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金閣少女(1 / 1)

巨燈島 陸離 2466 字 3天前

葉空製服了海木青,心中卻不見得有多快活,一言不發地走在前麵。隻有酒店的小廝跟在後邊說個不停:“這回可有那娘們兒受的,還是老爺智計百出,所以說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那娘們兒不知好歹,不要臉的人多了,我就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小廝正說得唾沫橫飛,忽聽大關一口濃痰吐在地上,罵道:“你懂個屁。給老子閉嘴。”葉空本來最煩大關吐痰罵人,此刻卻覺得一陣痛快,暗道:“這小子倒是懂些道理。”忽見葉空身子一飄,奔出去三丈有餘,把一個姑娘堵在牆邊。大關先聽嚶嚀一聲,定睛看去,原來是小神醫阿阮。她見海木青久久不從樓上下來,正在街上探頭探腦,剛看見葉空一行,正要躲避,哪知道葉空眼快,身法更快,瞬間自己便無處可逃了。阿阮背靠牆壁,隻見葉空嘴角帶笑地看著自己,又是忐忑又是害羞,恨不能鑽到牆壁裡麵去。葉空伸手,阿阮嚇了一跳,忍不住又縮了縮,哪知葉空隻是伸出兩個手指捏住她衣袖,把她往外邊拉了拉,道:“石頭牆壁冷,姑娘家彆著了涼。”阿阮更是害羞,小小的圓臉也漲紅了,頭上一朵淡綠的綢花也在微微顫抖著。葉空看著她有趣,笑道:“海姑娘中的是青竹針上的毒,自有解藥,你不用擔心。阿阮見葉空盯著自己,更加不好意思,過了半晌才低聲道:“嗯,嗯……”葉空微笑道:“我有個家人,身體不好,你可願意跟我去看看麼?”阿阮“啊”了一聲,原來她藏在附近,正是海木青交代,讓她跟著葉空一行。現在葉空忽然相邀,她反倒不知道說什麼了,隻能紅著臉低下頭去。葉空哈哈一笑,往後退了兩步,笑道:“你去看看就回,我絕不為難你。”阿阮好容易把頭微微一點,臉上紅潮還未褪去,陽光下粉撲撲甚是可愛。駿馬疾行,十六隻鐵蹄翻起草泥無數。阿阮坐在車中,隻覺道旁景色飛速向後退去。她忍不住向葉空看去。隻見葉空坐在她對麵的軟座上,一手扶著身邊錦枕,一手支在車窗上,正望著遠方出神,鬢邊每一根頭發都細細梳在髻裡,衣服也早已換了身白色裹金邊的長袍。車內四壁都用素色錦緞包了,比尋常人家的臥房還要大些。時值初秋,天氣微涼,車內燃了一小火爐碳,烤得阿阮周身溫暖。她生長在山地貧家,從未乘過馬車,更少有跟葉空這般富貴閒適的人見麵。此刻,阿阮坐在車上,身下的坐墊柔軟如雲堆。可她總是無法放鬆。怎麼能放鬆呢?對麵的葉空已經把腳抬高,斜斜靠在榻上,一顆一顆地吃著葡萄。日已西沉,金色的陽光斜斜地照進車廂來,葉空的全身都是金燦燦的。“葉大爺……”“喔?”“那個……”“叫我葉叔叔就好。”阿阮點了點頭。隻見葉空向外張了張,道:“就快到啦。”馬車通過冷州城門之後,放慢了一些,街道兩旁人頭攢動,熱鬨非常,華宅美服處處可見。冷州原本富庶,近數十年來因為巨燈島的關係,海運發達,漁業興隆,已經成為本朝最大都市,其繁華固非其他地區能比,更不是來自山林的阿阮所見識過的了。阿阮趴在車窗,又是好奇又是忐忑。隻見馬車走過集市,漸漸走到人少處。此刻地麵已經為青石鋪就,平整異常。終於來到一扇朱紅大門前,長寬數丈,頂頭一張黑底金字大匾,上書“葉府”兩字。門旁兩對石獅胸寬額闊,雄壯非凡。阿阮早知道葉空富貴不小,但也沒想到這般氣派。誰想進了大門,馬車又向前走了至少有一盞茶時分,越走越高,道旁密密都是鬆樹,如在登山一般。還好拉車的四匹馬兒神駿非凡,絲毫不顯費力。大關騎馬前前後後地跟著,也挺威風。終於馬車一頓,停在了一座大宅之前。阿阮剛伸腳,立刻被四隻手端著的下馬凳接住了,手也被兩個女子輕輕扶起。她出了車廂,隻覺耳旁一陣勁風吹過。抬頭一望,原來這座大宅竟然修在臨海的懸崖之上,近處船幟招展,密密分布著大小島嶼,遠方波光粼粼一望無際。阿阮第一次見到大海,竟然有些惶恐,再一看葉空,他已經被四五個人擁著走在了前麵。一個替他更換身上的白袍,一個正拍打他靴子上的灰塵,其實靴子剛換,一路乘車,哪裡有什麼灰塵了,但是這中年仆從仍舊拿著拂撣拍之不休。還有一個人手捧茶盤,盤中數杯茶湯紅透明亮,跟著他走路的起伏的溜溜打轉。另有兩個葛衫男子,均持毛筆書冊,彎腰侍奉在葉空兩側,神情極是謙卑。葉空端起茶一口喝了,腳不停留,大步朝屋內走去,一邊更衣一邊跟兩個男子說道:“怎麼樣了?”左側男子雙手捧上書冊,道:“這一季茶葉海鹽的收益都不錯,已經收齊了六萬兩,加上陳家記下的帳,一共有九萬兩。”右側的男子低頭報道:“商鋪和銀號托老爺的福一切順利,有七萬兩。”葉空腳步微一停頓,伸手撫了撫鬢邊,問道:“上一次有多少?”右側男子的頭埋得更低了,答道:“八萬兩。”葉空哼了一聲,又疾步向前,道:“老柴呢?”阿阮見柱後繞出一個紫衫男子,頜下一叢短須已經花白,比眾仆從都年長。老柴見了葉空微一彎腰,雖然恭敬,但遠不如其他人這般誠惶誠恐,道:“船幫的生意越做越大,去年就開始盤咱們的店,上個月又盤去了幾家,磁器口的望海樓和淩雲閣他們也在談。”葉空嗯了聲,並不答話。老柴左手一伸,身邊的葛衫男子急忙把賬冊翻到某一頁。老柴單手拿著賬冊,試探著問道:“老爺,船幫的生意,我們也能做……”葉空右手一揮,道:“不行!”老柴看了看賬冊,麵有為難之色,道:“那南邊的茶園隻好賣了。”葉空此刻已經坐在了大堂正中的坐榻上,兩個姑娘如同白鴿一般落在他肩頭,一個給他輕輕捶打著後背,一個用小玉梳子把兩鬢的碎發梳到耳後。大堂金柱林立,巨燭雪亮,麵海的一側修成巨大的露台,台邊裝著活動的木板有風雨時就可以合上。阿阮隻敢找了個角落,遠遠離葉空坐了。葉空聽說要賣茶園,似乎相當為難,單手撐住太陽穴,閉了眼久久不語,長發披落在頰邊,隨著海風微微飄動。老柴趁機又說:“船幫說了……”葉空忽然坐正,睜眼道:“不用。”接著又道:“賣了吧。”老柴舒了口氣,把賬冊遞給旁邊的葛衫男子,揮手讓他們退下。自己走近兩步,問道:“老爺去了好久。可還順利?”葉空想到此行全無收獲,不願再談,隻嗯了一聲。此刻他的頭發已經梳好,葉空雙手撫了撫鬢邊,忽然想起來什麼,站起來四處張望,終於發現了角落裡的阿阮。還不等阿阮反應過來,葉空已經走道她跟前,微笑道:“你累不累?”阿阮本就害羞,現在見了葉空這麼大的陣仗更是局促,連話也不知道怎麼說了,隻能點點頭。葉空也笑著點點頭,道:“好,我帶你去家裡看看。”眾仆從簇擁著兩人向後庭走去,隻見屋廊曲曲折折,路過無數的庭院和房間,無一不是精心打點,時而粉牆黛瓦,修作江南園林狀,時而金碧輝煌,有帝京宮廷之感。一座大宅之中竟然有五湖四海的景色和風物,看得阿阮眼花繚亂,暗道:“難道這就是葉叔叔的家嗎?怎麼這般大?”走了良久,一行人才來到一扇黃銅大門前,門雖然厚重,上麵刻滿山水景象,高峰深穀,激流瀑布,倒像是西南的景色。阿阮心道:“這兒恐怕就是葉叔叔休息的地方了。”哪知道門一打開,一股潮濕氣息撲麵而來。門裡竟然是一道階梯,道旁燭光晃動,層層下降,深不見底。阿阮驚疑不定,忽然右手一暖,已經被葉空牽著走了進去。階梯越下越深,仿佛要通到地底一般,阿阮給葉空牽著,又是害羞又是害怕,還好走了一陣,腳下平坦起來,又走了一會兒,複往上行。終於,阿阮眼前一亮,麵前居然出現一片湖水。天色已晚,湖水上淡淡籠著一層薄霧,一條木棧道直通湖心。湖對岸的亭上四麵水簾高卷,花壓朱欄。行在木棧道上,阿阮隻覺得自己如同走在雲霧中,夢境裡,誰能想到一座宅院裡竟然通到這人間仙境來呢?阿阮往後看去,背後是一座小山,原來這懸崖被一座山峰隔成兩半,前一半尚有道路可以通行,這一半卻懸在海邊,若不通過地道穿山而來,根本無從進出。難得的是這懸崖上竟然有座小湖,湖邊又是座高樓,樓頂的金閣在夕陽下閃閃發光。阿阮驚歎了一陣,又隨葉空向湖邊亭中走去,這時才發現,剛才跟在後麵的眾人統統不見了,花園之中隻有她和葉空兩人。正在奇怪之際,忽然一個白影撲到葉空懷中,嬌呼道:“葉叔叔!”阿阮探頭一看,頓時呆住:“世間怎會有如此美貌的女子?”湖邊亭中,一個白衣少女歡笑著和葉空抱在一起。她把頭深深埋在葉空胸前,吃吃地笑著,背心隨著笑聲微微起伏,滿頭烏發散落著直披到腳踝,也跟著輕輕顫動。葉空一手攬著這少女,一頭輕輕撫摸她長發。少女還是咯咯笑個不停,葉空低頭把鼻尖放在少女發間,也微笑起來,眼角泛出細細的皺紋。阿阮知道葉空總是待人親厚,但從沒見過他如此溫柔,那眼神,如同暖風拂花朵,細雨潤青苔。兩人均穿著白衣,抱在一起如同身邊有飛花環繞,阿阮看著看著居然不由得臉紅起來。這少女正是何星瑤與徐遠的女兒,何徐兩人死後便由葉空撫養。隻聽葉空輕輕說道:“馨兒,來見見阿阮妹妹。阿阮,這是馨兒,她自幼一人長大,你幫我照顧照顧她,多陪陪她。”馨兒聽了這話,好奇地抬起頭。她的身子仍舊讓葉空抱著,卻把下巴靠在葉空肩膀上,睜大了兩隻黑漆漆的眼睛向下打量著阿阮。阿阮此刻才有機會細細看她的臉,隻覺得這女孩兒小小的臉頰,圓圓的眼睛確實與自己年歲相差不遠,但是自己絕無她那般雪白透明膚,小巧端正口,淡如娟煙眉,烏雲似也發。尤其是她那一派天真純潔的神情,仿佛從未沾染過世間塵煙,從未嘗過憂愁滋味。馨兒原比阿阮大上好幾歲,但是從麵相上卻比阿阮小了許多,仿佛一個嬰兒的靈魂錯裝到了一個絕世美女的身體裡麵。馨兒瞧了一會兒,又咯咯笑了起來。她從葉空懷裡滑下來,拉起阿阮的手甜甜道:“阿阮妹妹!”阿阮被她的手一握,親切地一叫,難免有些受寵若驚。隻聽馨兒握著自己的手,轉向葉空問道:“葉叔叔,我的生日還有好幾個月,妹妹是我的禮物嗎?”此言一出,阿阮真是目瞪口呆。葉空摸了摸馨兒的頭,笑道:“不是禮物,阿阮是咱們的客人。”馨兒著急道:“那我的生日還有禮物麼?”葉空笑著點了點頭,道:“一定有禮物。”馨兒仿佛不放心,又問了一句:“你保證吧?”葉空哈哈一笑,溫言答道:“我保證。”馨兒登時放心了,一手拉著葉空,一手拉著阿阮,朝岸上走去。阿阮迷迷糊糊地給拉著走,隱約聽見馨兒道:“葉叔叔,你走了這般久,今晚住在這裡罷。”葉空還未回答,馨兒又道:“求求你啦。”過一會兒,馨兒又歡笑起來,想來是葉空點了點頭。晚飯之後,天已黑儘。阿阮獨自一人登上金閣。金閣望海,海風濕潤粘稠。天上輕雲數抹,隨風流動在眼前。不多時,近海的漁火逐漸熄滅,海上又是一片漆黑,隻有天邊一點亮光閃爍。阿阮開始還以為是星光,卻總也不見它沉沒或者升起,細細凝神看去,這亮光其實分外刺眼。她此刻還不知道這是巨燈島上的信號,一點黃光之外,周圍有數點彩光,有黃色,藍色,綠色……阿阮正靜靜數著,忽然聽金閣下一個輕快的聲音說道:“葉叔叔,你再變戲法給我看。”阿阮知道是馨兒,還不等她向下看去,一個溫和的男子嗓音響起:“淘氣。每天晚上都要看嗎?”阿阮明明知道是葉空,還是忍不住心中一動。在竹溪溫泉,阿阮才第一次聽說了葉空的故事,她未經男女之事,不知道情路竟然可以如此坎坷。她天生悲天憫人,對葉空也暗暗關懷了起來。她矮了身子,透過金閣欄杆望去,隻見葉空被馨兒拉著手走到庭院之中。庭院裡沒有旁人,也沒點燈,阿阮隻能隱隱看見兩人的白衣飄動。葉空道:“天涼了,早點回去吧。”馨兒不依,繞著葉空,又求了兩句。微弱的星光撒在她那張小小的臉上,滿臉都是求懇的神氣。葉空終於道:“好罷,不過看了就要睡覺去了。”馨兒一聲歡叫,鑽入葉空懷中。葉空歎了口氣,抱起馨兒坐在一塊大石上。他拉開衣襟把馨兒裹好,左手把她環在胸前,右手摘下斬月刀來,橫在她眼前,緩緩拔出刀鞘。忽然馨兒一聲歡呼,樓上的阿阮也險些叫出聲來,連忙雙手按住嘴唇。原來斬月刀上綻放出藍色的熒光來。那藍光如同霧般在刀身上流動。馨兒把手平放在刀身上,像撫摸綢緞一樣用手指追著光波。這“斬月刀”是葉空的師傳之物,刀身為數百年前西域異鐵所煉,刀鋒中更是混合了天外隕岩中的堅硬材質。也不知這隕岩中有何物質,每逢被精純內力催動,刀鋒便生出藍光。葉空內力到處,藍焰流動,光斑輕舞。一片光屑飄到馨兒鼻尖,把小臉照亮一塊,光點兒映在雙眼裡,如月影在湖。馨兒伸出兩隻小小手掌,捧住了光斑,輕輕說道:“真美啊,以前媽媽帶我去捉螢火蟲也是這般美。”正說到此處,光斑忽地滅了。馨兒輕歎一聲,葉空心中也是一痛,把她摟得更緊了一些,右臉貼住了她的左臉頰輕輕摩擦。阿阮也看得癡了,藍光環繞的兩人如膠似漆,似乎是父女,卻又像情人。阿阮看著看著不由得臉紅起來,心中怦怦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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