著你擔驚受怕地生活嗎？你忍心讓一個平平常常過日子的女人，從此聽見警笛都會發慌嗎？”陳沫不發一言。“你不願意那樣的，對吧？我知道這種感覺不舒服，但是，你可以這麼想，給自己做一種……心理建設吧。你得告訴自己，你得承認，你我都是普通人，沒什麼錢，文化程度也就那樣，能安安穩穩活到死，就已經是謝天謝地了，功成名就？做一番大事業？基本上沒什麼可能，我們這樣的普通人，對女人的一點喜歡，又算得上什麼不得了的、多稀罕的東西？我看那個女人長得也不賴，喜歡她的人應該不少，你的這點兒小小的喜歡，自以為很不得了，其實在她那裡，可能根本算不上什麼，搞不好人家還覺得很鬨心，很困擾，就算她一時興起跟你玩一玩，也不過是尋個刺激罷了，等腦子清醒了明白了，可能巴不得你趕緊滾得越遠越好，到時候，可能隨便找個理由，哭哭啼啼裝模作樣嚷嚷著什麼家人不同意啊，其實想過簡簡單單平平淡淡的生活啊，要嫁個普普通通的老實人啊，隨便就把你打發了。一邊挑選著婚紗，一邊楚楚可憐地說些冠冕堂皇的話，祝你幸福祝你找到好女孩之類的，完了再眼淚汪汪地看著你，一副意猶未儘身不由己有苦說不出的樣子，其實心裡使著勁兒，要勾得你這輩子也忘不了她。等她結了婚，生了孩子，日子平淡了，哪天想起來又過來找你玩一玩，就是這麼回事，陳沫，這種事情趁早想明白的好。”陳沫居然被高一芒這一長串說辭給逗笑了，“沒看出來你還是一情感專家的料，真是小看你了。”“什麼情感專家，我就是好好跟你說說，讓你知道知道，你又沒談過戀愛，你又不了解女人，況且那個女人好像是比你大吧？你知道她在想什麼嗎？彆回頭被她賣了還幫人數錢呢。”“說得跟你談過多少戀愛似的，你不就一個彭露嗎？而且彭露也沒結婚，什麼挑著婚紗又什麼楚楚可憐的，說得跟真的似的。”“總之你明白我在說什麼的對吧？”“差不多吧。”陳沫掛了電話，頁麵回到那條沒有發出的微信上，“我回北京了，你呢？”他把這句話給刪掉了，然後點開了唐佑佳頭像的大圖，她的頭像就是她自己的半身像，好像是站在什麼旅遊景點拍的，笑得甜甜的，頭發微微被風吹起。陳沫點開她的個人簽名，隻有一個單詞：Sunshine。陳沫翻了一下她的朋友圈，多數都是曬自己吃吃喝喝或者做的菜，看她做的菜賣相還很不錯的樣子，看來真不是隻會做西紅柿炒雞蛋。陳沫看見她在幾條朋友圈裡提到了采訪某某人，“原來她是記者。”陳沫心想。陳沫想起高一芒的話，他覺得，也許跟她適當保持距離也不錯，也許過不了幾天，自己就不喜歡她了也不好說。陳沫直接從機場打車去了公司的總部，提了辭職，“說辭職就辭職，怪不得人家說90後一點工作責任感都沒有。”辦理辭職的公司工作人員嘴裡嘟囔著，但是陳沫沒有說話，他沒什麼可交接的，所以手續很快也就辦完了。陳沫回到家之後給之前打過交道的移民中介公司打了電話，對方中介非常熱情地推薦EB5投資移民美國，說得天花亂墜，陳沫覺得不靠譜，又聽得昏昏欲睡，聊了一會兒就掛了電話。窗外忽然刮起了大風，隔著窗簾，也能看見外麵光禿禿的樹枝群魔亂舞的影子，陳沫站起來，拉開窗簾，外麵的天空陰沉沉的。不知道唐佑佳回北京了嗎？要是這會兒回來，刮大風飛機會顛簸吧？顛簸的時候她會害怕嗎？陳沫想起有一次在飛機上，飛機顛簸得很厲害，旁邊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嚇得臉都白了，眼睛死死地閉著，雙手緊緊抓住扶手，陳沫倒是一點都不害怕，心裡空空蕩蕩，沒什麼特彆牽掛的，好像分分鐘死掉也沒所謂。隻是看著那個小女孩太害怕了，於是從身上七掏八掏，居然掏出一塊薄荷糖，可能是在什麼飯館吃飯等位的時候服務員遞給他的，他就順手揣衣服兜裡了。他把薄荷糖遞給小女孩，小女孩遲疑了一下：“媽媽說不能吃陌生人給的糖果。”“噢……”陳沫把懸在半空中的遞著糖的手又訕訕地收回了，“你媽媽說得對。”他又把薄荷糖重新揣回衣服兜裡。“謝謝你，我感覺好一點了。”過了一會兒，小女孩對陳沫說，甜甜地笑了一下。說完這句話，飛機忽然就不顛簸了。此刻窗外的風依然吹得稀裡嘩啦的，陳沫又想起以前念書時地理課學的什麼平流層對流層，但是概念已經忘得差不多了，地麵上有風，是不是天上也不一定有風？他在腦子裡胡亂想了一會兒，總而言之，但願現在唐佑佳沒有在飛機上。陳沫仰頭看著昏黃的天空，看了好長時間。過了一會兒，風也停了。他一個人住一套180多平米的房子，最初是和高一芒一起住，後來高一芒回渝慶了，就剩他一個人住。這個小區北臨朝陽公園和郡王府公園，南臨紅領巾公園，客廳有一個很大的圓弧形的觀景窗，他去房產中介那裡打聽過，這套房子現在報價1250萬。聽起來像是豪宅，其實裡麵裝修隻能算普普通通，簡單的很，客廳是地磚白牆，臥室是木地板，樣式花色也是多年前的款式了。衣帽間有，但是陳沫春夏秋冬就那麼幾身衣服，往普通櫃子裡一放都顯得空空蕩蕩，更彆提什麼衣帽間了。保姆間也有，但是根本不需要什麼保姆。陳沫覺得房子很臟了需要打掃的時候會叫鐘點工，但是多數時候還是自己打掃，當是鍛煉了，房子大了打掃起來很麻煩，有時候拖了一場地，等乾了一看，地麵還是花的。這套房子買得早，2005年買的，當時大約是200來萬的總價，首付了不到50萬，其餘的都是貸款。當年朝陽公園一帶不是如今這個高檔住宅林立的概念，還非常的荒。後來北京房價上漲，阿花覺得應該把這套房子賣掉，換一套夠陳沫住的小房子即可，其餘的錢倒騰點彆的事情，後來因為這個小區的房價一直在穩步上漲，所以也就沒有賣，當做一個保值的資產放著，如果陳沫和高一芒確定要出國，再賣這套房子，當年的一百來萬房貸，現在還剩下不到一百萬了，把這些房貸還清，差不多還能剩下一千萬多點。手機微信提示音響起來，陳沫拿起來一看，是唐佑佳發來的，“我回北京了，你還在渝慶嗎？”“我也回北京了。”陳沫在心裡說，但是他沒有給唐佑佳回複，他按滅了手機，拿在手裡。之後的時間裡，陳沫把臟衣服扔進洗衣機，倒入洗衣液，打開開關。把冰箱裡壞掉的食物都扔進垃圾桶，看了無聊的電視節目，刷了馬桶，跑步機上跑了一個小時，做了仰臥起坐和俯臥撐，洗了澡，吹乾了頭發，然後……他還是停止不了想念唐佑佳的感覺，停不下來，他覺得就算把馬桶刷上一百遍，做一千個仰臥起坐和俯臥撐，流下一噸的汗水，把皮膚洗掉一層……這種感覺，也停不下來。他拿起鑰匙，出了門，坐電梯下到地下車庫，發動汽車，一路開到便利店門口，停在了三環輔路路邊，熄了火，看著他曾經工作過的便利店。他忽然很想抽煙，一根接一根地抽，一包接一包地抽……焦慮，不知道怎麼排解的焦慮，他想打開車門，去便利店裡買上一包煙和一個打火機。忽然，他感覺整個車被後麵的燈光照亮了一下，一輛車從背後開了過來，從他的車的左邊掠過，然後停在了他前麵，是一輛出租車。車門打開，一個女孩走了下來，白色羽絨服，緊身牛仔褲，高跟長靴，她走出車門後把柔順的長發攏在耳後，陳沫清楚地看見她清秀的側臉……唐佑佳！陳沫感覺心臟似乎漏跳了一拍，覺得車裡好像氧氣不夠了似的，有點缺氧，想大口呼吸。唐佑佳直直地朝著便利店走去。這時候，一個男人從同一輛出租車中下來了，跟著唐佑佳走過去。這人是誰？陳沫忽然想起一個問題，其實他從不知道唐佑佳的感情生活情況，她有男友嗎？對了她說她29歲，搞不好早就結婚了，搞不好孩子都有了，他想，他怎麼就一直忽略了這個問題呢？這個念頭好像一盆涼水，把陳沫從頭到腳澆了個透。唐佑佳進了便利店，和裡麵的女孩說了幾句話又走出來了，那個男人也跟著她走出來，然後來了一輛出租車，唐佑佳讓那個男人上了出租車，自己卻又回到便利店門口站著。到了12點，換班之後，唐佑佳又走進便利店，和小魏說了幾句什麼，然後走出來，站在便利店門口，搓著手，跺著腳。之後的一個星期裡，陳沫都在這個時間到便利店，依然停在路邊，他每天都能看見唐佑佳出現，然後靜靜地站在便利店門口，有時候二十多分鐘，有時候半個多小時。她在等我嗎？陳沫心想，她不怕感冒嗎？真傻。大概是第七天的深夜，陳沫看見唐佑佳進了便利店，又走出來，等了一會兒，然後離開了。陳沫看著唐佑佳走遠，消失在拐角處，然後打開車門，下車，走到便利店門口，站在唐佑佳剛才站過的地方，忽然發現，旁邊的扶手上，居然放著一瓶沒有打開的酸奶。就是他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自己失手摔在地上的那一種。陳沫拿起酸奶，握在手中。忽然，他的手機顯示收到微信，一條，兩條，三條，四條，五條……他滑開手機一看，是唐佑佳發來的分享鏈接，第一條：“專家稱熬夜一晚智商馬上降低！”第二條：“看完這些，你還敢熬夜嗎？”第三條：“熬夜永久損傷腦神經！補覺於事無補！”第四條：“熬夜的你還能活多久？太恐怖了，夜貓子們都要看看！”第五條：“熬夜等於慢性自殺？請保護好你的心臟！”之後還有“還在熬夜的年輕人，癌症離你並不遠！”“熬夜後吃這些，可以抹去所有身體毒素！”“熬夜後的實用小竅門，皮膚枯黃和黑眼圈都滾蛋！”居然還有“熬夜，讓男人丟了‘性’福！”這條被迅速撤回了，應該是手太快就轉發了。這個白癡……陳沫心裡想，他眼睛很酸，鼻梁也酸，但是胸口很熱，他把手機放進衣服兜裡，拿起酸奶，朝著唐佑佳消失的方向狂奔過去。跑過拐角，陳沫看見遠處唐佑佳的背影，正低著頭慢慢地往前走，手裡明顯捧著手機，周圍是一個人都沒有的，隻剩路燈的街道。“喂！”陳沫喊了一聲，“走路不能玩手機，你有沒有常識啊！”唐佑佳回過頭，看見陳沫，嘴巴都張大了，一臉詫異，“你……從哪裡冒出來的？”陳沫大步向唐佑佳走過去，“這麼晚了在外麵晃什麼晃，不怕遇見壞人啊？還玩手機，不怕彆人搶你手機啊？這麼走路你不怕撞上電線杆啊？還有地上這些什麼消防樁什麼垃圾桶什麼石頭磚頭的，你到底有沒有好好看路啊！”說完走到唐佑佳麵前，不顧唐佑佳一臉目瞪口呆的表情，直接拿過她的手機，按滅了，放進她的包裡。“我是說……你到底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啊？”唐佑佳一臉見鬼的表情。“我……我剛才開車經過這裡……”陳沫胡亂解釋道。“真的嗎？”唐佑佳一臉不相信的表情。“……不是真的。”陳沫低下頭，依然不擅長說謊。“你手裡拿的是什麼？”唐佑佳一把抓住陳沫的手，陳沫的手裡正拿著一瓶酸奶，就是唐佑佳沒有喝，放在便利店門口扶手上的那瓶。“我今天來便利店，看見你在門口……”“你為什麼來便利店？”唐佑佳說。“我……”陳沫不知道怎麼說，“那，你為什麼來便利店？”唐佑佳抬起頭，看著陳沫，“跟你的原因一樣。”陳沫心跳得很快，他平息了半天，終於說道：“你家在哪裡？我送你回去吧。”“我不回去。”唐佑佳看著他，“我今天不想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