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穀深,一江東流。 驟雨過後,下山的小路極是泥濘。不多時,葉空全身上下便濺了泥漿,牽著的白馬也變為黑馬。 忽然,前麵竹林傳來陣陣歌聲。葉空一驚,提手按刀,隨行的夥計大關也把單鉤拿在手裡。 越是走近,歌聲越是清澈嘹亮,中間還夾雜著女子的嬉笑聲。隻是竹林密密匝匝,不知歌聲何處。 那歌聲越是動人,笑聲越是悅耳,兩人越是背上發毛。大關沉不住氣,揮鉤砸開竹林一角,隻覺得一陣熱風撲麵,又濕又糯,眼前竟是幾個池子,池子裡白白的全是女人,一絲不掛的女人。 女人們看見大關,先是一齊發出驚呼,但隨之竟然笑了起來。有的樂嗬嗬地望著兩個男人,更有的看都懶得看,自顧自撫洗胸臀,如無人之境。 隻有一個姑娘“嚶”地一聲,藏在一叢竹子背後。兩個男人呆在當地。在這密林中,怎麼會有這麼多裸女,是山精麼?是水怪麼?一個“山精”笑了一會兒,從池裡站起身來,朝兩人走去。她全身濕透,烏黑的頭發挽在腦後,幾縷長長的發絲彎彎繞繞地貼在雪白、赤裸的胸膛上。下半身雖然係了一幅青布,浸濕之後,曲線畢露。兩隻赤足,悄無聲息地踩著池邊的淺水走來,白得隱隱能看見腳背上的青筋,一對乳房隨著步伐微微顫動著。兩個男人像被點了穴道,一動不動,為首的大關更是張大了嘴巴。偷看女人洗澡的事情,他不是沒乾過,但是有女人這麼大大方方讓他看,他又不敢看了。“山精”看著他們的呆樣,噗嗤一聲笑出來,嘴邊露出兩隻小小的梨渦。一條雪白圓滾的胳膊越過大關,牽起了葉空的手。“山精”含笑說道:“這裡有一隻小臟貓,我們來給他洗一洗。”葉空給這隻柔軟濕潤的手一牽,緩緩隨她步出,另一隻手仍舊按在刀上。“山精”牽著葉空緩緩走向水池,四周熱氣蒸騰,兩人如同走在雲端。池中的女人們看見葉空,笑得更大聲了,有些還拍起手來。其中一個,趴在池邊,吃吃笑道:“海木青,明天才是澡塘會,你今天就選了一個,不怕寨子裡的男人們吃醋麼?”其時山中異族甚多,不少部落不但沒有男女之防,反而設下“澡塘會”,由女子邀請中意的男子共浴,以締結鴛盟。 海木青啐道:“你懂什麼?這才是緣分。”又轉頭向葉空甜甜一笑,道:“你知道我的名字啦,你叫什麼?”葉空答後,海木青歡叫起來,道:“你就是葉空?冷州葉空?”他藝高人膽大,放開刀柄,答道:“正是在下。”海木青甜甜一笑,道:“原來是你!果然是你!來吧,我們竹溪的溫泉天下一絕,旁人想要來泡我們也不讓呢。”沒有一個男人麵對這滿池的裸女不會神魂顛倒,更何況有這樣甜蜜的握手,溫柔的邀請。可葉空隻是笑了笑,就脫下沾滿泥漿的紫色外袍。白色緞的長衫給一條金帶係住,更顯得他高瘦的身子肩寬臀窄。很快,金帶也解下,白衫也褪去。都說女人脫衣服的時候動人如音樂,沒想到男人脫衣服也能讓女人神魂顛倒。池中的女人們看著葉空,全都安靜了下來,笑容都收起了,有好幾個剛才說笑得最響亮的,反而忽然害羞起來,默默低下了頭,臉也紅了。那修長的腿,肌肉虯結的肩背,厚實的胸膛,葉空的身體白得像雪,比池中的好些女人還白,卻蘊含著無限的雄性的力量,把兩隻有力的臂膀可以攬住池中任何一個姑娘的纖腰提將起來。此時,隻有海木青在笑。她笑得比剛才更開心了,兩隻梨渦像兩個小小的酒杯,讓人想湊上去喝上兩口。“這才是我看上的男人,”她心想。海木青牽著葉空的手讓他浸在池裡。池中其他姑娘都害羞地往四周縮了縮,把自己抱成一團,葉空的身體卻在溫水中放心地舒展開了。他的手臂向兩邊張開,搭在池邊,仰頭,閉眼,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海木青像條蛇般溜進葉空的臂彎,伏在他耳邊,輕輕道:“我聽說過你。你武功高強,在冷州又有極大的產業,而且還是出了名的多情種子,相好過的女人怕是比這裡所有人加起來還多呢。”她的一隻手順著葉空的胸膛,摸到脖頸,撫弄了一會兒他的耳朵,又滑到頭頂,取下他束發的金冠。黑長的頭發散落下來,鋪在葉空瘦削的兩頰,讓他這張俊臉顯得有些疲憊,慵懶。他已三十多歲,眼角在笑起來的時候微微有些皺紋,但就是這些皺紋讓他比一般的小夥子更讓女人著迷。溫泉池中白霧翻滾,池邊竹林沙沙作響。有這樣一群女人,和這樣一個男人,此情此景不知是仙境還是妖域。海木青雙頰發紅,兩目放光地看著眼皮低垂的葉空,又道:“都說你到處留情,其實早就喜歡上你師姐,你師姐卻嫁了彆人,還懷了彆人的孩子。後來她當了寡婦,投奔於你,你不計前嫌,反而風風光光地娶了她進門,這件事啊,在冷州轟動一時,連我們這山野鄉下也都聽說了呢。”葉空與何星瑤兩人本是同門學藝,他雖風流多情,卻暗暗戀上師姐,可惜何星瑤卻對兩人的大師兄徐遠情有獨鐘。徐遠性子沉穩,溫柔體貼,與星瑤情深意篤。兩人成婚後,葉空自暴自棄,仗著家中豪富,沉湎於酒色之中。哪知道徐遠忽然身故,何星瑤以有孕之身投奔師弟葉空。葉空一往情深,冒天下之大不韙娶了師姐,對何星瑤與師兄的孩子視如己出,更是拋棄酒色,整頓家業。哪知道數年之後,徐遠忽然出現,更帶著何星瑤出走。葉空帶著孩子千裡追逐,在長江天險趕上兩人。兩人卻在葉空麵前舉劍自儘,雙雙沉入江底。為何徐遠在新婚之後會忽然出走?師姐為何會嫁了自己?師兄又為何會忽然回來?兩人為何忍心拋下幼女雙雙自儘?十餘年來,這些問題沒有一天不盤繞在葉空心頭。此刻聽人提及,葉空仰頭長出了一口氣,什麼也不想說。海木青嬌笑道:“彆人都說你離經叛道,我卻覺得你是個難得的有情郎君呢。我一聽說了你的故事,便時常想著你是什麼樣的人,沒想到你俊成這樣。可惜你師姐福薄,今後就讓我陪著你吧……”說罷便要向葉空嘴邊吻去。忽然一聲驚叫。隻見大關黑棟棟地站在池邊,雙手把著褲腰,憨憨道:“我也……我也……”話音剛落,他雙手一放,褲子摔在腳邊,露出毛茸茸兩條大腿。姑娘們又是一聲驚叫。葉空哭笑不得,剛想說點什麼,海木青霍地從水中站起,喝道:“誰讓你進來了?快出去!”大關看著她白玉般的胸脯,眼珠子也要掉下來了,道:“一會兒就好,一會兒就好。”海木青掬起一掌池水向他潑去,喝道:“還不快滾?”大關下意識一躲,險些被自己的褲子絆倒,臉上也澆到些熱水,好不狼狽。池中的姑娘們都吃吃笑了起來。 忽聽葉空道:“小心!”大關右手一痛,一根細細的竹簽子已經插上手背。大關一呆,道:“這是什麼?”正要伸手拔掉竹簽,卻感覺頭腦一陣昏眩,就此人事不知了。海木青手持一根竹針正向大關後腦插落,哪知眼前藍光一閃,手裡尺多長的竹針隻剩一半。原來是葉空迅雷不及掩耳出刀削斷了一截。海木青咯咯一笑,反手把半根竹簽又插回頭上,樂道:“就算一根青竹針也夠他受的,這大個兒皮粗肉厚,昏死前居然還能說上一句話,真是邪門。”葉空自持武功勝過她許多,仍舊懶洋洋地說:“淘氣。沒看他是我一道來的麼?”海木青“哎呀”一聲,臉色變了變,又溜進溫水,貼著葉空的耳朵說:“葉郎,我一著急就什麼都忘啦,我錯啦,你罰我好不好。”海木青一邊說著,一邊用臉頰輕輕磨蹭葉空。那句“你罰我好不好”,任哪個男人聽了都不會忍心再責備她一句的。可葉空卻皺起了眉頭。忽然,一個綠衣姑娘從竹林後探頭出來,吞吞吐吐道:“他中了劇毒,須得馬上施救,不然……不然,就來不及了。”葉空一看,原來是剛才唯一跳起躲走的姑娘。此時她穿了一身綠衫,頭發還是濕漉漉的,更顯得水靈可愛。雖然探頭出來,眼睛卻不敢看著葉空,一張俏臉漲得通紅。海木青歡呼一聲,從池中跳出,奔到林後拉了那姑娘出來,一邊走一邊說:“咱們的小神醫在這,我怎麼忘了。這下這個大男人可算是有救了。”雖然被拉著走出來,那綠衣姑娘還是萬般不情願地磨蹭著,彆說葉空,她連海木青的身子也不敢看,耳朵根子也紅了。海木青笑得胸前亂顫,道:“這是我們的小神醫阿阮,臉皮薄得很,都是跟漢人學的臭毛病。”葉空道:“你自己的毒針,你沒有解藥麼?”海木青白了他一眼,道:“我今天出門洗澡,可沒帶著。再說,不是壞人我釘他做什麼?既然是壞人又要什麼解藥?”說罷,她雙手一用力,把阿阮推到池邊,道:“阿阮是我們這兒的療傷聖手,這個臭男人碰見她真是走了運,撿回條命來。”葉空雙手把長發捋到腦後,微笑問道:“你叫阿阮?”阿阮微微抬頭,眼睛卻望向彆處,細如蚊鳴地答道:“嗯,我……我……”海木青打斷了她,朝大關努努嘴,道:“大小姐,彆扭扭捏捏啦,再不救真的來不及啦。”阿阮咬咬牙,快步走到大關身邊蹲下,從頭上解下一條綠色的絲帶把他中針的右手縛住。又從懷裡掏出一隻青田石琢成的小瓶子,在針眼上倒些黃色粉末,手法輕快,熟練,全沒了剛才的膽怯樣子。葉空看她杏眼桃腮,膚白勝雪,雖然年紀尚小,臉上還有少許稚氣,但是已經出落成了一個十足十的美女。此時,她拔針救人,臉色莊嚴,在一片霧氣繚繞中猶如聖女,又好似觀音。葉空正看得有趣,海木青伸出手指,一點他額頭,笑道:“你可彆看上了我這個小妹子。”葉空“喔”了一聲,隨口道:“我看她這樣害羞,難道已經有心上人了?”海木青一隻手臂環繞著葉空的肩膀,媚笑道:“可不是,就是從來不肯讓我們見見。”阿阮一聽大羞,拿著藥瓶的手也顫抖了,低聲道:“我……我……我沒有……”海木青笑道:“對,對,你沒有。”又向葉空道:“她父母是漢人,漢人就是臉皮薄。我們就沒有這許多規矩,就算自己一個人把孩子生下了也沒有什麼。葉郎,你說我們這裡的風俗好不好?”說罷她又伸另一隻手攬住葉空脖頸。葉空哈哈一笑也彎臂把海木青的身子抱在懷中。阿阮滿臉通紅,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隻得把兩手一撒,道:“他目前是沒危險啦,要徹底除掉毒質,就得到我家去。”葉空點點頭就要起來,阿阮連忙道:“慢著!”葉空奇道:“怎麼?”阿阮吞吞吐吐地道:“你……你……穿著褲子沒有?”葉空笑道:“我沒穿褲子,姑娘你就不能先轉身不看麼?”阿阮恍然大悟,“嚶”了一聲急忙轉過身去。海木青和一乾姐妹早就笑得花枝亂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