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怎麼可能……”聽了秦梓菲說的話,我簡直不敢相信。有人殺了人,碎了屍,埋在花盆裡,然後把這些花盆堂而皇之擺放在鬨市區的大街上?!“……這些花盆在這裡放了十多年?還是說,是後來從彆處拿來放在這裡的?”我問。“我們基本上確定,這些花盆,在這裡放了十多年。”“為什麼?”“我們查了資料,女人街是2004年年底竣工開業的,在開業剪彩的資料照片上,這些花盆就已經擺放在同樣位置了,經過比對,是一樣的花盆。”我遲疑了一下,有一個比較瘮人的問題,“那……頭部呢?”這是碎屍案中通常最難處理的部分。依這花盆的體積,放不下。“在那兒,那叢灌木下麵的泥土裡。”秦梓菲指了指街心廣場的右邊一條長椅後方的灌木叢。一對情侶正坐在那條長椅上卿卿我我,你儂我儂,手裡捧著炸雞塊一類的東西,喂來喂去。“你們也太厲害了,怎麼找到這裡的?”我感歎道。“其實當時我和阮明已經挺崩潰了,在發現南山觀景園的門票之後,我們基本確定朱老師就是帶著李哲去了那裡,問了南山觀景園的管理人員,都說沒見過這盆花,所以我們就把重點放在學校往返觀景園的路上,有好幾個走法,我們都試過了,走環線過去,走濱江路過去,走高架橋過去……一無所獲。”“最後也是無奈了,阮明忽然說,他們倆會不會穿城過去的?我說,不會吧,特彆繞,紅綠燈也巨多……”“然後我倆幾乎是同時想到,如果穿城過去,就要走我們現在這條街道……”秦梓菲手一抬,“你看。”順著她指的方向,我看見一個黃色的M,“麥當勞?”“沒錯,從學校到觀景園,穿城過去的話,就一定會走這條街。這條街上,有麥當勞,朱老師很有可能先帶李哲過來吃兒童套餐,再去的南山。”“聰明!”我由衷說道。“於是我跟阮明在這一帶,仔仔細細,轉了好幾圈。後來,我就在女人街這街心廣場上發現了花盆。很有可能他們吃完麥當勞之後,來女人街逛街了,然後李哲看上了這盆花,於是朱老師就拿了,放車裡,之後再去的南山,完了朱老師送李哲回學校,就把花放在了學校花壇裡。”我點點頭,“那……這個街心廣場,是哪個單位在管呢?”“歸渝慶市團結路商業街管理委員會來管,我們現在停車的這條路就是團結路,女人街就是團結路商業街,女人街隻是我們通常的叫法。”“我們調查了女人街當年的一些情況,這個街心廣場,是由管委會委托給一家專門做城市景觀設計的公司做的……不過,這家公司在2010年的時候已經倒閉了,我們調查了一些資料,但是沒什麼收獲。”“我覺得,雖然街心廣場是由這家公司操作的,但是他們不一定和案子有關係——因為出事之後,太容易被追查到了。這些花很有可能是任何一個彆的人借機擺放在這裡的。新竣工的廣場裡,放上幾盆花,簡直……就跟親爹親孩子,在古裝片裡滴血認親的血……那麼融合,那麼水乳交融……總之就是毫無違和感的意思。”我說。秦梓菲笑,“沒錯。”“對了,一共有多少盆花?”我問。“一共有38盆,就放在廣場那個水泥屏風下麵,擺了一圈。朱老師拿走了一盆,現在是37盆。”我朝街心廣場看去,水泥屏風就在廣場最裡麵的最中間,說明白一點,從我的角度看去,如果這廣場像個電影院的話,水泥屏風差不多就是大銀幕那個位置。屏風的兩側是灌木叢,頭就埋在右邊那個灌木叢裡。“這些花盆就在眾人眼皮子底下,明目張膽放了十一年?沒人發現?真是不敢相信。”我深呼吸一口氣,倒在靠背上。“對啊,簡直不可思議。”說完,我們倆都沒有說話,默默透過車窗看著街心廣場,心裡百味雜陳,感到一種命運的不可捉摸和說不清道不明的詭譎。幾個醉醺醺的男人,勾肩搭背,歪歪扭扭地從其中一條岔路走過來,走到街心廣場,忽然一個男人停下腳步,把手中的啤酒遞給彆的男人,然後背對我們,正對著屏風,低下頭,明顯對著花盆開始撒尿,其他男人哈哈大笑。過了一會兒,一群人又跌跌撞撞地走了。“那邊有不少酒吧,每天這種酒鬼也不少。”秦梓菲說。“難不成這些花長得好,是因為每天有人施肥啊?”我無語道。秦梓菲沒說話。“我想再過去看看。”我說。“一起過去吧。”再次走上這條女人街,我的感覺跟一個多小時之前完全不一樣了,心情很複雜。周圍還是嘻嘻哈哈的年輕人,吵吵鬨鬨的音樂聲,但是,我卻覺得,這些人啊聲音啊,離我有些遠。我一步一步地走近街心廣場,想象著十一年前的某一天,有人把這些花盆一盆一盆地擺放在屏風下麵。走到街心廣場旁邊,隻見廣場中間的中老年婦女漸漸多起來,大概二十來個吧,有人推來一個音箱,開始放音樂,然後一群人開始跳起舞來,跳的是什麼“老婆最大啊老公最二……”我跟秦梓菲找了個地方坐下來,看她們跳,閒話了會兒家常,不知不覺過去快四十分鐘,廣場舞大媽們也跳完舞漸漸散了,我和秦梓菲起身,我想去花盆那裡看一眼。那個水泥屏風上是做的浮雕,圖案就是古代人各種做買賣的造型,弄得有點古色古香的意思,大概就是想突出商業街這個主題吧。我繞著水泥屏風轉了一圈,忽然,聞到一陣煙味。香煙的氣味。我對煙味很敏感,於是四處張望了一下,這個廣場,此時此刻隻有三五個人,並沒有人抽煙。我低頭在地上找了找,也沒有發現未燃儘的煙頭。奇怪了啊。我使勁地聞,使勁地聞,忽然聞到,這股煙味……似乎是從上方飄來的。上方?我仰頭,上方不過一片朗朗夜空。秦梓菲看我左顧右盼,東嗅西嗅的樣子,“你怎麼啦?”“聞到一股煙味,你聞到了嗎?”秦梓菲也仔細聞了一下,“嗯……怎麼了?”“啊,沒什麼,有點兒強迫症。”我使勁嗅,“聞到什麼味道,就一定要找到來源。”我繞著屏風轉了一圈,忽然我聞到,這個煙味的來源,就在人正對屏風時,屏風的左上角。屏風比較高,目測兩米多,但是屏風下麵有一個底座。我一腳踩在底座上,爬上去,往屏風的頂上看,隻見上麵有三個煙頭,其中兩個已經燃儘了,還有一個還在微微冒著紅光,散出絲絲縷縷,細細弱弱的白煙。“有人在上麵扔了煙頭。”我說。“啊……”秦梓菲站在下麵,不知道該怎麼回我。呼……我長吐一口氣,“找到來源我心裡就舒服了,沒事,我們回去吧。”我從底座上跳下來。跳下來的一瞬間,我腦子裡過電一般,呆立在原處。“怎麼了?”秦梓菲問。我的腦海中,冒出一些絲絲絮絮一樣的念頭,就好像有時候睜著眼睛時,從眼前飄過的那種小蟲子一樣的東西,很細小,很輕。我想把它們一把抓過來,握在手裡。但是它們好輕,好像散落的蒲公英,我想用力去抓,但是手掌帶風,把它們扇得更遠了。我站著,一動不動,屏息凝神。快回來,蒲公英。快回來……秦梓菲隻是看著我,也沒有說話。“你之前跟我說,女人街是什麼時候開業的?”我問。“2004年年底。”“具體什麼時候?”“等會兒,我看看,我翻拍了開業剪彩那張老照片。”秦梓菲打開手機,在相冊了裡找到那張照片,“2004年11月21日。”“今天是幾號?”“11月18。”我感覺自己緊張得喉頭發緊,心跳極快。“如果凶手是在女人街開業剪彩那天,也就是2004年11月21日,把花盆送過來,你覺得有可能嗎?”我說。“很有可能,因為很多人在舉辦活動的時候,會租一些或者買一些盆栽來做裝飾,而且開業剪彩當天,各種人又很多,多了幾個盆栽,沒人會覺得異樣。做城市景觀設計的公司,可能會覺得是管委會的人放在這裡助興的,管委會的人,可能覺得這花本身就是景觀設計的一部分,所以誰都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嗯,那這個死者,很有可能是在2004年11月21日之前的幾天遇害的,對嗎?”“沒錯。”“那20號也有可能,19號也有可能,18號也有可能……對嗎?”“沒錯。”“那11月18日,是不是很有可能是……”秦梓菲眼睛一亮,“忌日,死者的忌日。”我閉上眼睛,深深呼吸了一口氣。“那你覺得,會不會有人來給他上香?”秦梓菲忽然張大嘴巴……“那三支煙……會不會是有人用這種方法,來給他……上香?”“一個明確知道他死於11月18日的人……”“一個明確知道他埋在此處的人……”“天!那人也許還沒有走遠!”秦梓菲低聲呼喊了一句。我們倆回過頭,張望這三岔路,人人人人,走來走去,每個人,都那麼可疑!那個戴著帽子的低著頭的,是他嗎?!那個捧著奶茶,和旁邊人有說有笑的,是她嗎?!那個蜷縮在角落衣衫襤褸的,是他嗎?!……“我打電話調監控!”秦梓菲飛快地掏出手機。我退後了幾步,看著這塊水泥屏風。此時此刻,它看起來就像一個碩大的……墓碑。
第6章 墓碑(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