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人命關天(1 / 1)

巨燈島 陸離 1786 字 3天前

碧波萬頃,一日西沉。粼粼波光中伸出一條女人胳膊來,雪白,滾圓,有氣無力地搭在一段浮木之上。女人的臉也倚在木上,被烏發遮去一半,白色的長裙浸泡在水裡,蓬鬆如輕雲。“有人!”晏無憂首先發現了那女子,忙把身子探出船舷指著海麵大喊。他所乘的木船甚大,此刻吃足了風正向冷州港駛去,一時回轉不得。老船工見狀,上前行了個禮,道:“老爺,這個離得遠了,也不見得是……”晏無憂不等他說完,怒道:“人命關天啊!廢話什麼?趕緊救上來!”他一麵說,一麵不住拍打船舷,催趕船工救人。眾船工無奈,隻得卸帆轉向,又撒下網去撈那女子。眾人忙了一陣,好容易把那女子連人帶網放在甲板上,晏無憂連忙上去拉她手,哪知一拉卻將她的身子提了起來,原來這女子竟然是隻有半截身子的女屍,下半身飄飄蕩蕩隻纏繞著衣裙和海草。晏無憂一驚之下放開了手,那屍首又摔回甲板,身子翻轉過來,原先被覆住的半邊臉已然腐爛,隻剩了一個窟窿,露出白森森的顴骨來。晏無憂驚得說不出話來,隻覺得手上黏黏濕濕,胃中翻騰欲嘔 。那屍體被他一摔,頓時皮破腸流,腐臭難當。晏無憂好容易靠著桅杆站住了,掩鼻道:“這是給鯊魚吃了還是怎的?怎麼,怎麼……”連說了兩個“怎麼”,一口氣沒透過來,終於住了嘴。剛才的老船工拿攬繩子的長鉤棍挑起女屍的裙子,皺眉道:“你看這身子上的切口,跟用刀子裁的一樣,但是哪裡來這麼快的刀?這不是鯊魚吃的,也不能是人乾的……”老船工頓了頓,終於道:“這個啊……恐怕是巨燈島上造的孽。”他一說“巨燈島”三個字,眾船工一齊發出歎聲,紛紛向海上望去。此刻夜幕已降,海天相接處隱隱有座島嶼,島上有一點亮光,咋看還以為是天邊星辰,細細看去,一束白光周圍還有若乾亮點,顏色不一,在漸暗的天空中越發明亮。老船工歎道:“加上這具屍首,這幾年光我就聽說了二十多起,都是年輕姑娘,給整齊切開了,有的斷手,有的斷腳,都說是被巨燈島上的異人抓了去,也不知那島上都有些什麼,也沒人敢上去……” 還沒說完,海上忽然起了一陣勁風,把屍首的衣裙頭發也刮動起來,夜色下,陰森無比,人人嚇得不敢作聲。沉默片刻,一個頭發花白的船工忽然跪下,對著巨燈島叩拜起來,一麵念道:“求島上的邪神放過我家三個丫頭,給你磕頭,給你磕頭……”說完不住磕起頭來。他身旁一人見了,連忙去拉他,一麵道:“你磕頭有什麼用?船幫說了,今年要選一個閨女上島去,獻給島上那些……那些高人,沒準兒就給治住了。”正磕頭的人一怔,剛想叫好,忽然想到自己的女兒難保不被選上島去,呆了呆,又磕起頭來。剛才說話的老船工一麵搖頭,一麵歎道:“作孽作孽。”角落裡一個壯年船工卻“嘖”了一聲,道:“要是沒有巨燈島,能有冷州?能有船幫?能有咱們跑船的一口飯吃?”巨燈島在離冷州幾十裡外的海上,島上有盞大燈,主燈終年不熄,下麵五盞小燈不但指示潮漲潮落,還能示意天氣海浪,冷州港進進出出的大小船隻全靠它指點。本朝海運發達,冷州港更是東海第一大港,船幫也成了第一大行會,朝廷的收入多半都要靠它,巨燈島也就跟著重要起來,不但被人越傳越邪。而且近十數年來,怪事頻發,也無人敢上島一探,官府更是睜一眼閉一隻眼了,唯恐燈滅,自己的財路也就斷送了。那壯年船工拉了拉裹在屍體上的大網,又道:“趕緊把這東西丟了,出來一趟,彆的沒有,倒撈上個元寶來,晦氣晦氣。”沿海跑船的人見了浮屍,為避忌諱,都稱為“元寶”,把“元寶”拖上甲板原本是大大的不吉利,要不是看在晏無憂的麵子上,船工們早就起哄了。此刻晏無憂看著眾船工的神色,雖然羞愧,卻連忙道:“怎麼能扔了呢?咱們帶回去,好好……好好安葬了吧。”那壯年船工冷笑一聲,道:“老爺是帝京來的貴客,不知道冷州的規矩,這種屍首上了船以後還能載人麼?”晏無憂本是京城官宦之後,家道破落後,乘船南下避債,既不知南方習俗,更不懂海上的規矩,饒是如此,仍舊喃喃道:“人命關天啊,好歹帶回去報官,查明真相才是呀……”另一個忠厚船工好心勸道:“老爺,咱們出海的人忌諱這個,就算到了碼頭,船幫的人也不接的。”晏無憂還想說些什麼,隻聽撲通一聲,壯年船工已經把屍首投入海中了。晏無憂大叫“哎呀!”,連忙撲倒船邊去看,隻見那屍首已在水中沉沉浮浮,身上白裙也跟著飄飄蕩蕩。晏無憂看了一會兒這具浮屍的慘狀便不忍再看,轉頭向海上望去。此刻天空已成深藍,巨燈島上的亮光閃耀如星,五盞小燈兩藍三綠,預示著明天又是一個大風天。距離如此之遠,還能這般刺目,島上又不知道是何光景了。晏無憂望著燈光,怔怔出神,心中暗道:“巨燈島,當真這麼邪門麼?”距船不遠處便是冷州,冷州往西便是鬆溪。葉空帶了大關,在該地打聽何星瑤的消息,一呆就是兩月有餘,卻毫無頭緒。當地的確出了幾樁命案,死的都是年輕姑娘,死狀極慘,跟晏無憂在海上遇到的浮屍頗為相似。但是關於何星瑤的消息卻是半點沒有,好像除了小周,再沒有彆人見過,連這般形貌的人都沒有聽說過。葉空又找尋了一陣,不由得心灰意冷。死而複生一說,究竟渺茫。 回冷州前,葉空找了間酒樓小坐,他斜依住欄杆,麵前一張紫檀木圓桌擺了幾碟小菜。一個粉紅衫子的姑娘娉娉婷婷地走過來,為他斟了一杯甜酒。米白色的甜酒在瑪瑙杯中如同牛乳,姑娘的手卻比酒還白。這麼白的手,又倒著微微醉人的甜酒,誰不想拿過來親一親,聞一聞呢?可是,偏偏葉空就是一動不動。姑娘終於忍不住了,抬頭看了看葉空,隻見他滿頭黑發用隻金鑲玉冠緊緊箍住,一雙眼睛正望著自己。姑娘臉一紅,放下酒壺,退了出去。門外幾個姑娘吃吃地低笑。一個姑娘道:“春苗好有福氣,老爺定是看上你了。”又聽一個聲音啐道:“你是偷喝了甜酒嗎?說這些醉話。”姑娘笑了起來,道:“我可沒喝,定是你喝了,不然怎麼知道甜酒醉人?”另一個姑娘也道:“也不知是自己喝的,還是公子喂的。”又一個姑娘接口道:“也不知是光喂了酒,還是喂了彆的什麼……”姑娘們一起笑了起來,聲音雖小,卻有如銀鈴。這些姑娘青春年少,哪裡知道風月無情惹人傷心的道理,葉空歎了一口氣,端起杯子來抿了口酒,倚在欄杆上向樓下望去。適逢每月十五的大集,街上人頭攢動。大關正在樓下安頓馬匹,他身邊賣肉的,賣菜的,賣雞鴨的無一不吆喝得聲嘶力竭,灰塵,人汗,畜糞混合著食物的香氣變成一種叫做“人間”的味道升騰在黑壓壓的人頭之上。剛坐了不久,便聽隔壁桌一人道:“船幫選的妞兒不知道姿色如何?”這望天閣是方圓五十裡最豪華的酒家,尤其是這最高的一層,一共就十張桌子,單是一頓飯的價錢也夠尋常人家半年的開銷,能來這兒吃飯的人,非富則貴,更不乏各界的俊雅人物。葉空聽見有人居然這麼粗聲粗氣地問了話,忍不住抬頭向那桌看了一眼。隻見說話的是一個中年富商,全身醬紫,衣服裝飾無一不是最好的料子,但是麵相猥瑣。葉空看了一眼就不願再看,暗暗搖頭道:“現在這望天閣上,誰有錢就能上來了。”與富商同桌的是一個金袍瘦子,上了些年紀,皮膚黝黑,留著一部大胡子,答道:“姿色再好也是供給巨燈島上的各路大仙,老弟你就彆想啦。”富商點頭道:“媽的,選一個美貌雛兒去送死,太也浪費。聽說還得是在滿十八歲當天給送去,嘖嘖……”同桌的最後一人是個黃衫男子,看打扮也是個生意人。他滿臉堆笑,給富商和金袍人各倒一杯酒,問道:“島上都是什麼人?有誰見過沒有?他們害死這些閨女來做什麼?”富商道:“哪裡見過了,那島邪門得緊。曾經有人帶了繩索火把要上島去,結果給殺得乾乾淨淨,屍首過了好久才漂回來,有的還給大卸八塊。”那黃衫人好像還不甘心,問道:“官府也不管管?”金袍人終於忍不住了,哼了一聲道:“官府?官府知道什麼?咱們往來多少船隻,多少貨物,多少生意,入港的海水險惡,要不是靠巨燈島上麵的高人加持,哪能都平平安安,順順利利?咱們船幫既然定了要送個姑娘上去,就必定有它的道理。”聽到此處,葉空不由得冷笑,暗道:“還不都是這幫跑船的得了巨燈島的好處,個個都把這島當菩薩一樣供起來。冷州港的生意是朝廷的聚寶盆,官府又怎麼會管?一個姑娘的性命又算得了什麼?隻會嫌一個不夠,還要送兩個三個。”黃衫人又道:“那這姑娘是怎麼個選法?總不能抓鬮吧。乾麼不把窯裡的姐兒,要麼是犯了法的婦人送上去?”紫衣富商趕緊說:“不行啊,萬一惹惱了島上的高人,保不準大禍臨頭。”金袍人咳了聲,道:“巨燈島是冷州的命根子,誰給選中了,那是造福一方。再說,上島的人穿金戴銀,家裡也能撈到不少好處,哪個貧窮漁家的女兒給選中了,那是她的福氣……”樓上用飯的客人多跟冷州港的生意大有關係,這一番話說得人人點頭連連,隻有葉空麵帶冷笑。不多時,大關也已落座,葉空便不再理會他人談話,自斟自飲起來。忽聽一個清脆的女聲說道:“店家店家,跟你打聽個人。”葉空向樓梯口一張,立刻矮身趴在桌上,暗暗叫苦。隻聽那女聲又道:“你看見一個頭戴金冠的男人沒有?”這下子,連大關也吃了一驚。說話的女子赫然便是澡塘會上遇到的海木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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