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死而複生?(1 / 1)

巨燈島 陸離 2165 字 3天前

按阿阮的吩咐,大關中毒後須得平躺。待得所有人都穿戴整齊,海木青指揮眾女伐下幾根粗大的竹子,並排捆起,把大關橫放在上,一端在地下拖著,一端被眾女抬起。葉空趕著馬匹,跟在後麵。在穀中行走了不久,叢林掩映下露出一間小小的吊腳樓來。裡外格成三間,布置簡單,一塵不染。樓下溪水潺潺,水邊生滿蘭草。眾女把大關放在外間,嬉笑著離開了,屋內隻剩葉海阮三人。葉空環顧四周,隻見璧桌上朝南供著兩個牌位,還不待看清上麵寫著什麼,就聽海木青說道:“看著真不舒服,都是漢人臭毛病多,放兩個死人牌子在這裡礙手礙腳。”說罷,伸手啪啪兩聲,把兩個牌位放倒。葉空和阿阮同時“哎喲”一聲,阿阮搶上前去把兩個牌位抱起來吹吹擦擦,甚是愛惜,頓足道:“姐姐若是不習慣,就告訴一聲,我放裡屋好生收著,又何必如此。”說罷抱著牌位急匆匆進屋了。海木青對著葉空伸了伸舌頭,道:“她爹娘死得早。漢人都說死後有陰曹地府,我可不信這套。我就知道人活著的時候就要快活地過日子,想乾什麼乾什麼,想要什麼人,就要對他好。”說完又似笑非笑地看著葉空。葉空道:“阿阮是漢人?那是她爹娘的牌位?”海木青端起桌上的茶壺,倒了一杯濃濃的紅茶,送到葉空嘴邊,道:“可不是,我和姐妹們看她才十來歲,就讓她跟了我們。”葉空把茶水一飲而儘,道:“小小姑娘,難為她了。”葉空家中豪富,但父母去世甚早,死前將他托付給師父,讓他在繼承家業前學習武藝。此刻聽見阿阮的身世與自己頗為相似,心中不免大有憐惜之情。海木青俏臉一板,嗔道:“你心疼她了?怎麼不心疼我?我自小一個人長大,連我媽的樣子都不大記得了呢。”葉空笑道:“她定是跟你一樣美貌,那還用說。”海木青聽見葉空誇讚她美貌,又立刻笑了起來,說道:“我媽媽可是我們寨子裡第一號美人,人好看,手段又高,她看上的男人沒有一個能不被她迷倒的。”說到這裡,海木青又給葉空倒了一杯茶,歎口氣說:“可是她後來死心塌地地愛上一個男人啦,非要他真心喜歡上她不可。這下子,可吃大苦頭啦。”葉空道:“她喜歡上的,就是你父親麼?”海木青白了葉空一眼,道:“我可不知道我父親是誰,寨子裡的人十有八九不知道自己父親是誰。這些男人來來去去,誰又知道了。我們可不在乎。我媽愛上的,就是個過路的書生。也真是奇怪,我媽什麼樣的男人沒見過,卻偏偏對這個書生害羞起來,成天輕言細語地跟他講話,又是唱歌兒給他聽,又是做飯給他吃,就是說不出口讓他留在自己身邊。”葉空忽然心裡對海木青的媽媽產生了一絲同情,問道:“那男子還是不喜歡她?”海木青倚在葉空懷裡,悠悠道:“媽媽告訴我,那男子雖然不嫌棄她,感激她,但是終究不是真心愛她。”葉空黯然不語,心道:“感情終是需要兩廂情願,你對他再好,也是無用。”又聽海木青說道:“終於,那男人要走了,媽媽舍不得,隻能用毒把他留下……”葉空驚道:“用毒?”海木青眨眨眼睛,道:“是啊,喜歡一個人,就是要千方百計把他留在身邊,用什麼方法又有什麼區彆?”葉空苦笑道:“這男人中了什麼毒?”海木青緩緩把葉空杯中的茶水填滿,說道:“媽媽讓生生世世蛇咬了自己,擠出帶毒液的血來,混在飯湯裡給那男人喝。”葉空奇道:“生生世世蛇?”海木青幽幽道:“生生世世蛇的毒液和人血混合又成為另一般劇毒,中毒者每七天需飲之前混合的人血,不然就會周身劇痛如萬箭穿心。也就是說,他一輩子不能離開我媽,否則沒有她的血,他也活不長。”海木青歎了一口氣,接著道:“哪知道我媽端著飯湯出去,回來時哭得滿臉是淚,打翻了碗,飯湯灑了一地,她終究是不忍心給那個男人下毒。我當時還小,隻是奇怪媽媽怎麼忽然扭扭捏捏起來。”葉空歎道:“強求來的終是沒有趣味,就算你媽媽把那男人留下,後半輩子兩人也不見得會快活。”海木青道:“那又怎樣,總比一輩子憋在心裡強。那男人走後,我媽沒多久就病死了,我一點兒也不可憐我媽,隻恨她沒出息,沒出息把喜歡的人留在自己身邊。我從小便跟阿阮講,咱們女人可不能這般難為自己。”這個故事,聽得葉空唏噓不已,一抬眼看見海木青又端了杯茶遞到眼前。紅亮的茶水在竹杯中直打轉,更襯得端茶的手細嫩潔白。葉空連杯帶手一把握住,一手攬住海木青的肩膀把她抱在懷中,輕輕問道:“你把阿阮帶大,她也有十六七歲了,那你……”海木青臉色一變,手裡的茶水也潑出來少些,急道:“你是說,是說我……”她急了半晌,這個“老”字卻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的。葉空笑道:“你怎麼樣?”海木青雖然慌亂了一會兒,又立刻換了副笑臉,嬌聲道:“你看我多大了?”她一麵說著一麵輕輕地扭動著身體,口裡低低呼著氣,仿佛一條蛇在舒展身體,又像是一條蛇要緊緊纏住什麼。葉空感覺自己懷中溫軟微香,如若無骨。他把臉埋在海木青的頭發裡,咬著她的耳朵輕輕說道:“我不知道你多大了,但是我知道你手裡的這杯茶不能喝。”海木青的身子一顫,隻覺得全身已經被葉空緊緊抱住,絲毫動彈不得,顫聲道:“你說什麼?”葉空早就在剛才趁海木青擔心自己的年紀的時候罩住了她周身幾處大穴,笑道:“先前你邊講故事邊喂我喝茶,那幾杯能喝,這一杯卻不能喝。裡麵有什麼呢?莫非就是生生世世蛇的毒液和……你的血?”海木青的眼簾忽然低垂了下來,睫毛如同小蛾子一般撲撲扇動著。說道:“不錯,裡麵是生生世世蛇的毒液和我的血。我喜歡你,但是又不想像我媽那樣傻,白白花功夫去討好你。我隻想你留在我身邊。你怪我麼?” 她抬頭,淚水一串串淌了下來。她此時雖然穿了衣衫,雙足還是赤著,十個小小的腳趾甲如同十片小小的花瓣。她的頭發還濕潤著,嘴唇仍舊微微翹著,眼裡都是淚水,胸膛因為愛情而起伏著。葉空歎了口氣,瞬間點了她周身四處大穴,站起身來。海木青被他抖落在地,終於忍不住嘶聲道:“你!你不是男人!”葉空苦笑。一邊把大關負在肩上,從窗口一躍而出,正好落在先前自己栓好的馬匹背上。隻聽背後阿阮從裡屋搶出,喊道:“公子,他需要靜臥三日,不能沾酒水。”葉空早已拍馬走遠,心道:“這小姑娘心腸倒好。”葉空知道海木青武功不弱,怕她衝破了穴道追來,便帶著大關找了處荒村廢屋養傷。這青竹針之毒好生厲害,大關縱然皮粗肉厚,也足足躺了好幾日才清醒過來。兩人不願再生事端,一路飛馳,奔回冷州。哪知還沒走出竹溪多遠,迎麵被一隊人馬攔住。為首的是個短須老者,正是葉空的管家老柴。葉空勒住馬韁,奇道:“你怎麼過來了?”老柴帶著一眾仆從翻身下馬,往葉空身前一拜,眾人衣上都濺滿泥塵,顯是趕得急了。葉空忙道:“是家裡出了什麼事嗎?”老柴躬身道:“家裡一切都好,就是小周剛從外地辦貨回來,遇到件大事,想要趕緊稟告老爺,又怕老爺在竹溪漫遊不歸,小的鬥膽,就帶人來找老爺來了。”說罷,往後一招手,一個小廝越眾走出。那小廝見葉空和老柴兩人都神色嚴肅,怯怯地叫了聲:“老爺。”便不敢言語了。老柴道:“你前幾日去鬆溪辦事,看見了什麼,你都說罷。”小周低了頭,恭恭謹謹道:“小人去鬆溪采貨,途中聽說當地出了命案,有年輕姑娘分屍慘死。小人怕生是非,就想連夜回城,哪知道回來的路上撞見一人,小人一瞧那人長得像是……像是……”小周吞吐著不時瞟著葉空的神色,終於道:“瞧著像是夫人……”這句話如同晴天霹靂一般,葉空全身一震,胯下的白馬感覺到主人的變化先驚嘶起來,不住打轉,大關連忙上前約束。還不等葉空說話,老柴先喝道:“你可看清了?”小周一慌,忙道:“看清了……當時為趕夜路,火把通明,小人也是嚇了一跳。”老柴又道:“那怎麼不攔住問個究竟?”小周道:“夫人她……啊,那個女子,一句話也沒說,身形一晃,便離開了,旁邊好像好像還跟著另一個女人,小人當時沒反應過來,她就……”老柴又道:“你真的看清了?真的是夫人?”小周忙道:“小的自幼在葉府,小人的內室還曾經服侍過夫人,都知道夫人的容貌長相。”老柴厲聲道:“夫人多年前就去世,你確定看見的是她?”小周嚇得又吞吐起來,道:“這個……這個……她走得快,小的也不敢肯定就是夫人,如果是容貌相近的人,也是……也是有可能的,但是跟夫人一般人品,天下哪裡找得到這樣相似的?萬一是夫人英靈不昧,出來走走,也是……也是……”老柴聽小周越說越不像話,揮手讓他退下了。葉空心臟狂跳,額上汗水沁出,心中隻是大喊:“不可能!怎麼可能!星瑤,星瑤她怎麼可能還活著?”想起何星瑤,葉空胸中一痛,當年生死離彆的場景就浮現眼前。那日,師兄徐遠從天而降,帶了何星瑤出走。待葉空帶著孩子追到長江邊上,天色將晚,江旁的峭壁如刀,黑幢幢地直壓到幾人頭上。岩上古藤盤結,雜樹叢生,也不知是山魈還是渡鴉,陣陣啼鳴,讓這隆隆江水更是驚心動魄。何星瑤靠著徐遠,臉色憔悴,緩緩道:“師弟,你還是回去吧。”兩岸高峽深雲籠罩,天空密密地飄著小雨,不一會兒何星瑤烏雲似也的發上掛滿細細的水珠,遠望之下如同白了一片。葉空怒道:“你!你連孩子都不要了麼?哪有這麼狠心的娘!”他背上的孩子原本昏昏沉沉,此刻醒來見到親生爹娘,兩片薄薄的嘴唇一陣亂動,終於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喊道:“媽媽!”何徐兩人見女兒全身打得透濕,頭發貼在額頭上,小臉兒白得透明一般。當下肝腸寸斷,幾乎忍不住要伸手去抱那女孩,但隻邁出半步,卻又攜手站定了,兩人都是淚流滿麵。葉空見他們相依相偎,心下一片冰涼。他對何星瑤一往情深,沒想到多年來種種溫柔親切終於化為泡影,一時間萬念俱灰,抬頭長歎道:“你倆人滾得遠遠的吧,把孩子帶了去,我就當你們死了就是。”他說的雖然是狠話,兩道淚水卻流了下來。哪知何徐兩人淒然對望,忽然手背一翻,各自亮出一把匕首直向心窩插進去,登時倒下崖去。這一下孩子固然驚呆了,葉空更是五雷轟頂一般,撲到崖邊大喊:“星瑤!星瑤!”隻見崖底河水滔天,怪石吞吐,兩人都已沒了蹤影。滔滔江聲中,葉空頭暈目眩,在崖邊幾乎站立不穩,要不是孩子又撕心裂肺地哭了起來,他隻怕也要栽下崖去。此刻,葉空又是感覺頭暈目眩,心道:“星瑤和師兄落崖後,我不止一次找尋他倆的屍身,師兄我已讓人安葬,星瑤卻始終沒有找到,難道,過了這麼多年,她……她……”老柴追隨他多年,從未見過葉空的臉色如此蒼白,連忙扶他下馬,在路邊安頓。過了良久,葉空才向老柴道:“小周是在鬆溪見到……見到她的?”老柴看了小周一眼,小周連忙道:“是,是,老爺。”老柴道:“事情過去這許多年了。小周說不定是看走了眼。”葉空不答,眾仆從也不敢說話,陪著葉空從傍晚呆到天都黑儘。眾人生火煮食要給葉空送去,他卻始終坐在暗處。如此坐了一夜,待到雲開日出,葉空才道:“我去趟鬆溪打聽看看,這會兒就走。”老柴勸道:“老爺剛出了門,先回家休息兩天吧。這多年前的事情,況且小周也不一定看清楚了。”葉空搖頭不語。老柴見他一夜之間,容顏憔悴,滿身都被露水打濕,想要再勸幾句又不知該從何說起,隻得站起身來,讓人備馬備糧去了。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