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乖”(1 / 1)

巨燈島 陸離 2687 字 3天前

掌櫃一見是個陌生姑娘,連忙道:“這裡不讓隨便進,姑娘趕緊下去罷。”海木青撇撇嘴,道:“什麼姑娘,我叫海木青。”大關看見她,立刻想起那一針之厄,當時就要拍案而起,給葉空按了下來。還好兩人坐在角落,中間又隔著一根柱子,一時不易被發現。掌櫃怕惹惱了其他客人,急忙從櫃台裡擠出來,倒了一碗酒送到海木青手裡,陪笑道:“姑娘樓下寬坐,小菜一會兒就來。”海木青嗔道:“誰要吃菜了,我問你人呢?”她的聲音又美又嬌,再矜持的吃客也忍不住望向她。隻見她長發高高挽起,插著一根竹簪。一身青布衣服包裹著渾圓的臀部和胸膛,褲腿和衣袖刺繡著五彩圖案,都分外地短,圓滾的腕子上套了十幾個細細的銀鐲子。雖然穿了雙繡花小鞋,卻沒有穿襪子,雪白的右腳腕上刺了條小蛇的圖樣。店內的男客人們看得眼都直了。海木青端起酒碗來喝了一口,便把殘酒潑在地上,說道:“你們漢人才喝這種沒味道的淡酒,難喝死了。”說罷就拎過掌櫃的耳朵,問道:“我問你的話聽到了麼?你見過那人麼?”掌櫃的還沒反應過來就給扭住了,耳朵痛得要命,連忙道:“姑奶奶,我隻管賣酒做生意,哪管誰穿戴什麼啊。”海木青還要發作,忽然隔了兩桌的一個男子站了起來,笑道:“姑娘要找的可是在下?”海木青一怔,隻見說話的人三十來歲,一身白袍,劍眉鷹目,四方下巴,長長的鬢角和頜下短須連成一線,甚是英武。海木青咯咯一笑,捏著掌櫃的手也放開了,笑道:“我要找的男人帶著金冠,年紀也要大些。”掌櫃連滾帶爬地溜回櫃台,其他人雖見海木青美貌,卻也不敢造次。哪知白袍人越開眾人,走到海木青跟著一揖,說道:“在下並無金冠,也不年長,但未必不如姑娘要找的人。”說罷一振衣衫,伸手在空中虛抓一把,麵前的木椅竟然飛起數寸,向後重重落在地上。這一手“隔空取物”自然是顯露了上層的武功,更難得的是他白袍飄飄,出手如電,再配上這樣一張陽剛十足的臉,當真是風流瀟灑。周圍人無不暗喝一聲彩,連葉空也暗道:“原來冷州城外還有如此好手。”此人姓高名凱,膠東美男子,齊魯好男兒,一股陽剛氣概,迷倒多少女人。尋常的風流招數無非是甜言蜜語,溫柔嗬護,娘娘腔的玩意兒,高凱都不屑使用。女人喜陽不喜陰,喜強不喜弱,隻有最強的男人才能征服最美的女人,高凱十來歲的時候就參破了這個道理。除了一身星雲八卦手的本事,他還有寬闊的胸膛,堅毅的下巴和眼神。哪個女人不想被這一雙有力的臂膀攬在懷中呢?海木青目光流轉,不住向這位自告奮勇的男人身上打量。高凱見她麵帶笑意,大著膽子在剛才搬開的椅子上坐了下來。葉空見了,暗道:“你不知這女人厲害,肯定要吃虧的。”哪知想剛想到此處,隻見海木青嚶嚀一聲竟然投在高凱懷裡。店內群雄無不嘩然,一半是驚訝,一半也是可惜:“早知這女人這般放蕩,自己剛才怎麼不大著膽子去勾搭一番?”高凱嗬嗬一笑,回手攬住海木青的肩頭,另一隻手順勢在她腳腕上一捏。海木青就像一隻小兔子一樣,完完全全地蜷縮在他懷中,臉上帶著甜甜的笑。高凱環顧四周,見眾人的口水也要流下來了,心中越發得意,暗道:“這趟來冷州諸多不順,今日得了這個美人兒總算沒有空手而歸。”於是又把海木青抱了抱,右手從懷裡摸出一個小酒瓶,笑道:“姑娘嫌店裡酒淡,我這裡有從家鄉帶來的佳釀,姑娘要不要嘗嘗?”海木青咯咯笑道:“我不喝。”高凱道:“怎麼?姑娘怕酒太烈了嗎?”海木青笑得又媚又嬌,道:“我要你喂我喝。”眾人皆是長大了嘴巴。掌櫃和夥計們都藏了起來。葉空心中也是暗暗搖頭。高凱心裡熱癢難搔,忙把酒瓶遞到海木青麵前。海木青搖了搖頭,伸出一根春蔥樣的食指,在高凱嘴上一點,嬌笑道:“我要你用嘴喂我喝。”這一下連高凱都是一愣,隨即心花怒放,暗道:“沒想到這裡的小婊子,比老家的還騷上一萬倍,妙極!妙極!”想罷,大笑一聲,先低頭往海木青櫻唇上重重一吻,跟著仰頭喝了一大口酒,就要去喂在她口中。海木青嚶嚀一聲,不避不躲,喝罷了拭去唇邊的殘酒,又軟綿綿地躺在高凱懷中。眾人個個瞧得麵紅耳赤,腳都軟了。高凱心中大樂,又仰頭喝了兩口,低頭問道:“你叫什麼名字?怎麼這般……”話還沒說完,高凱忽然哇地一聲吐在桌上。再一看,他臉色已經變得灰白,胡須上掛著吐出來的沫子,雙唇直抖,顫聲道:“有毒,有毒。”眾人往桌上一看,果然見穢物之中有一條小小的蛇鱔樣的物事正蠕蠕而動,不禁覺得惡心,幾個膽小的已經忍不住要吐出來了。隻聽海木青還是在高凱懷中,懶洋洋地說道:“我剛才要找的人,是什麼樣子?”高凱心中又驚又怒,恨不得一掌把海木青拍死,偏生四肢僵硬,丹田內一絲真氣也提不上來,又是害怕,隻得答道:“姑娘要找的人,頭戴金冠。”海木青又咯咯笑了起來,道:“那你帶著金冠沒有呢?”高凱渾身發抖,顫聲答道:“沒有。”剛才的美人兒,此刻如同一條蛇般盤在自己懷裡,想要站起來把她抖落,卻沒有半點力氣。海木青悠悠說道:“沒關係,我有個法子。”說罷緩緩把頭上的竹簪拔下來,把尖尖的那頭點在高凱眉心。高凱兩眼盯著腦門上的這根竹簽子,渾身忽然像篩糠一樣抖了起來。看見剛才還英氣逼人的美男子如此狼狽,葉空心中也是暗暗歎氣。隻聽海木青輕輕說道:“彆怕,彆怕,一會兒就完啦。”她的聲音還是這麼動聽,此刻在眾人耳中卻如同鬼哭。她手上加勁,血珠從高凱的額頭冒了出來。眾人都知道這姑娘武功不弱,用毒的本事更是可敬可怖,隻要她再一用力,高凱難免有竹簽穿腦之禍。海木青在高凱懷中坐了起來,一手環著他的脖子,一手握著竹簪,滿頭的秀發已經散落下來,直披到腰,隨著她的笑聲微微顫抖著。那長發這麼黑,這麼亮,比她的腳腕和手臂還要迷人,此刻卻沒有人敢看了。忽然,葉空掠到堂前,站在海木青桌邊,身後留下錯愕不已的大關。海木青驀地看見葉空,臉一紅,連忙從高凱懷裡跳了出來,身法雖然輕盈,但居然有些狼狽。葉空歎了口氣,道:“不乖。”海木青竟然低了頭,咬著嘴唇“嗯”了一聲。眾人此時才看見這個“頭戴金冠的男人”,心中都是“喔”了一聲,但是又不敢發出什麼聲音來。葉空又歎了一口氣,說道:“人家要請你喝酒,你乾麼要下毒?”海木青單足一跺,說道:“還不是為了找你。”葉空微微一笑,道:“你這麼凶,我都不敢請你喝酒了。”海木青忽然抬頭,雙目閃閃如星,全身都要笑出來了,道:“你要請我喝酒?”葉空拉開身旁一張凳子,坐下了,喚道:“店家,上酒。”掌櫃的雖然害怕,但是沒有上門生意不做的道理,於是不知道從哪裡滾了出來,把一壇子酒放在桌上又滾開了。葉空見他連壇封都不起開,不由得又歎了口氣,親手打開來,又親手倒了一碗,遞向站在一旁的海木青。海木青吃過葉空的虧,想去接碗,又不敢靠近。就像一隻想要撒嬌的小貓,卻怕給主人不小心踩到了尾巴,隻能欲迎還拒地在腳邊轉來轉去。葉空又歎了口氣,把碗湊在自己嘴邊就要喝下去。海木青忽然叫道:“彆彆彆!”說罷,夾手取過葉空手中的碗,自己喝了一口,又坐在葉空身旁,道:“罷了,就算被你毒死也甘願,省得我……”葉空微笑到:“省得你什麼?”海木青美目圓睜,直愣愣地看著葉空,忽然大聲道:“省得我天天念著你,想著你,擔心著你。我跟多少男人相好過,沒一個像你這樣的,讓人成天的失魂落魄。我要是不跟你好,就活不了。”海木青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又從來不避諱男女之嫌。她雖然風流,自從聽說了葉空的故事,又在澡塘會邂逅了他,便如遇見了前世的冤孽,從此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心心念念的都是這個又俊秀、又狡猾的公子爺。她知道望天閣之名,於是來碰碰運氣,沒想真給她找到了。海木青這番話壓抑在心中已久,雖然聽得周圍的漢人個個目瞪口呆,她自己卻是長出一口氣,心中痛快多了。店中的客人有不少是老江湖,殺人放火,男盜女娼的事情不但見得多,做得也多,卻從來沒有聽過如此大膽的表白,還是出自這樣一個天仙般的人物,心中都是大喊“豈有此理”,但究竟有什麼不對勁,又說不上來,一個個長大了嘴看著。海木青傲視群雄,把嘴一撇,坐到葉空懷裡,兩眼從此癡癡地看著情郎,再也不瞧旁人一眼。葉空哭笑不得,抬頭往剛才坐的桌上看了一眼,隻見大關臉也憋紅了,正朝自己擠眉弄眼,又是伸舌頭,又是抹脖子。葉空裝作沒看見,低頭問道:“你當真跟定了我?”海木青雙手環住他的脖子,笑道:“跟定了,跟定了。你就是跑到天上,我也要去捉你下來。”葉空臉色一沉,問道:“那為什麼剛才又和彆的男人又親又抱?”海木青臉一紅,道:“我那是要下毒害他,誰讓他來糾纏我呢。”葉空肚裡暗暗好笑,臉上卻如同覆上一層寒霜,道:“你到處招惹男人,我怎能留得住你。”海木青一愣,忽然咯咯笑了起來,兩隻眼睛彎彎地如月牙,道:“你吃醋了?”葉空“哼”了一聲。海木青笑得更開心了,往葉空臉上一吻,說道:“你放心,隻要你跟我好,我再也不看彆的男人。”葉空冷冷道:“我不信。”海木青咬了咬嘴唇,把花鞋搖掉了,赤足蜷縮在葉空懷裡,柔聲說道:“那要怎麼你才相信?”她的聲音如同綢緞,又軟又滑,包裹著聽見這話的人。有不少漢子簡直要站起來說:“我相信!”可是葉空偏偏不買賬,冷冷道:“你把右手斬下來,我就信你。”眾人一片嘩然,海木青桃紅的臉色也變了變。葉空道:“你把右手斬下來,我立馬跟你成親,從此不離開你半步,在座各位都是見證。”海木青看了看葉空鐵青色的臉,一言不發,然後緩緩拔出他腰間佩刀。這柄利刃比尋常單刀厚了一倍,卻窄了兩指,入手格外沉重。刀柄古舊厚實,護手處用篆文刻著“斬月”兩字。葉空似乎絲毫不在意佩刀被海木青拿在手裡,道:“你斬下右手,我就喝你的血和生生世世蛇的毒液,一輩子都不離開你。”大關雖然藏在角落裡,卻看得真切,暗道:“老爺這招挺狠,等那女人砍了右手,咱們再拍拍屁股走人,她又怎麼阻攔得住?”正竊喜,忽然又想:“那娘兒武功不弱,人又古靈精怪,真會乖乖砍了自己的手?隻怕是另有毒計。現在兵刃在她手中……隻怕隻怕,斬的不是自己的手腕,而是……”想到此處,不由得背上發汗。海木青一雙漆黑的眸子,靜靜地看著葉空,她此刻收起笑容,卻更有一番凝重之姿,周圍的漢子們都看得癡了。“好,我信你。”說罷,海木青左手持刀,朝右腕斬去。大關一顆心提到嗓子眼,忍不住叫出聲來。還不等眾人的驚呼停止,隻見葉空的手牢牢握住海木青持劍的左手,刀鋒離她的右腕還不到一寸。海木青歡叫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葉空眼光溫潤似水,嘴角帶笑,忽然手上加力,握著海木青的手向下斬去。海木青應變奇速,手腕一扭,掙脫了葉空的手,刀鋒挨著皮膚斜斜擦過,留下一道血痕。經此大變,屋內眾人都是驚得一言不發。海木青冷笑道:“我就知道,天下從沒有一個肯守諾言的男人。”葉空也冷冷道:“你若不是虛斬一刀,我又怎能握住你。天下又幾時有了信守諾言的女人?”海木青嬌笑起來,右手食指在葉空頰上一點,道:“我才不會那麼傻,為男人斬下一條腕子來。女人啊,為男人付出越多,男人越是瞧她不起。這道理我早就學會啦。不過,我要是不假裝斬自己一刀,又怎麼知道你是真心還是假意呢?”葉空道:“那你看我是真心,還是假意?”海木青哼了一聲,道:“你自然是假意。不過,隻要我把你留在身旁,真心還是假意又有什麼分彆?”說罷,海木青又笑了起來,眼波流轉,舉著刀不住在葉空眼前晃動。大關眼看葉空落入這女人手中,不知道要被怎麼折磨,想要幫忙,自己本事不夠。想要溜之大吉,又是不敢。海木青挨著葉空,親親熱熱地說:“我要是斬斷你的手腕,你還是能夠逃走,我還是斬你的腳好。不過我海木青的男人,成了瘸子,豈不是被人笑話。不成,還是生生世世蛇的毒液好用。”葉空冷冷道:“你要斬就斬,我就算是喝了毒藥,一樣會逃走。就算沒了雙腿,爬也要爬走。”海木青俏眉一豎,道:“你就這麼討厭我?我哪裡不好了?”葉空哼了一聲,兩眼直視前方。海木青咬著牙道:“你當我不敢?”葉空索性把眼睛閉上了。海木青又氣又恨,直起身子,把刀鋒一振,就要向葉空斬去,哪知“啷鏘”一聲,斬月刀卻跌落在地。她紅撲撲的臉蛋兒瞬間變為慘白,顫聲道:“青竹針?”葉空睜開眼,緩緩道:“你如此提防,我若不引你用刀,又怎能讓你沾到劍上的青竹針之毒?”葉空自知海木青武功不弱,況且自她見到自己便在全力提防,她全身都是毒物,又坐在自己懷裡,要想脫身當真不易。當時澡塘會相遇時,他曾用斬月刀削斷青竹針,於是,他讓海木青自斷一腕,讓她拔出沾到針毒的刀來。否則憑借她的武功和機智,自己若不狠下殺手,如何能偷襲成功。隻要刀被拔出,再找機會讓她撞上刀刃就簡單多了。雖然隻劃了一道淺淺的血痕,但想那青竹針如何厲害,海木青此刻想要狠狠抱住葉空,又想重重給他一巴掌,卻連小指頭兒也動不了。葉空道:“今天你可帶著解藥了吧?要不然我去讓那小姑娘來救你?”海木青又羞又急,隻得道:“在我耳環上。”葉空凝神一看,隻見海木青耳環上的小珠子原來是一顆小泥丸,便伸指摘下一顆給她服下了。海木青含著解藥,一時還不得自由,兩隻大眼中淚水轉來轉去。葉空歎了口氣,把軟綿綿的海木青抱起來放在旁邊,又把地上的兩隻花鞋拾起來,給海木青穿上,說道:“我不想害你,青竹針的毒性你自己自然會解,過會兒也就好了。”說罷,從地上撿起長刀,站起身來。海木青眼睜睜地看著他走到另一桌,帶著大關從店門離開,兩隻如清泉的眼眸,終於淌下淚來。大關雖然惱恨海木青的一針之仇,見她如此癡心,也不禁感歎。兩人走出良遠,還能聽見海木青嗚嗚的哭聲。天下的女子,有些柔弱,有些堅強,但隻要哭起來,都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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