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雀娘(1 / 1)

巨燈島 陸離 1800 字 3天前

葉空到底還是來了極樂坊,晏無憂還是不見蹤影,身旁站著的是大關。葉空也不知道為什麼一定要把他拖來,大關為人粗獷,哪能夠欣賞這些歌舞曼妙,心中不是惦記馬棚裡的牲口,就是跟葉府的其他下人喝酒劃拳。海木青一去不返後,大關總是失魂落魄,此時葉空看他呆呆站在一旁,心中也頗感慨,暗道:“帶他出來散散心也是好的。”當下把手一擺,道:“飯吃得差不多了,上茶罷。”幾個小丫鬟應了退下,不一會兒就托著茶盤回來,依次給葉空和大關敬茶。葉空喝了第二杯,就忍不住問道:“玲玲姑娘可準備好了?”替他倒茶的小姑娘知道他一向耐得住性子,今天卻破例相詢,於是抿嘴笑了,道:“葉老板彆急,樂師們都到了,隻等寧姑娘準備好了就下來。”葉空微微有些發窘,正想道:“沒著急。”後來又覺得太著痕跡,隻淡淡道:“樂師到了就好。”那小姑娘又笑了起來,道:“按葉老板的吩咐,樂師都是從帝京請來的新人,為了今天的首演,反複調教好了。”葉空看了那姑娘一眼,隻見她粉撲撲的臉蛋,笑容可掬,心想:“現在的小姑娘,怎麼個個都能把人看穿似的。”也不想想是不是自己心虛,才疑心彆人看穿自己的心事。聽見門外環佩叮咚,葉空就知道是寧玲玲來了。照例先聞見一股股濃烈香氣,再看見一隊女子緩緩步入房間。為首的寧玲玲帶領眾女子朝葉空微一行禮,她身後的女子就分為兩列,屏風般站在房間兩邊。除了寧玲玲著著棗紅長裙,其餘女子都著白衣,環肥燕瘦,各有各的嫵媚之處。打眾人一進門,葉空的眼睛就釘在懷抱長箏的女子身上。那女子二十出頭年紀,黑色的發髻盤得高高,纖腰雖隻有一握,胸間卻極為豐滿,容貌雖不清麗絕俗,但是姿態婀娜,儼然是美人中的美人了。看著她娉娉婷婷地走到房間一側,葉空開始還有些茫茫然,說不出心中什麼滋味。直到看著她把琴橫放在架上,素手在弦上一抹,立刻有叮叮咚咚的樂音發出,葉空聽了才有些親近之意。寧玲玲全不在意葉空看誰,微微一振衣袖,低唱起來。那歌聲初時低微,隨著樂音越唱越高,音量雖然不大,卻如同一縷光線,一端連接著聽客,另一端卻是太陽。那聲音越唱越高,忽聽琴聲錚錚兩響,歌聲又轉入溫柔低沉的調子,轉折雖快卻不突兀。就在這時,那操琴的姑娘終於發現葉空在看著自己,眼皮一低,又立刻抬了起來,兩隻黑寶石一般的眸子在葉空身上滴溜溜地轉了幾轉。葉空忽然像被扔到了冰窟裡麵,心中說不出的失望。隻見那姑娘櫻唇含笑,媚眼如絲,不住往自己身上打量,手上撫琴的動作也誇張起來,勾,抹,挑,搖,極儘嫵媚能事。若是彆的男子,簡直恨不得自己成為那素指下的琴弦,巴不得那雙眼睛多在自己身上停留一會兒。葉空卻把眼睛看向彆處。女人這樣的眼神,這樣的手勢,他是最熟悉不過的了。不是說他不喜歡,不享受,而是現今的他最需要,最渴望的不是這些。此刻在失望之餘,葉空竟然微微覺得有些好笑:“自己在想什麼呢?在期待什麼呢?有什麼好期待的呢?活了三十多歲,竟如此不長進。寧玲玲的歌聲海內無雙,自己竟然差點錯過了。”想到這裡,葉空仰頭飲了一杯,調轉目光,凝神細聽寧玲玲的歌聲。哪知門外卻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道:“為什麼不讓我彈?那我來極樂坊乾什麼來了?”又聽另一個聲音慌張道:“小聲些!姑娘在屋裡呢。你哪能拋頭露麵,仇家找上門來可怎麼辦?下回吧,下回。”隔著一道門,又有歌聲樂聲,這兩個聲音已經十分模糊。葉空卻拋下茶碗就向屋外衝去。門一撞開,隻見走道的左首站著一個中年婦人,正是雁姐。雁姐看見葉空忙低頭退開兩步道:“葉老板。”右首卻站了個黃衫女子,回頭笑道:“嚇了我一跳。”那女子一頭長發,劉海微微有些卷曲,剪得很短,露出眉毛來。她的眉毛沒有特彆修過,比尋常女子粗濃一些,眉下兩隻眼睛烏黑靈動,再加上她身形瘦削,如同少年一般。不過那微翹的鼻子和嘴唇,又處處透著活潑的女兒姿態。葉空呆了呆,問道:“你是雀娘?”那女子笑道:“是呀。”葉空看著她,竟然不知道說些什麼。雀娘道:“我可以走了麼?”葉空看著她,點了點頭。雀娘小嘴一抿,又噗嗤笑了出來,道:“那你放開我行麼?”葉空這才發現,原來自己的右腳正踩著她的裙邊,連忙往後退了一步。雀娘把裙角往裡收了收,笑得更開心了,轉身就走,不一會兒就消失在走廊儘頭。雁姐在一旁不住點頭彎腰,道:“葉老板,這是新來的姑娘,不懂規矩,您彆見怪。葉老板,葉老板?”阿阮第一次見到雀娘是在葉府大廳。葉空上次跟大關一起去了極樂坊之後,第一次把那裡的姑娘們請到家裡來。阿阮從沒聽過曲兒,聽曲賞舞的都是大老爺們的樂子,她一個姑娘家彆說上門去,就是跟人說起來也是不好意思。話雖如此,阿阮心中畢竟好奇,這些姑娘們都是誰呢?乾麼要在樂坊做工?唱得當真特彆好麼?她媽媽也有一副好歌喉,海木青更是竹溪裡出名的唱歌好聽。若是葉大爺既然喜歡聽曲,要是他聽過海姐姐唱歌,沒準兒海姐姐就不用賭氣回竹溪再不回來了。想到海木青,阿阮有些難過,不自覺又有些慶幸。“海姐姐走了,我還留著。倘若能一直留在葉府,即使受點委屈也沒什麼。況且葉大爺還對我這般照顧。”剛想到葉空,就看見他從裡屋意氣風發地走進大廳來了,阿阮眼前一亮,隻見葉空一改平日的白袍裝扮,穿了湖藍色的長衫,紫金腰帶,肩上鬆鬆地披了條海狗皮大氅,更顯得肩寬腰窄,走路帶風。阿阮呆呆站在廳角,葉空朝她微微一笑,她連忙低下頭去,暗道:“今天是什麼日子,葉大爺怎麼這般打扮。倒也,倒也十分精神。”想到最後一句,不由得心中跳得快些。她哪裡知道,自從在極樂坊一見,葉空心中隻有三個字:“不能輸。”是以不但重金邀請極樂坊的歌姬樂師到家中來獻藝,還刻意打扮一番,總之就是豁出去了,決不能跟上回一般尷尬,否則堂堂葉大老板的麵子哪裡擱去。請來的歌姬喚作南芹,也是極樂坊的台柱,但比之寧玲玲尚有不足。寧玲玲是請不來了。上回在極樂坊,人家正唱著,葉空卻跑到走廊裡去跟彆的姑娘搭訕,是大大地失態。寧玲玲自負歌喉天下無對,哪裡能夠受這樣的委屈,總算她教養極好。待葉空心不在焉地回到屋裡,隻微微一笑,接著把曲兒唱完了才告退。不過葉府再請她登門的時候,她連麵也不見,隻差遣下人恭恭謹謹地說自己身體不適,不能出麵。想到寧玲玲,葉空也是頗感抱歉。對於有真實才華的人,他向來尊敬,如今得罪了寧玲玲,確是不應該。葉空寬了大氅,又飲了數杯,才喚人進來。南芹走在隊首,身著翠綠長裙,發髻垂向一邊。後麵跟著四名白衣女子,一抱琴,一橫箏,再有一笛一簫。彈箏的正是雀娘。她與其他三名女子一起站在南芹身後,向著葉空敬完禮,分彆演奏起來。她右手勾、托、劈、挑,左手按、滑、揉、顫。姿態嫻熟優美,琴音卻毫不突兀,隻與那蕭聲笛聲月琴聲合而為一,襯托得南芹的歌聲更加的婉轉悠揚。阿阮看著葉空的臉色微妙,心中奇怪,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隻見撫箏的姑娘雖然麵目秀麗,額發卷曲可愛,也無什麼特彆之處,其他三位樂師周身雪白,均係白色發帶。隻有撫箏的姑娘係了條淡黃的發帶,藏在濃黑的頭發中若隱若現。阿阮暗道:“這可跟其他人不相配了,難怪葉大爺要注目了。”再細細一看,發現雀娘雪白的右腕之上刺著一隻小小的雲雀,隨著彈琴之手,簡直就要飛騰起來,給這個女子增添了不少活潑氣質。阿阮盯著那雲雀看了一會兒,暗道:“這恐怕也跟海姐姐一樣,是個有氣性的姑娘。”一曲唱罷,再唱一曲。雀娘雖然麵帶微笑,眼睛卻至始至終沒往葉空看上一眼,即便偶爾抬頭,也是眼觀鼻,鼻觀心。三曲唱罷,南芹微一施禮,又待唱下一曲。葉空忽道:“你是什麼時候到極樂坊的,從前在哪裡學藝?”南芹又福了福,柔聲道:“我從前在摘星樓學曲,到了十八歲上,寧姑娘請我過來我便過來了。學藝不精,讓葉老板見笑了。”葉空道:“唱得這樣好,還叫學藝不精,那天下找不出學精的人來了。”南芹含笑敬禮,葉空又向其他幾人道:“你們呢?”琴笛簫幾位依次作答,她們來自南北各地,均是寒門女兒,從小就給送去學藝。阿阮聽了,不自覺想到:“若不是家境貧寒,哪個父母又舍得自己的女兒拋頭露麵給人唱曲彈琴。”她自己也父母早喪,卻不用如此辛苦,一想到這點對葉空的感激之情,又是大大增加。好容易輪到雀娘,隻見她抬起頭,雙眼仍是不看葉空,簡單道:“我生在冷州之北,琴藝是家中長輩所教,彆無師父。”葉空道:“你可曾在彆處演奏?”雀娘答道:“去過帝京,江州,福建也都去過。”葉空道:“帝京好不好?比起冷州如何?”雀娘道:“很好,各有各的好。”說完福了福,便坐下了,臉上笑意始終一成不變。葉空沉默了一陣,不好再問,隻得揮揮手讓她們再唱。直唱了十個曲子,才算唱完。葉空讓人送上賞錢,格外還給了一人一盒子榛果蜜餞,一枚珠花。南芹的珠花最大,剩下四枚一般大小,雀娘等人都是恭恭謹謹謝了接過,便即告辭。寧玲玲自視甚高,坊中的女子大多也頗自重,因此言談雖然恭敬,但都不卑不亢,竟然讓葉空想要做交談幾句,也不得其門而入,不由悵悵。阿阮看葉空望著門口發呆,奇道:“葉大爺是嫌曲兒不好麼?我聽了覺得很好啊。多半是我聽得太少,分不出好歹來。對,定然是這樣。”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