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葉空從白河峽穀的石牢中救出一人,煙霧彌漫中好容易才看清,隻見那人破衣爛衫,頭發半黑半百,趴在地上不住咳嗽。葉空失聲叫道:“師父!”原來給孫猴兒困在牢裡的正是葉空師兄妹三人的授業恩師向會飛。葉空驚道:“師父,你不是早就,早就……”向會飛大咳一陣,道:“早就什麼,我不跑出來逍遙快活?難道還要守著你們一群小鬼過一輩子嗎?奶奶的,要不是中了這幫龜孫子的美人計,怎麼能給困在這個鬼地方?”葉空一片茫然,呐呐問道:“剛才你一直拉繩子,是什麼意思?”向會飛道:“藥力一過,這個破洞怎麼會困住我,你師父我是想給你省幾個錢。”葉空道:“那你怎知我頭上……”向會飛拍拍胸口,想站起來,又是力不從心,嘴裡卻大聲道:“我天天看著你長大,看了十幾年,我能不知道你頭上有璿沒璿?”說罷又平躺在地上大咳,想來是被黃煙嗆得厲害,卻沒有性命之憂。葉空心中百感交集,暗道:“這我可全想錯了。”再轉身一看,濃霧散去後,周圍躺在地上的都是傷員,斷手折腿大聲呻吟。孫猴兒抱著死猴,抽抽噎噎無休無止。葉空想說點什麼,卻喉嚨乾澀,一個字也發不出來。終於,孫猴兒佝僂著身子站了起來,抱著死猴顫巍巍地向石峰後走去。葉空跟了兩步,隻見隻見老人緩緩走到峰下一個小窩棚裡。窩棚裡有張破席,幾個破碗,一些零零碎碎的瓶罐。老人把破爛兒撥開,先把死猴放在席上,自己跟著也蜷縮在地,把死猴牢牢抱在胸前,又拉過一副破布蓋在自己和猴子身上,想是平日裡都如此睡慣了的。葉空隱隱約約見老人不斷拂拭眼角,心中一酸,暗道:“每每遇到星瑤的事,我就心神不定。星瑤,星瑤,你到底還要折磨我多久?”對於兩人的出走,葉空十餘年來始終不曾放下,苦苦追尋卻全無結果,如今反而犯下這些錯來。雖然悔恨也於事無補,頗有心力交瘁之感,總覺得前途茫茫,萬事可休,越發地心灰意懶起來。海邊茶樓中,葉空聽見晏無憂說話,卻沒有理他,往前邁了半步,向陸一夫人道:“我這位朋友怎麼得罪了夫人?”陸一夫人雖然吃驚,卻並不膽怯,昂首道:“船幫讓我選神女,我已經選好了,這位爺台非要把人帶走,葉老板給評評這道理。”葉空轉頭問晏無憂道:“你要把人帶走?”晏無憂此刻膽壯了不少,立刻大聲說道:“對!不然這姑娘就是死路一條。人命關天,決不能讓冷州的姑娘白白送死去......大哥,你可得再幫我一次,他們……大哥?你還好不好?”晏無憂正說著,忽然瞥見了葉空的神色,隻見他雙目低垂,似是全沒留意自己說什麼,又似疲憊至極,忍不住問了一句。陸一夫人卻插口道:“那船幫來了找我要人怎麼辦?你怎麼交代?”晏無憂道:“讓他們來找我好了!”“找你?你也擔待得起?”“我不管,反正既然我遇見了,就不能讓這姑娘隨了你們!”眼看兩人又要吵鬨起來。葉空緩緩吸了一口氣,道:“既然我兄弟開了口,這個姑娘你們是不能要了。”陸一夫人呼道:“那您是要了我的命啊。”葉空閉了眼,道:“那是你的問題。”陸一夫人又急又怒,道:“葉老板,您財大氣粗,船幫自然不敢惹您。我可是小老百姓,孤單單一個小女子,又沒個男人依靠,哪裡敢得罪船幫。況且,這件事情已經板上定釘了,連老陸頭都沒說什麼,您就高抬貴手放我們去吧。”晏無憂忽然插口道:“老陸頭也姓陸,你也姓陸,好歹是個本家,怎麼忍心送人家閨女上島去?”話音剛落,屋裡的陸一夫人連同聞訊趕來的七八個夥計都一起哈哈大笑起來。陸一夫人道:“你道我真姓陸?我這是壹貳叄肆伍陸柒的陸。你可知為何大家叫我陸一?”她見晏無憂愕然不答,繼續說道:“沒彆的本事,就隻有消息還算靈通,凡有人跟我打聽什麼信息,代辦什麼事務,必把自己所有財產分為六份,然後給我一份。若是一個乞丐,身上隻有六個銅錢,我也就收一個銅錢,若是像葉老板這般大富大貴之人,我也隻收葉家財產的六分之一。“葉老板要是真想讓我換下陸家姑娘,也不是不可,葉家的田產生意折算下來,嗯……嗯……再分六份, 嗯,至少五十萬兩黃金……“再加錢莊茶葉的生意,和海外的瓷器絲綢生意,暗地裡的錢財來往我就不算了,單隻明麵上的,總共八十萬兩。”這一番賬目,算得晏無憂瞠目結舌,過了半天才喃喃道:“若是我求夫人辦事呢?我身上就十多兩銀子,你全拿去吧。”陸一夫人兩眼一翻,啐道:“你是什麼東西,也請得動我?”遠處小蝦也叫道:“你是什麼東西,敢打我?”他被打倒在地,此刻才爬將起來,他壓根就沒看見葉空,還以為是晏無憂出手打了自己,三兩步奔過來又提拳要打。葉空把晏無憂往身後一擋,右手按刀,斬月刀立刻藍光浮動,周圍的勁裝大漢見狀齊聲發喊,個個也拉開了架勢。陸一夫人有船幫撐腰,冷笑道:“嚇唬誰呢?彆說刀上閃藍光的,就是閃綠光的我也見過!”葉空臉色陡變,忽然向前一步,森然道:“你在哪裡見過刀上有綠光的?”一邊問,刀上藍光暴漲,殺氣四溢。原來,葉空師兄妹三人的兵刃都屬同一塊天外隕鐵所造,葉空之刀,名為斬月,內力到時閃現藍光,徐遠之劍名為斷日,呈綠光,何星瑤使的是一條長鏈,名為鎖星,呈紅光。他三人武功雖高,卻不常在江湖走動,鎖星鏈在星瑤出走時並未被帶走,仍由葉空保管,斷日劍卻隨徐遠出走而消失,世上極少人知道此劍特征。當陸一夫人提到"綠光"兩字,葉空心中一跳,又忍不住逼問起來。陸一夫人看他殺氣騰騰,當下不自覺道:“當年有個相公來碼頭借船……”葉空心中怦怦直跳,問道:“什麼時候?那相公長什麼樣子?要去哪裡?”所謂關心則亂,他那一幅焦急表情怎能逃脫陸一夫人的眼睛。陸一夫人剛要回答,卻眼睛轉了兩轉,答道:“陸一的規矩,葉老板是知道的。若是按照規矩來,我自然知無不答,葉老板要是想嚴刑拷問,我也不見得就怕了。”說完兩手往懷中一抱,竟然是有恃無恐。葉空怎會不知她要的是自己六分之一的家產,他本就疲憊,又是心焦,當下暴怒起來,兩眼盯著陸一夫人脖子下不斷晃動的肥肉恨不能一刀下去,讓她人首分離。周圍的夥計們看他牙關緊咬,兩頰的青筋也突起,都不由自主退後一些,連老陸頭也抱著小水往後退了退,葉空暴怒之中瞥見父女兩人眼中的驚恐神色,又想起白河峽穀中孫猴兒的慘狀,忽然一腔怒火消失得無影無蹤。“就算打聽到了又有什麼意思?星瑤也不在了……但是我真的能放下嗎?星瑤,你到底要折磨我到什麼時候?”想到這些,葉空殺氣儘退,眼中都是絕望神色,斬月刀也漸漸暗了下去。陸一夫人瞧他這般模樣,還道是葉空心虛,暗道:“到底還是怕了船幫。”她把葉空上下打量兩遍,隻見他眼眸憂傷深沉,麵帶一抹苦笑,臉色雖白,卻更顯得兩道劍眉濃黑,身子雖然筆直挺拔,卻衣衫單薄惹人憐惜。陸一夫人為他風姿所折,竟然無法把視線從他身上移開,心中暗暗讚歎:“人道葉府主人是天下一等一的人才,果然不虛,要不是親眼所見,決不能夠相信人間還有這樣神仙般的人物。”她越是看,心頭越是愛,心想幾萬兩黃金哪裡比得上這般一個好男兒,忍不住向前一步,用手撫了撫葉空的肩膀道:“葉老板這麼為難,我看了也是好生難過。”葉空萬念俱灰,竟然沒有躲開,隻是站在原地不動。晏無憂不明就裡,擋開陸一夫人的手,道:“你這不是敲詐勒索麼?光天化日的,還有沒有王法?”陸一夫人笑道:“王法?我的規矩明明白白,冷州城裡誰不知道?要我壞了這個規矩,除非是我老子,要麼是我男人。”說完瞥了葉空一眼,滿含蕩意。見葉空不語,更是得意,笑道:“隻要你說動了我,不但讓你們把這姑娘帶走,帶刀相公的事情也原原本本全部奉告。”晏無憂背後發毛,剛要出言反駁,忽聽葉空淡淡道:“我沒法當你老子。”跟著把那深泉般的眸子移到陸一夫人臉上,說:“那我隻好當你的男人。”此言一出,全場大嘩,連陸一夫人也是張口結舌。又聽葉空緩緩道:“三日之後,便來迎娶,你準備好吧。”陸一夫人中年寂寞,一貫喜歡口頭占些便宜,沒想到竟然得了一門親事,還是跟這麼一個頂天立地好男兒。風度翩翩佳公子,頓時手心冒汗,臉上發紅,嗓子生煙,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晏無憂大驚之餘,高聲道:“大哥,她不是好人!婚姻大事豈能兒戲啊!”葉空苦笑搖頭道:“不是這樣的。”晏無憂急道:“怎麼不是?她選了姑娘去給船幫送死,還要敲詐你家產,怎麼不是壞人啊!”葉空笑道:“我是說婚姻大事怎麼不是兒戲了?我看是大大的兒戲!”說罷,仰天大笑出門去,笑聲中頗有苦澀之意。留下一屋子人,錯愕不已。“星瑤,當年你我的婚姻之約,你可有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