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葉空的婚禮(1 / 1)

巨燈島 陸離 2656 字 3天前

在葉府閒居的時間雖長,阿阮可沒把醫術撂下,施針用藥還是跟從前一般精熟。床上躺的這人並無性命之憂,隻是身體虛弱,又受了極重的濕毒,兀自昏迷不醒。阿阮用白布沾了冷水抹在這人額頭上,小心至極。她自小學醫,更是天生一副慈悲心腸,最見不得人生病受苦。擦完額頭又把被腳掖了掖,剛想放下帳子,這人忽然動了動。阿阮連忙道:“怎麼?可好些了麼?”那人嘴巴張了張隻是出氣,仿佛比剛才更加虛弱了。阿阮皺著眉頭單手去搭他脈搏,卻聽他呀呀兩聲似要掙紮著說些什麼。阿阮連忙伏在床邊,那人又低聲咕嚕兩句,阿阮道:“彆急彆急,慢慢講。”說完把頭湊到那人麵前。那人長長呼出一口氣,低聲又說了幾個字。阿阮眉尖緊蹙,側過頭把耳朵貼在他嘴邊,隻聽那人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來, 親一個吧。”阿阮大窘,立馬直起身子來,嗔道:“你這個人!”床上那人是個乾瘦老頭兒,正是葉空的師傅向會飛。他此刻躺在暖被之中,看著阿阮羞得兩頰飛紅,手腳雖然酸軟,兩隻眼睛卻歡喜得骨溜溜直轉。他早就醒了,眼縫中看見阿阮溫柔美貌,便忍不住調戲一番,憋了半天,裝成半死不活,此刻終於忍耐不住大笑起來,說道:“老頭兒我好福氣,有這麼漂亮的姑娘服侍著。你是誰?是葉空那小子的小媳婦兒麼?”阿阮一聽,臉更紅了,連忙搖手道:“不是不是,是葉大爺讓我照顧您的。”葉空兩月不歸,一回來就奔去碼頭,把一個昏迷的老頭兒扔在家裡讓阿阮好好照顧,卻也不告訴她這人是誰。阿阮雖然莫名其妙,但隻要是葉空交代的事情她總會好好做就是了。此刻這老頭兒忽然醒了,阿阮頓時不知所措,舉頭四望,周圍一個人影也無。她站起來往門外看看,外邊也是沒人,隻有隱約一點人聲樂聲從遠處的葉府大廳傳來。阿阮心中糾結是否要馬上跟葉空報告,在門口猶豫了半天還是回到屋裡,終究是不放心把病人獨個兒留下。但是跟這麼個古怪老頭同處一室又是緊張至極,想來想去隻好找張離床比較遠的椅子坐下了。 向會飛躺了幾天,又加上阿阮妙手診治,當下坐了起來,道:“葉空呢?叫葉空來見我!”阿阮輕聲道:“我也不知葉大爺現在在哪?”向會飛道:“怎麼?你不是他的小媳婦麼?”阿阮把頭垂到胸前,道:“老前輩,您彆,彆瞎說了。”向會飛摸摸胡子,道:“也是,這小子古怪得很,誰也看不上,偏偏喜歡……”說到這,他頓了頓,長歎了一口氣,又嚷道:“葉空到底乾什麼去啦,怎麼還不來?”阿阮往屋外看了一眼,黯然道:“葉大爺今天娶親,怕是沒工夫過來了。”葉府大廳雖然人來人往,卻半點沒有辦喜事的樣子。葉空喜歡冷色,大廳全是素雅擺設,此刻連一張喜字也無,葉空本人也跟往常一樣白衣金帶,斜靠在榻上飲茶,桌上既無飯菜也無酒漿。大關在一旁坐立不安,總覺得該幫點忙,又不知道該做什麼,想要去跟葉空說兩句話,也是不敢,隻好在心中暗暗納罕:“老爺要成親了?怎麼也沒個動靜,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正沒著手處,廳外烏泱泱進來一大票人,個個穿紅戴綠,叮叮咣咣抬進來好些東西。大關雙眉一揚,喝道:“都什麼人!怎麼……”剛喊了半句,大關忽然看見領隊的竟然是柴管家,於是後半句硬生生咽了下去,斜眼看了看葉空,葉空麵無表情,隻是喝茶。柴管家領進來一批,又進來一批,搬進來的箱子把大廳的空地都快占滿了,忽然人群往兩邊一分,陸一夫人身著大紅喜服,走了進來。大關躲在葉空身後,看得下巴直掉。上一回這大廳裡進來的新娘子是鶴芊芊,那淩波微步,衣裙飄飄,這回陸一夫人也是全身著紅,卻沒有披戴蓋頭,地動山搖地走了進來,腳底咚咚直響。她走到廳心,抬頭望了望四周,搖頭道:“你看看,你看看,這慘淡淡冷清清,成什麼樣子。家裡沒個女人果然是不行。”最後這句話,是對著葉空說的。“我給布置布置,行麼?”陸一夫人小心翼翼地問道。葉空這時才抬眼,微笑著點了點頭。大關冷汗都流下來了,心道:“老爺居然還能笑出來。”陸一夫人心花怒放,大聲道:“乾活!乾活!都傻站著乾什麼呢!”眾人立刻開箱揭蓋布置起來,請來的鑼鼓樂手也拉開架勢,大廳中頓時人聲鼎沸起來。陸一夫人兩手叉腰,指點高掛燈籠,端看張貼喜字,催促平鋪紅毯,儼然把自己當做主婦看待了。雖說哪有新娘子婚禮當天上陣布置新房的,陸一夫人想著自己也算二婚了,年紀也不小,就不計較了。況且葉空撒手不管,自己總不能委屈了自己。想到這些,陸一夫人的心也就平了。“能進葉府我就心滿意足了,”她想著,心中竟然也砰砰直跳。陸一夫人到底是有家業的人,不多時就把葉府大廳打扮得喜氣洋洋,紅燭高燒。陸一夫人看來看去,隻覺得葉空的一身白衣有些刺眼,又不敢叫他換了,隻好把箱子裡的新郎服飾讓貼身丫頭送了過去。丫頭也不敢跟葉空說話,隻好把衣服搭在榻邊。葉空從頭到尾都自顧自喝茶,也不去看那紅得發亮的長袍,但也不讓人把它移開。樂隊已經吹打起來,司儀,賀客都是陸一夫人請的,站成兩排把葉空夾在中間。葉空好整有暇地又飲完一泡,才站起來撫了撫鬢邊,道:“那就開始吧。”陸一夫人在拉上蓋頭的最後一瞬間,看著葉空在自己身旁長身玉立,側麵鬢角烏黑,眉眼如畫。雖然從不曾看自己一眼,陸一夫人已經心馳神搖,全然忘記了自己的醜惡模樣,仿佛已和他成為了神仙眷侶。大關給擠在人山之後,心想:“不是吧,難道老爺就這麼跟她成親了?”忙踮起腳來到處張望,卻發現人群之中除了葉空和柴管家,一個人都不認識。葉府上下的仆人隨從都給陸一夫人打發去了廳外乾活。其中有個叫秋千的夥計,本是廳上服侍葉空燒水煮茶的小廝,現在被使喚去把堆在廳外的空箱子搬走。秋千搬得叫苦不迭,心道:“難道以後這個醜女人就要變咱們的老板娘了?”隻聽廳中一陣鑼鼓喧囂,司儀的唱禮聲已經遠遠傳了出來。三拜之後,葉空就是有妻室的人了。秋千長歎一聲,又蹲下去搬箱子,忽然眼前出現一雙赤腳,小巧如玉。秋千往上看去,隻見青色的布衣布褲包裹著一個玲瓏身段,衣褲邊上都用金絲繡了花鳥圖形。再往上看,烏黑的頭發緊緊盤成一個髻子,頭上插滿翠綠的花朵。秋千從沒見過綠色的花朵,細細一看,原來都是精致的稠花,朵朵花瓣肥厚,都用金絲勾邊。這姑娘全身上下雖然都是冷色,卻奪目耀眼之極。秋千又是驚訝又是莫名其妙,暗道:“這誰啊,乾麼穿得花花綠綠。”再一看,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這姑娘後麵跟著兩頭巨獒,一頭雪白,一頭火紅,鬼影般悄無聲息地走著,四隻眼睛閃閃發亮。大廳中葉空和陸一夫人正要下拜,忽聽背後的客人一片驚叫。葉空回頭一看,隻見兩頭巨獒垂著舌頭踏進廳來,賓客們紛紛往兩邊退讓,杯盤碗盞打碎不少,於是皺眉道:“今天我成親,你來乾什麼?”眾賓客隻聽一個風鈴般的聲音答道:“成親好呀,成親怎麼能沒有新娘子?”賓客們聽了這句話心中都是麻酥酥的,方才還避之不及的,此刻都踮起腳來看來了什麼樣的人物。廳中正是海木青,俏生生地站在兩犬之間,臉上帶著淺淺的小酒窩,甜甜問道:“竹溪的女子出嫁都穿碧色嫁衣,我還是頭一回穿,葉郎,你說我好不好看。”十個賓客有八個都從心底裡讚出來:“好看好看!”還有兩個還在人群後掙紮要看看這聲音又甜又嬌的女子是怎麼個美法。葉空卻道:“跟你說過了,我不會喜歡你的,你走吧。”說完竟然轉過身子,背對眾人。海木青臉上還是帶著笑,眼裡卻沒了笑意,頭上的綢花不住顫動,大聲道:“我就偏偏要你喜歡我!”兩頭巨犬也跟著低低嘶吼起來,賓客中又是一陣驚叫。海木青往前走了幾步還待要說,忽見大關閃在身前,張手攔住自己。從海木青進來,大關就大吃一驚,暗道:“這姑娘好不知輕重,這種場子也是砸得的?”於是趕忙擠過人群站在離她不遠處,此刻眼看衝突已起,顧不得自己身份低微趕緊出手阻攔。果然聽海木清怒道:“你是什麼東西,滾開!”她此刻臉上已經無笑,雙犬也蓄勢待發。大關素來膽小,此刻卻巋然不動,輕聲道:“海姑娘,這裡這麼多人,你單槍匹馬又能討到什麼好處?還是先回家去,回頭咱們再想辦法……”兩犬看他攔路,不住逼近,一麵磨牙舔嘴,大關一邊說一邊往後退,說到最後一句時已經給雙犬逼到牆邊,臉上熱烘烘的都是雙犬嘴裡的呼氣,背上的衣服都濕透了,真不知自己哪裡來的這麼大的膽子。海木青卻不看他,隻是盯著葉空的背影,淒然道:“來不及啦,我再不來,葉郎就要被這個老妖婆搶走啦。”話音剛落,大關忽然眼前一道紅影閃過,跟著海木青就向後摔了出去,隻見陸一夫人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廳中,把蓋頭一扯,罵道:“小賤人,找死麼?”自打海木青出現,陸一夫人便蓄勢待發,此刻終於忍不住了。葉空正背對眾人,柴管家也離得甚遠,雙犬還在牆角監視大關,竟都沒有時間相救。海木青不知陸一夫人厲害,千鈞一發之際往右避去,雖然躲開胸口致命一擊,左肩卻被狠狠拍上,當下痛得臉色慘白。葉空一驚,心道:“看不出陸一夫人還有這般身手,這門親事不單單是筆交易,不知船幫還有什麼安排。”雙犬看主人受傷,忽然發起狂來,一紅一白都向陸一夫人撲去,陸一夫人向後飄出幾尺,雙掌一錯便要迎敵,但是雙犬來得凶惡。葉空順手抄起兩個茶碗擲出,紅犬腦門中了一記,頓時嗷嗚一聲翻滾在地,白犬卻在半空仰頭避開,雖然給打中了胸口仍舊惡狠狠地朝陸一夫人撲來。眼看白犬毛發膨脹,嘶吼如雷,葉空等人都是相救不及,陸一夫人臉色已變,眾人也驚叫起來。叫聲剛出了嘴巴,隻見一個灰影閃過抱起陸一夫人落在遠處。白犬撲了空,四隻鐵爪抓得滿地石屑紛飛,它轉身要再行撲擊,卻嗷嗚一聲前腿軟跪在地。灰影子笑道:“你這畜生,還要翻天麼?”葉空和陸一夫人同時變色,一人叫道:“師傅!”另一人叫道:“師兄!”那灰衣老頭兒不是向會飛是誰。阿阮照顧他半天,此刻追在他身後,奇道:“這怪人怎麼會是葉大爺的師傅。”眾人朝向會飛看去,隻見他枯瘦如柴,隻穿了件短褂露出兩條鷺鷥般的細腿,卻抱著一個肥大火紅的女子,模樣甚是滑稽。向會飛把懷中女子往地上一放,卻發現放也不脫,轉眼看去隻見陸一夫人滿臉鼻涕眼淚把濃妝衝得縱橫交錯,兩手緊緊抱住向會飛的脖子,哽咽道:“飛哥,你終於來接我了。”向會飛大喊一聲,把她扔了出去,叫道:“我是救你性命,可不是來跟你相好。”說罷發足奔去裡屋,陸一夫人打個筋鬥也追了出去。眾人看這一男一女撇下滿屋賓客兀自去了,都麵麵相覷。這時又聽海木青道:“葉郎,我到底是哪裡不好,惹你討厭,你……”眾人又朝她看去,隻見兩犬已經爬起,守護在她周圍,海木青右手握住受傷的左肩,痛得嘴唇直抖。大關看得不忍,想去扶她一把,剛邁步,紅犬滿身毛發便炸了起來,喉嚨低吼,牙也齜了出來。兩隻紅眼瞪得有銅鈴大小,似乎在說:“你敢碰她試試?”大關打了個冷戰,不敢再走,隻得口裡道:“姑娘,你……”葉空瞧著她受傷,也是不忍,口裡卻道:“你受傷不輕,還不快走。”阿阮喊道:“海姐姐!”跟著從人群中搶出,要給她醫治。海木青避開阿阮,盯著葉空道:“你當真半點都不喜歡我,半點都不關心我?”葉空緩緩把視線移開,漠然不語。海木青喃喃自語道:“知道你要娶那個女怪物,我便是拚著性命不要也要來救你一救,我不相信,你當真半點沒把我放在心上。”想到這裡,海木青忽然大聲道:“我今天既然來了,就非要嫁人不可,你得給我做個見證!”眾人聽後都是啞然失笑,哪有姑娘拚了命非把自己嫁出去的。葉空道:“什麼見證?”海木青右手一指,喝道:“我今天就要嫁他!”那細白的手指卻指向大關。大關登時瞠目結舌。他本來站得靠海木青最近,此刻卻不由自主退了一步。海木青俏眉一豎,喝道:“怎麼?我配不上你麼?” 她剛才抬手牽動了傷處,此刻痛得直吸冷氣,卻咬牙忍住。大關雙手亂擺,忙道:“不是不是!”海木青又問:“那你要不要娶我!”大關一顆心快要跳出腔子來了,呆呆道:“不成不成,這個不成的。”海木青向前兩步抬手給了大關一個耳光,喝道:“什麼不成!”她用力過後臉色更是慘白。大關全不招架,半邊臉頓時起了五道指印。海木青又問:“你到底娶不娶我!”大關結結巴巴道:“彆,彆……”眼看海木青又揚手要打,大關簡直想給這個姑奶奶跪下了,顫聲道:“彆,彆再動啦。”葉空仿佛全沒看見,淡淡道:“大關,你既然是葉府的人,成婚的花銷一概由葉府來出。若是海姑娘想嫁進葉府,咱們決不能虧待了人家。若是大關想跟著海姑娘回竹溪安頓,葉府也是一般地重禮相送。老柴!”柴管家應聲而出。葉空道:“把西邊的大廳收拾出來,夫家的婚禮在那邊辦,日子讓他們自己挑吧。另外把磁器口那兩家酒樓和綢莊劃到大關名下算是我的賀禮。”跟著又溫聲對大關說:“大關,葉府的馬場隻要你願意還是交給你打理,彆人我也不放心。”接著終於把眼神轉到海木青臉上,淡淡道:“恭喜兩位。”海木青呆呆看著葉空站在眾人之上,風姿卓絕,氣度閒雅,雖然嘴裡安排得頭頭是道體貼入微,那俊美的臉上卻冷冷不見半點真情流露。海木青心中頓時如萬劍戳刺,終於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大關剛往前走了一步,忽然又被海木青甩了一個耳光,另半邊臉也腫了起來。海木青喊道:“誰要嫁你!”然後又對著葉空道:“葉空,你以為我跟你一樣?我這輩子喜歡誰才嫁給誰。不是你不要我,是你根本配不上我!”說罷海木青轉身向外奔去,到了廳外,她翻身爬上紅犬犬背,右手攬住犬頭,受傷的左手仍舊軟軟垂在身旁,一人兩犬瞬地便隱沒在林間。大關呆呆看著她遠去的方向,邁了兩步卻又不知道去哪裡才好,臉上十個手指印仍舊隱隱作痛。 眾人看著海木青邊哭邊奔,驚訝之餘也唏噓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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