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喬在電話裡，不方便跟我說太多，他聽出我情緒有些激動，似乎想找點什麼話來安慰我，但是沒找到。於是作罷，隻問我最近有沒有機會去渝慶，請我吃火鍋。我說：“能不能找家乾淨點的？上次那家，吃完了拉肚子。”他哈哈笑，說：“你挑。”回了家，我把和馮程程的采訪錄音，都發給了老喬。第二天去公司上班，問主編這幾天有沒有去渝慶出差的機會，主編想了想，“沒有。”“那算了。”我說。“那個，”主編又叫住我，“安排徐亮後天去成都，你要不跟他商量商量，問他要不要跟你換？”徐亮就是那個“北京朝陽群眾”。“那太好了，謝謝主編。”跟徐亮一說，他爽快答應了，我說等我回來請他吃飯。我去成都把采訪弄完之後，坐動車往渝慶去，2小時的車程，我抱著電腦劈裡啪啦趕稿子，一副工作狂的樣子。見到老喬已經是傍晚，他正從抽屜裡拿出一個不鏽鋼飯盒遞給一個年輕警察：“去食堂給我打點飯，多來點肉，啊！”抬頭看見我，笑，“正好，一塊兒吃？”“行啊。”我說。“拿個一次性飯盒，多打一份來。”老喬吩咐道。那年輕警察衝我笑笑，我才認出來，上次一行四人吃火鍋，她是其中一個，叫秦梓菲，90後，個子高挑挺拔，落落大方，眉眼之間頗有英氣。我坐下來沒多久，秦梓菲和另外一個年輕男警察一起端著飯菜進來了，這男警察我也見過，也是當天一起吃過火鍋的，叫阮明，年齡看起來也不大。老喬端起飯盒，咽了幾口飯菜，看我一副欲言又止的難受表情，“看把你憋的……沒故意跟你賣關子，看你吃飯，怕惡心著你。”“沒事兒，跟我說說吧。”“她發現的，問她。”老喬抬抬下巴，指了指秦梓菲。“朱老師去世之後，我們推測，既然是在李哲生日那天，帶他出去玩，那最有可能的，就是帶李哲去了遊樂場、動物園、植物園、大商場……之類的地方。”秦梓菲說。我點點頭，覺得有道理。“朱老師當天是開車，一早從家出發，到了特教學校，接上李哲，然後一同去了某地，到了傍晚，再把李哲從某地送回學校。我們假定，朱老師帶李哲去了遊樂場，那麼，那盆花，很有可能來自遊樂場，或者是特教學校往返遊樂場的路上的某處地方。”我點頭如搗蒜。“當時你們有沒有和李哲聊聊，或者跟李哲的老師聊聊，李哲有沒有透露過一點，關於他跟朱老師去過哪裡的線索？”我說。“聊了，老師那裡沒什麼線索，李哲那裡問來問去，還給他看遊樂場動物園……各種照片，他就透露了兩個字，‘氣球’。”“氣球？”“就說和朱老師出去，看見氣球了。我們也是一頭霧水，猜來猜去，覺得確實還是遊樂場的可能性大，我們開著車，從特教學校開到遊樂場，又開回來，又開過去……沒什麼發現。動物園什麼的也這麼嘗試了，植物園因為太遠了，從學校開車過去得兩個小時，覺得朱老師不太可能帶李哲去那麼遠的地方，一路上太不方便了。”“朱老師當時開的家裡的車出去，我們去查了，後備箱裡發現了少量泥土，那盆花，確實曾經放在她家汽車的後備箱，但是其他就沒有發現什麼了。”“直到朱老師的母親給我們來電話，說清理遺物時，在女兒的一個收納箱裡發現兩張南山觀景園的門票。”“南山觀景園？”我沒聽說過這個地名。“嗯，在南山上，可以看整個渝慶的景色，從學校開車過去，隻要半個小時。我們之前一直把注意力放在兒童場所，忘了其實朱老師完全有可能帶著李哲去南山觀景園看風景去了。”“於是我和阮明，開車在學校往返南山觀景園的路上，跑了好幾趟，換了好幾種路線走法，終於發現了其他的花盆。”“啊……你們把那些花盆都帶回來了是嗎？”“我們給老喬打了電話，找了個半夜，一起去現場檢查了花盆，發現了其他的人骨，但是我們沒有拿回來，而是原樣放在那裡，找了我們的人蹲守，也調了周邊的監控，希望能有所發現。”“那……有什麼發現嗎？”秦梓菲搖搖頭，“目前為止，沒有新發現。”我忽然想起發給老喬的錄音，趕緊問老喬：“錄音都聽了吧？祝枝山呢？你們可以查查這個名字啊？你們警察應該都能查到的吧？祝這個姓，挺少見的啊……”老喬和阮明都笑起來。“周星馳《唐伯虎點秋香》，看過吧？”阮明問我。這哪兒跟哪兒，我都被問懵了。“看……看過啊。”“裡麵不是有江南四大才子嗎？其中陳百祥演的那個角色，就叫祝枝山。”我徹底暈了，“什麼？”“祝枝山是古時候的一個人，是江南四大才子之一，他本名叫祝允明，因為有六根手指，所以自號‘枝山’，祝枝山，就是這麼回事。所以這顯然不是真名啊。”阮明說。“原來是這樣……”我一下子頹了。我在心裡默默消化了一會兒，問道：“那些花盆，你們是在什麼地方發現的？”秦梓菲笑笑：“我一會兒可以帶你去現場看。”我看看窗外，天都黑儘了，“一會兒？”我擺擺手，“明天白天吧？”我腦海中出現了陰森森的荒郊野外，破破爛爛人跡罕至布滿蜘蛛網的老宅，都是恐怖片的場景。他們三人都笑起來。秦梓菲說：“有我呐，你怕啥？我帶你去。”“不行不行，這麼晚了，真不行。”我認慫了。秦梓菲聳聳肩，“好吧，你住哪裡，我一會兒下班送你一趟。”我跟她說了酒店地址，她下班換了衣服，我跟著她上了她的車。“渝慶晚上還是蠻熱鬨的。”秦梓菲邊開車邊說。我看著窗外車水馬龍，紅紅綠綠的樣子，說：“是啊，挺漂亮。”“佳佳姐……我這麼叫你好吧？”“好啊。”我說，“但是你叫我姐，我可一點都不敢叫你妹妹。”“為什麼？”“你氣場很強的樣子啊，好像身上自帶‘法網恢恢，疏而不漏’幾個大字。”秦梓菲哈哈笑起來，想了想，說：“這個我是相信的。”“什麼？”“法網恢恢，疏而不漏啊！”開了一會兒車，秦梓菲說：“佳佳姐，我帶你到處逛逛吧。”“好啊。”我的稿子在動車上已經寫完了，今天晚上也沒什麼特彆要緊的事兒。秦梓菲在路邊停了車，我和她走下車來。隻見一條步行街在眼前延伸，步行街兩邊都是小商店，賣各種廉價時髦的衣服、鞋子、配飾……目之所及都是各種顏色鮮豔、造型可愛的東西，基本上每家店都用音箱在放歌，打擂台似的。還有很多賣奶茶、果汁、章魚小丸子、冰淇淋、狼牙土豆……的小店，一些學生樣子的男男女女，親親熱熱地逛街吃東西。“這是渝慶的女人街，什麼都有。”秦梓菲說，“我念書的時候經常來這裡買東西，現在來得少了。這條街生意不如以前好了，人也比以前少了好多，可能是大家都喜歡在網上買東西了吧！”“有可能。”我說，“反正我是好久不逛街了。”我跟她在街上溜達了一圈，不痛不癢地買了幾根頭繩，一人喝了一杯鮮榨果汁，坐在街心的小廣場休息。“這女人街是一個三岔路的步行街。”秦梓菲給我介紹，我抬頭看了看，沒錯，三岔路，街心小廣場就在三岔路中間。“像我們剛才逛的這條路，主要是賣各種東西，另外兩條路，小旅館啊、酒吧啊都有的。”我點點頭，其實沒有太有興趣，這樣的女人街，全中國每個地方都有吧？賣的東西也差不多的。大概逛了四十分鐘，秦梓菲說：“那，我送你回去？”“你還想逛逛嗎？”“我不逛了。”“嗯，那我們往回走吧。”上了車，坐下來，安全帶也係好了，秦梓菲卻沒有發動汽車，隻是坐著，有點發呆，我看著她，似乎並沒有一點逛了街的輕鬆樣子，反而似乎比之前更沮喪了。“佳佳姐。”秦梓菲叫了我一聲。“怎麼了？”秦梓菲扭頭看著我，看了大概有五秒鐘。“佳佳姐，屍體的其他部分，我就是在那個街心廣場的花盆裡發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