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雲錦衝了過來,高亮已經自覺地開始撬這個保險箱。可能是因為對保險箱藏的位置太過於自信,盧天晟的這個保險箱隻用了一個非常一般的電子鎖。但這保險箱有一點很特彆,它竟然是製冷的,說白點,這就像是一個裝在天花板裡的帶密碼鎖的小型冷藏箱,裝修的時候有一根隱秘的電線專門負責它的供電。高亮幾下就弄開了電子鎖,看了一下裡麵的東西,然後一一拿了出來。這些東西看起來並不怎麼起眼。有三個沒有用過的一次性注射器,還有一個空掉了的小玻璃瓶,看起來比醫院裡常用的抗生素瓶子略大了一些,還有兩本已經發黃的英文病曆冊。病曆冊上的病人姓名被人用筆劃掉了,隻能看到病人性彆為“女”,年齡48歲,國籍為中國,初診時間為2008年5月。翻開病曆冊的內頁,陸雲錦用手機查了幾個單詞,病曆第一頁右下角的“AD”一詞,在電子詞典上最終顯示為:阿茲海默症。借助電子詞典,陸雲錦把病曆冊簡單地翻了一遍。這是一名48歲的阿茲海默症患者,從病曆冊上記錄的內容來看,這位病人的情況是一直在惡化著的。剛開始她隻是長期感覺沮喪,但接下來她就已經無法理解熟悉的字句,電視劇很快也看不下去了。從醫生的醫囑來看,經過CT檢查確診後,她開始服用慣常用來治療阿茲海默症的藥物,但很奇怪的是,這些對常人療效明顯的藥物,對她卻效果不佳。她很快就發展到了失憶的階段,對朋友和家庭成員也絲毫認不出來。最後一位為她診治的大夫似乎私底下是個喜歡文學的人,除了清晰的醫學定論,診斷下麵還有一句短短的句子,翻譯過來就是:她似乎遨遊在一場永無止境的夢裡,隻是夢的內容我們永遠無從知曉。陸雲錦打了個寒顫。她想起了那個曾經困擾自己很久的夢,當她沉浸在夢中時,夢裡的一切才像是真實世界,而真實世界裡的種種則更像是一場夢。她不禁想,如果自己沒有經過大密度的治療,沒有幸運地從病重中康複,那麼她是否也會如同這位女士一樣,永遠深陷在一場沒完沒了的夢裡呢?如果是美夢還好,但如果,那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噩夢呢?她拿起那個小玻璃瓶,給高亮看了看:“你能看出來這是什麼麼?”“我又不是學醫的,怎麼會認識這些東西。”“你覺得這是不是……毒品?”“姐,說實話,那個圈子我也不是很熟。像我這樣的,是靠技術吃飯的,和那些吸粉兒的不是一個路子。”高亮因為陸雲錦的話有些不高興。“但我覺得這八成不是毒品。那些吸粉兒的,癮上來的時候為了拿點貨自己爹媽都能掐死,要是粉兒都這麼包裝,先不說這玻璃瓶手一抖就會碎,光是這來回調配劑量,就能把那些毒蟲急死。”陸雲錦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手裡的瓶子。所以,盧天晟的針眼不是吸毒,而是有病?那他是什麼病呢?從那一次性注射器來看,這是一種需要直接通過血液注射的藥物,肯定是慢性病。糖尿病?肝炎?有這些病有什麼大不了的,又為什麼要把這一切藏得這麼隱秘呢?另外,那位女士和盧天晟,又是什麼關係呢?她的腦子開始飛快地運轉,幾乎忘記了外界的一切,直到聽到樓下的裝修聲突然停止,工人們齊聲大喊“盧先生好!”才回過神來。從裝修開始的第一天起,陸雲錦就定下來一條規矩,所有的工人,隻要有人看到盧天晟走進大門,必須停下手上的工作,用最大的聲音大喊“盧先生好”。為了強化工人的記憶,她不僅給每個工人都發了盧天晟的照片,還威脅說隻要一次漏喊,就扣掉所有的裝修工資。這會兒,聽到樓下震天響一樣的“盧先生好”,陸雲錦心中的警報驟然響起。盧天晟竟然在這個時間,回來了。高亮眼疾手快地把陸雲錦手裡的東西往保險櫃裡塞,他圖片式的記憶幫助他記住了所有物品的精確擺放位置:三支一次性注射器,兩支斜向左靠外、一支直放靠裡。空注射瓶壓在病曆冊上名字的位置。病曆冊頭朝裡放著,最裡麵的一個角緊靠著直放的那支注射器。兩人匆匆複原好石膏線,高亮夾著梯子衝進了二樓的衛生間,而陸雲錦則直奔樓梯,直接和正在上樓的盧天晟撞了個正著。“我剛聽他們在樓下嚷嚷,還想著他們是不是弄錯了。”陸雲錦穿著一件晨服,鬆鬆地係著腰間的帶子。這晨服的袖口,裝飾有一圈極其精細的兔毛,細如絨發,最神奇的是,每一根兔毛單看並不覺得有顏色,但一簇兔毛聚在一起就會呈現出曼妙的粉紅色。“困死我了。都怨你,我好不容易讓他們先弄聲音小的項目好讓我睡會兒,沒想到你回來倒把我弄醒了。”陸雲錦撅著嘴,一臉被吵醒的不高興。盧天晟捏捏她的臉,說:“對不起啊,我也沒想到這些工人竟然這麼有禮貌。回頭他們弄完了記得給他們包個紅包。你繼續去睡吧,我去書房。”陸雲錦點點頭,拖著步子回房間去了,盧天晟看著她的背影微微一笑。看著她現在生活得這麼滿足和幸福,他的感覺也很不錯。他沒有功夫去考慮這究竟是不是所謂的愛情,反正對於他來說,愛情從來都不是一種必需品。他進了書房,反鎖了房門後脫下了襯衣。他的身體不算健壯,那些密密麻麻的針眼更加重了他的羸弱感。他仔細檢查著身體,在確定沒有什麼出血點後才徹底在椅子上放鬆了下來。今天那個摩托車司機真是太不靠譜了,自己下車去買瓶礦泉水的功夫,竟然就把自己蹭翻在地,弄得他不得不立刻開車回家,以防情況無法收拾。萬幸,真的是萬幸,今天竟然一點血都沒有出,要不萬一家裡沒有存貨了,他還是可能會一時抓瞎。他想到這兒,把椅子拖到保險箱下,打開了保險箱的電子鎖。看了裡麵的東西後,他又不由得一陣心悸,今天還真是命大啊!最近實在太忙,存貨也記不清楚了,隻覺得保險箱裡有一支,但沒想到自己竟然把用過的空瓶子放了進去,這要是今天萬一需要用藥,可真就抓瞎了呢!他跳下椅子,打算趁出門的時候把瓶子帶出去扔掉。那瓶子被他潦草地塞進公文包,瓶底朝上,不過也沒關係,反正已經用完了。突然,一抹極其細小的粉紅色映入他的眼簾。他皺著眉頭,把玻璃瓶重新拿了出來,在燈下細細觀察,這才看清,原來是瓶底上,黏著一根極其細軟的粉紅絨毛。他腦海中瞬間閃過陸雲錦捂著嘴打哈欠的樣子,袖口的那一圈兔毛在他眼前不住地搖動。他再次檢查了一下保險箱,沒有一絲被人動過的痕跡。但那根粉紅絨毛,難道會無緣無故飛進這個保險箱中麼?還是,陸雲錦曾經悄無聲息地來到過這裡?他在房間裡來回踱著步子。看來陸雲錦並不像他想象的那樣,已經完全放下了過去的事情,而是在試圖調查自己。他不知道她已經查出了多少,又將會查出什麼,比起隱瞞,是不是坦白一切會是一個更好的選擇?如果坦白了一切,她會原諒你麼?盧天晟腦海中浮現出另一個聲音。你害她吃了這麼多的苦,就算你坦白了一切,她會就此罷休麼?人不是容易滿足的動物,他們想要的太多,多到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如何才能滿足自己,不說彆人,你自己難道不是如此麼?在接近陸雲錦之前,你自己還不是賭咒發誓,絕不做利用女人的男人麼?是啊!盧天晟苦笑了一下。最後自己還不是在陸雲錦最虛弱的時候對她下了手,因為自己的一點苦衷,就白白賠上了陸雲錦的整個生活。這樣的自己,真是連自己都實在是看不起呢!不知不覺中,他的拳頭捏得緊緊的,剪得露出肉的手指甲被擠得生疼。他就這麼站了大半個小時,最終頹然地在椅子上坐下,撥通了一個電話:“喂,是我。找個僻靜一點的地方,我們談點私事兒吧。”F市因為有餘江穿城而過,周邊也自然是水係豐富、地勢起伏。餘江的水速在城郊30公裡處一處河道快速減緩,日積月累下來,在這裡的江心形成了一小塊沙洲,每年十月開始的枯水期,導致餘江水量大減,每天早上退潮後沙洲就會露出水麵,而晚間的潮水則會把這裡再次淹沒。沙洲四周方圓30裡都是立上集團買下的備用地皮,無人居住,隻偶爾會有兩條運沙船,從這裡經過。這天下午三點左右,一艘運沙船上放下了一條小艇,從小艇上下來了兩個男人,他們在這片沙洲正中一塊平坦處支起一個巨大的白色帳篷,又在裡麵放上兩把椅子和一張桌子,桌上擺著一瓶水仙花和兩瓶依雲礦泉水。他們走後不久,另有兩艘小艇一前一後送來了兩個人,兩人都一身黑,大墨鏡和棒球帽遮住了半邊臉,剩下的半邊臉被口罩嚴嚴實實地捂住了。兩人分彆進了帳篷,身後跟著的人在帳篷五米開外,麵朝外站著。盧天晟進了帳篷,脫掉帽子,擰開礦泉水,猛灌了兩口。然後對著坐在椅子上的另一個人說:“果然財大氣粗,地方真不錯。”尹行月並不介意他語氣裡的揶揄,也拿起礦泉水打開,說:“切入正題吧!你是終於願意和我談股票轉讓的事情了麼?”盧天晟搖搖頭:“比這複雜得多。”“比這還複雜?”尹行月冷笑了一下。“我這輩子最失手的事情,就是沒能剝奪陸雲錦的遺囑繼承權!不然我今天還用在這裡跟你談條件麼!你在董事會裡跟那些小董事聯手搞的鬼我都知道,你彆以為收購他們的股票就能夠做大股東,我們立上采用的是AB股,我的投票權有絕對優勢,你搞不倒我的!”盧天晟閉著眼睛輕輕搖了搖頭:“都這會兒了,你心裡想著的就還是隻有你的那些股票?陸雲錦受的那些罪、你逼我做的那些事,你就不覺得心裡有一絲絲壓力麼?”“壓力?”尹行月突然笑了起來,一身黑色的她在白色的帳篷裡看起來像是一個鬼魅。“你知道什麼叫壓力麼?壓力是一個剛高中畢業不久的女孩子要從一班不服的老臣手裡奪回親爹創建的公司,壓力是從在董事會上被差遣去倒咖啡到能夠號令他們所有人。我奉勸你一句,既然你已經接手盧氏,你就應該把自己的抗壓能力好好鍛煉一下。我改天推薦你一個非洲狩獵定製旅行,你可以合法地槍殺一頭獅子,甚至可以親自割下它的頭。對你有好處。”“如果我還在心理谘詢處上班,我會建議你看一看是不是得了妄想症。妄想自己太過強大和妄想自己隨時會被害一樣,都是病。”“你彆嚇唬我,有病的明明是你家的那隻小兔子。”尹行月玩弄著喝了兩口的礦泉水瓶。“你現在天天給我搗亂我沒空收拾她,等我解決了你的問題騰出手,再好好整治整治她。上次是她命大,當然,也可能是你攪局。我聽說你可以呀盧天晟,跟小兔子假戲真做了,看你當初那個不情不願的樣子,現在看來,明明是我給你做了一樁好媒!”“我跟她的事和你沒關係。不然我今天也不找你來了。她可能知道我的病了。”“知道就知道。你那病也沒什麼見不得人的。”尹行月滿不在乎地撥弄了一下頭發。“再說,就算她查出你的病,也查不到我這裡來。F市裡每個醫院高層都有我的人,她查不到和我有關的任何信息。”“我隻是知會你一下。畢竟,我們倆曾經有過合作。”“嗯,合作。那段時間的合作,還真是愉快啊!盧醫生。”“我說過,你沒有資格叫我盧醫生!”“盧醫生盧醫生盧醫生!我就叫了,你能拿我怎麼樣?”尹行月昂起頭,毫不畏懼地迎著盧天晟憤怒的目光。盧天晟緊緊攥著椅背,好一會兒才平靜下自己的情緒。“得了,你彆生氣了。我無非就是對著你撒撒火,不管林君複再怎麼混蛋,他也總歸是我的正牌丈夫,我生氣生得理直氣壯。你彆摳那椅子了,彆一個不留神又把手弄破了,現在全國血荒,藥很不好搞,我已經托人去外地調了,你再忍兩天,去你常去的那個藥店,就會有人給你藥。”尹行月說完就出了帳篷,小艇將她和她的隨從送走了。二十分鐘後,盧天晟也離開了沙洲。又過了二十分鐘,兩個男人收走了帳篷和所有其他物品。一個小時後,江水上漲,整片沙洲都被淹沒在江水之下,一切都和這次會麵一樣,毫無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