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不算太大,所有參會人員已經坐好,有的在玩手機,有的在喝咖啡,有的則在相互寒暄聊天,看起來氣氛並不像想象中的那麼如臨大敵。陸雲錦不敢鬆懈,提了口氣找了個空位坐下,並細心數了一下參會的人數。加上她和尹行月,這個會議室裡一共坐了十三個人。尹行月並不看她,自己走到正中的主位坐下,麵對著各位大股東說:“各位尊敬的股東,感謝大家專程參加我司的臨時大股東協商會。這兩年地產行業進入寒冬,也一直有股東來詢問立上的發展情況,基於通報公司發展、保證廣大股東利益的前提,我司專程組織了這次協商會。在坐的各位股東都是手中持有表決權的我司大股東,對於公司未來的發展戰略,相信大家已經通過發給大家的財報和來年預算有了一個大致的了解,下麵我們就來討論下明年的發展戰略問題。”財報?發展戰略?陸雲錦聽到這裡,疑惑地向四周看了看,其餘的參會股東似乎正如尹行月所說的那樣,對於公司的情況了如指掌,而她對此卻毫不知情。她疑惑著發問說:“尹總,我想我並沒有收到公司的財報和戰略計劃。”“盧太太沒有收到?怎麼可能!”尹行月當即臉色就變了,她接通鑲嵌在會議桌上的內部電話,語氣嚴厲地說,“趙彤,放下手上的工作,來會議室一下。馬上!”很快有人敲門,在得到尹行月許可後,一個女人走進了辦公室。如果將女人按照不同的類型歸類的話,趙彤應該屬於淡雅型的女人。她穿一件藕荷色長袖連衣裙,臉上細心地描畫了極其精細的裸妝,衝尹行月一點頭,偏分的長發就從肩頭垂了下來。“我問你,盧太太說自己沒有收到公司的財報和戰略計劃。你是怎麼做事的!”“可能是我寄漏了,我馬上再去查一下寄出的郵件底單。”“你當我秘書已經有幾年了吧!怎麼到現在還在犯這種低級錯誤!”“對不起,這件事情是我的問題,實在是對不起!”趙彤一邊道歉,一邊轉向陸雲錦。她依舊彎著腰,頭也不抬地衝著陸雲錦一個勁地鞠躬:“抱歉盧太太,真的是我的錯。請您給我一點時間,我這就給您打印出來!”這是,趙彤?陸雲錦看著這個彎著腰、長發都要垂到地麵上的女人。她不會看錯,這就是當年那個美絕全年級的趙彤,那個自己曾經的閨蜜、情敵、羨慕加上嫉妒的對象。她走到了趙彤的麵前,語氣和緩,但滿是身在上位者的優越感:“不用這麼客氣。再拿給我一份就好了。”趙彤直起身子,像是不認識陸雲錦一般,臉上依然帶著拘謹而客氣的笑容:“盧太太,謝謝您。是我的工作失職。我這就去給您拿資料。”說完便朝尹行月點點頭,快速退出辦公室。趙彤為什麼假裝不認識我?幾分鐘後,趙彤走進會議室,遞給了陸雲錦一厚摞資料。陸雲錦暫時顧不上考慮為什麼趙彤不和自己相認這個問題,把注意力轉移到了資料上。她不是專業商科出身,做記者雖然有點見識,但對商業術語一竅不通,看這些資料根本猶如看天書一般。尹行月那邊已經洋洋灑灑講了好幾個小時,她這邊連一個基本的頭緒還沒有看出來。有幾位大股東對公司的發展提出了幾個問題,尹行月也都一一做了答複,答案看似很讓他們滿意,會議的節奏也逐漸慢了下來。尹行月瞥了一眼還在苦啃文件的陸雲錦,挑挑眉毛說:“盧太太,這會都開了大半天了,你有沒有什麼問題要問呢?”尹行月的話讓整個會場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陸雲錦身上。陸雲錦敏感地察覺到,那些注視著她的目光裡,有好奇、不解,更有質疑、譏誚。一時之間,她覺得自己宛如置身於一片目光的箭雨裡,需要攥緊拳頭才能坐得筆直。眼角的餘光中,她看到了尹如江單手托著頭,饒有興趣地看著自己。讓自己的心沒有那麼敏感,對於你這種情況來說,是有自我保護作用的。她想起尹如江的話,咬了咬嘴唇,昂著頭對尹行月說:“我資料還沒看完,暫時還沒有什麼問題。”“還沒看完?”尹行月故意揚高了聲調,雙手攤開做不解狀,隨後又勉強地一笑,麵帶憐憫地看著陸雲錦,“也怪我,你這大病初愈,就讓你看這麼複雜的東西。我估計你吃的那些藥,還讓你的腦子暈乎乎的吧!哈哈哈!”尹行月的笑聲像是一排尖利的小針,根根正中陸雲錦的心臟。不要敏感,她可能就是這麼一個粗人。“生氣啦?我在跟你開玩笑呢!”尹行月又掩嘴一笑,故作親熱地想要拍拍陸雲錦的背,卻被她以低頭拿文件紙的機會躲開了。“行了,我是在跟你開玩笑呢!我們都知道你精神有問題,承受不了壓力。彆逼自己,看不完就算了。實在不行了回家找盧天晟,誰也不是一天就能學會這些東西的。”陸雲錦不理會她,始終隻是看著手上的文件。尹行月自己討了個沒趣,訕訕地回到自己的位置繼續剛才的話題。“立上集團接下來要向地產租賃方麵發展。大家知道現在住宅市場不景氣,商業地產的投入資金量又比較大,我打算開放立上集團的商業地產項目租賃計劃,在項目建設的初期就引入投資人進行租賃,未來再由他們租給進駐的商戶……”“這樣租賃,雖然產權都是在立上,但未來招商的主動權是不是立上就控製不住了?”一位有些歲數的股東發問。“不會。招商還是由招商部來主導,那些先期租賃的投資人隻要坐收租金就行了。”“我覺得還是不妥,這後麵的責權不清晰。如果是招商部來主導招商,那平白將這些商業地產先租一次出去,會實際上提高商戶進駐的成本,同時對於一些大品牌的引入,你該如何承諾免租期?你不收租金沒關係,第一批的租戶可是要收租金的。”這位股東連珠炮似地提問,絲毫沒有打算停下來的意思。“所以你把這些商業地產先租一次是什麼用意?為了資金回籠?難道立上集團現在也開始出現現金流的問題了?”尹行月盯住那位股東,嘴角還是上翹的,但眼睛裡已經帶了怒氣。老東西,公然和我唱反調。“立上的現金流當然沒有問題,各位拿到的財報上寫得清清楚楚的。”尹行月的語氣裡帶著不容置疑的自信。“公事我們可以慢慢談,不過我突然想起來,老周,你家的少爺最近可還好?聽說上次他衝下高速公路,傷得可不輕。”那位年長的股東麵部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他乾笑了兩聲,像是從胸腔裡硬憋出的聲音:“他還好。其實您的那個租賃計劃也是很好的,這樣立上在開盤初期就可以收回全部的運營成本,後麵的操作空間更大。”尹行月滿意地點點頭,很快轉入下一話題。他們開會的時間很長,中午也沒有休息。由趙彤帶著幾個年輕女孩把日式料理套餐送進了辦公室,他們花了半個小時快速吃喝一番後,趙彤她們又送進來了磨得香香的咖啡。陸雲錦已經很久不曾這樣大密度地開會和工作了。她原本以為,一個公司的大股東會議,應該是勞逸結合的,至少不應該像這樣,把大股東們關在會議室裡不準出去。但尹行月似乎有很多話要講,一個提案接著一個提案,一個想法接著一個想法。她甚至連午飯都沒有吃多少,完全處於不知疲倦的狀態。陸雲錦悄悄掃視了一下會場,部分股東也已經麵露倦意,但沒有一個人提出需要暫停一下會議。尹行月這個人在治理公司上看來確實有一手,不光公司井井有條,連大股東們都這麼聽話。這也奇怪了,為什麼連大股東們都這麼聽話呢?他們不應該是最難擺平的一群人麼?她回憶起在會議過程中尹行月和股東的幾次對話。隻要這些股東對尹行月的某些公司政策提出質疑,她總是會把話題岔開到這些股東的個人生活上,和他們閒聊幾句他們的家庭、孩子或者親戚,或是關心一下他們自己的一些其他的產業和工作。這些股東剛開始都是步步緊逼,但一旦尹行月把話題轉到這些方麵,他們似乎立刻就啞了火兒,紛紛改變態度,稱尹行月的考慮非常正確,是自己的考慮不周。這多達十三人的大股東會,其實就好像是尹行月個人的演講會,越到後麵,越沒有人對她提出質疑,她的所有想法都會得到壓倒性的讚同,個彆提出異議的股東也會很快改變自己的想法。一個公司裡的大股東對於公司發展沒有任何的不同意見,這正常麼?轉眼,會議已經進行到了晚飯時間,陸雲錦累得靠在了椅背上。原以為尹行月會安排大家晚餐,沒想到她隻是大手一揮,把大家遣散了就了事。十幾個股東疲倦地走向電梯,三三兩兩地離去了。陸雲錦在立上的辦公區轉悠了幾分鐘,也並沒有找到趙彤,隻得走向大門口。一個身影攔住了她。是今天全程都沒有說話的尹如江。“尹醫生,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你。”陸雲錦的話裡帶著諷刺的味道。“如果我當時一口承認自己是尹行月的弟弟,你還會讓我做你的醫生麼?”尹如江單刀直入,一下子點中了陸雲錦的心事。“我覺得你不會。”尹如江看陸雲錦不說話,自己替她把話說完了。“如果那樣的話,我想你也不會聽我解釋,我和尹行月是同父異母的姐弟,而且我和她的關係並不好。”他邊說邊繞著陸雲錦轉圈,腳下似乎還在踢著一個小石子:“另外還有一點,我覺得你也應該知道,我和你一樣,並不情願接受立上的股份。我這姐姐最會玩培植傀儡這一套,你看看今天整個大股東會的氣氛,就應該明白了。”“那……那你就不能拒絕麼?”“那當時,你又為什麼不拒絕林君複的股份?”尹如江的表情裡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嘲笑。“拿老妖婆的股票可能會受她控製,但說不定也能夠控製她。局勢這個東西,瞬息萬變,隻要等到一個合適的時機。”陸雲錦沉吟了一下,問:“你是說,這些大股東,都被尹行月控製了?”“這還不明顯麼?所有試圖反對她提議的人,總是很快改口,這不是因為她的建議多高明,而是因為他們不敢。”“不敢?”“不敢。這十三個大股東,除了你之外,所有人在她那裡都有把柄。有時候是不爭氣的親戚,有時候是自己一時糊塗,反正總有欠她的人情或者不願意讓她抖落出去的秘密,跟她說話的時候,當然就不硬氣。據說她有一本秘密的賬本,上麵記載的都是她想控製的人的致命把柄,她會在關鍵時候拋出這些把柄。”“除了我……難道連你也……”“我也是個正常的男人,也混蛋過很多年。”尹如江有些尷尬地笑笑。“但如果你能夠扳倒她,我會很樂意用我的股份助你一臂之力的。”“為什麼我要扳倒她?你為什麼要幫我?”“幫你,不過也是順便幫我自己罷了。扳倒她之後,我要拿回立上的實際控製權。至於你為什麼要扳倒她,情敵、落井下石、汙蔑,這些理由如果還不夠的話,那我告訴你,盧天晟也希望扳倒她,這個消息不知道會不會讓你重新考慮一下。”“盧天晟又為什麼要扳倒她?”“這個你得去問他。那些我拜托你的、你自己想知道的,都得你自己去查。”尹如江說完,衝著黑暗按下了車鑰匙,一輛捷豹在黑暗中亮了一下燈:“我送你回家吧!好像沒看到你開車。”陸雲錦到了家,一進門就看到盧天晟正在沙發上坐著。他一反常態,一個箭步迎上來,拉著陸雲錦的手說:“怎麼樣?今天的會順利麼?”陸雲錦看著盧天晟熱切得反常的臉,疲憊地揮揮手說:“還好。我累了。”趙姐應聲而出,迅速擺好一桌子飯菜,兩個人吃了一會兒,盧天晟又拉著陸雲錦坐下,細細問起今天大股東會的情況。“今天情況怎麼樣?大股東會談了些什麼?尹行月有沒有刻意為難你?”陸雲錦好容易才梳理清楚思路,把今天大股東會的情況簡單跟盧天晟溝通了一下,當她說到幾個大股東的反對意見瞬間被尹行月扳回局麵時,他歎了口氣,搖了搖頭:“老周他們幾個,果然還是扛不住,尹行月稍微一威脅,他們就慫了。”“這幾個大股東你認識?”“不瞞你說,我之前幾個月一直在和立上的大股東小股東持續溝通,想要收購他們的股份。我和尹行月之間,在進行著公司控製權的較量。”“所以她才迫不及待地要我回到大股東會?”“對。因為說到底,我所持有的股份,不過是暫時替你管理。你恢複行為能力,自然是要把股票的控製權交還給你的。”說完,盧天晟轉向陸雲錦,兩手緊緊攥著陸雲錦的手,用稍有些嘶啞的嗓音說:“雲錦,公司這些事務,你肯定不如我熟悉,要不你跟我去辦個公證,繼續由我全權處理你的股份怎麼樣?”他看著陸雲錦,眼睛閃閃發亮,帶著期待的光芒。陸雲錦幾乎毫不猶豫地就要答應他了。那些股票本來也不是她想要的東西,如果這些東西能夠成全盧天晟,那自然是最各得其所的選擇。但她的腦海中又浮現出那個藏在天花板上的保險櫃,盧天晟布滿針眼的胳膊,尹如江說到Luna死時的表情,以及自己在警局、精神病院局促的空間裡,渴望見到盧天晟時的心情。他沒有來。在她最期待看到他的時候,他沒有來。她輕輕把手從盧天晟的手掌裡抽了出來,彆過頭不看他的眼睛:“這批股票,先暫時我自己來管理吧!我大學選修過商科,這麼多年雖然都忘得精光了,但我想撿起來應該也是比較快的。就當我又補修了一次公司管理課吧!”“但是你這樣現學,很容易在和尹行月交手的時候吃虧。我好歹已經親自操盤一個公司快一年了,應該比你有經驗……”“沒事的。”陸雲錦站起來,往樓上的方向走去,又轉過身對盧天晟說:“我又不是要幫助她的公司有多大的業績增長,我隻是想搞垮立上、魚死網破。在內部搞破壞應該不難吧,反正我也並不稀罕立上的這些股份!”第二天,陸雲錦找了個時間跑下辦公樓,打了個電話:“雯雯,姐又有個事情可能要麻煩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