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雲錦被帶到了這家警局的拘留室內。因為沒想到她會這麼快就主動招認,局裡甚至沒有來得及給她申請下來逮捕證,之後的司法流程也需要時間準備。所以今夜,陸雲錦不得不暫時在警局公用的拘留室度過一夜。陸雲錦進去的時候,拘留室內已經有了幾個人。一個體型彪悍靠牆站立的年輕女人,看見陸雲錦進來,從鼻子裡發出了“哼”的一聲。一個穿一件格子襯衫,染著滿頭紅發的十幾歲女孩子蹲在牆角,正在無所事事地摳著自己的手指甲。還有一個麵目和善的中年女人,盤腿坐在地上,閉目養神。陸雲錦看了看四周,在中年女人的邊上找了個空地坐下,那個體型彪悍的年輕女人嚇唬人似地衝她揮揮拳頭,她本能地一縮,挨到了中年女人的身上。女人緩緩睜開眼,看到陸雲錦的眼神好像是餓狼看到了肉,手也不老實地在陸雲錦身上摸來摸去:“姑娘,你,是一個人麼?”陸雲錦尖叫了一聲,不遠處的兩個警察嗬斥了她們一句,讓她們保持安靜。這時,紅發女孩兒站了起來,說:“琪姐,你彆逗她了,你看她像是我們這個圈子裡的人麼?”說完就把陸雲錦拉到自己的身邊,低聲說:“這女人慈眉善目,其實比那個大個子嚇人多了,她最喜歡的就是你這種年輕女孩,肝夠好,貴。”陸雲錦嚇得一哆嗦。女孩又看了看那個還在衝陸雲錦揮舞著拳頭的大個子,說:“這姑娘其實人很好,賺的錢都買了Hello Kitty,出門在外故意惹事兒,是為了不讓人看扁自己,怕受欺負。”陸雲錦點點頭,然後目光落在了女孩襯衣上被扯掉的扣子上。“噢,這兒開了,不好意思。”女孩兒咧開嘴,衝她笑了笑,看起來麵貌清秀,陸雲錦實在想不出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我們這一行兒,不在乎每次拿到的手機有多貴,關鍵得跑得快,今天跑慢了,就到這兒來了。”陸雲錦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女孩兒看她依然不做聲,用手指捅捅她的胳膊說:“喂,那你是因為什麼進來的?”陸雲錦沒說話。“她們這種人到這兒來,”中年女人突然開腔,“多半是重罪。你見過幾個打扮得體體麵麵的女人是跟我們一樣,為了討口飯吃被抓進來的。你看她手上那個表,這個牌子我知道,貴著呢!”陸雲錦的左手上,帶著一隻卡地亞的鑽表,正好蓋住了那條觸目驚心的疤痕。“那我就更好奇了,”女孩兒來了興趣,雙手環膝,歪著頭看著陸雲錦,“你這樣一個有錢人家的小姐,怎麼會到這兒來了?你家人不來撈你麼?你們這種人家不都有個操心的老爹和一個愛哭的老媽麼?”她滿不在乎的語調刺痛了陸雲錦,她挑釁似地盯著那個女孩,用冰冷的聲音說:“我父母都不在了。所以沒有什麼操心的老爹和愛哭的老媽會撈我出去。我殺了人。”整個囚室安靜了下來。半晌,女孩兒才拽拽陸雲錦的袖子:“好了,不說這些了。既然進來了,就什麼都不要想,這裡自然有這裡的流程,會有人幫你辦接下來的事情。反正進了這裡,事情就不由你自己做主了。”接下來果然如她所說的一樣,凡事都不由自己做主了。陸雲錦在囚室裡待得百無聊賴,有人送飯來她就吃,到點了她就睡,對於好吃不好吃、床硬不硬之類的問題完全沒有一點抱怨。她已經對自己的生命無所謂了,既然認了這個罪,那等待著她的無非是漫長到毫無邊際的牢獄生活,或者乾脆一死,在認清這兩點現實之後,她竟然覺得解脫了,好像一直懸在自己頭頂上的那把劍終於劈頭蓋臉地砍了下來,她再也不用時刻提心吊膽了。那個女孩一直觀察著她,幾次在陸雲錦發呆的時候想要挑起話頭。陸雲錦沒有心思搭腔,但她始終鍥而不舍地和陸雲錦搭話。“我跟你說,我覺得你不會死。不僅不會死,說不定還很快就會放出去呢!”她的話成功吸引了陸雲錦的注意力。“為什麼?”“因為我對這個地方了解。”女孩得意地拍拍自己的胸脯。“我可是老江湖了,在這裡進進出出多少次了,在這附近討生活的男人女人我差不多都認識,什麼人會倒大黴,我可是一眼就能看出來。”“我不是那種倒大黴的人麼?”“不是。”女孩乾脆地搖搖頭。“那種人,渾身都散發著戾氣,彆說警察要抓他們關起來,就算是我,也會繞著他們走。但你不是那種人。”女孩拍拍陸雲錦的肩膀:“雖然你是個闊佬兒,但是你心不壞,那些壞心眼兒的闊佬兒才不願意跟雯雯說話,但你不是。雯雯看得很準,從不騙人。”“你叫雯雯?”陸雲錦問。“對我喜歡的人,我叫雯雯。對我不喜歡的人,我的名字可多嘍,《白富美養成記》裡的每一個角色都是我的名字。”陸雲錦“噗嗤”一下笑了出來。雯雯也笑了起來:“對咯,笑一笑,但彆笑得太明顯,被警察覺得你犯了事兒還歡天喜地,可對自己沒什麼好處。”陸雲錦點點頭。在這裡還能有一個像雯雯這樣的朋友,自己真是太幸運了。雯雯看陸雲錦坐回屬於自己的那一片空地去,很快緊貼著陸雲錦坐下。警局第二天查抄了一個洗浴中心,這會兒整個囚室裡都是穿著緊身短裙的女孩,香水味一個比一個重,刺得陸雲錦鼻子直疼。我可得看好這姑娘。雯雯想。這女人看起來心思簡單,又家境闊綽。她心裡很有數,一般這種家庭的女孩子,家裡人就算隻是為了麵子,也會想儘辦法把她救出來。如果這個女闊佬兒能夠出去,那自己這回可就交了好運氣了,她落難時拔刀相助的朋友求她找個好點的出路,她還能不答應?退一萬步來說,就算這女孩兒被判進去了,自己也沒什麼損失,不過是說幾句漂亮話、哄哄人開心罷了,怎麼著都比在街上提心吊膽地翻人包強百倍。她已經看出來了,再不找個機會從這個盜竊團體脫身出去,要不了多久,事情就不是被拘留一下這麼簡單了。娘的,想混出點名堂,怎麼就這麼難呢?陸雲錦進來的第三天下午,一個警察把陸雲錦帶了出去。她被安置在一間隻有一張桌子和兩張椅子的會客室裡,而她對自己即將見到誰毫無興趣。她心裡墜著一個鉛錘,讓她整個人都好像處於待機狀態的電腦,提不起精神,對於自己的命運,也更是不關心。愛誰誰吧!生或死,她一點都不在乎。她就這麼毫無精神地癱坐在椅子上,直到大門打開,走進來一個人。這人當然不是盧天晟。陸雲錦在短暫的失望之後暗自嘲笑自己傻,他既然會把錄像帶交給劉暢,就是打算和自己恩斷義絕,期待他會出現,可不就是傻麼?來人是一個男人,大概175cm左右的身高,好像有點鼻炎,一直在不住地抽動著鼻子。他往桌上放了一個公文包,仔細地把裡麵的東西一樣樣擺了出來:幾張紙,一支筆,一盒印泥,一瓶藥。他把空了的公文包內膛展示給警衛,隨後舉起藥瓶晃了晃,說,“你們局長說過了吧?這女人有病,必須吃藥。醫院新開的。瓶子沒開過。”警衛確認過他的包裡再無其他物品後,關上門,出去了。男人放鬆似地吹了個不響的口哨,眉毛一挑,說:“陸雲錦,我是張南,你的辯護律師。”陸雲錦睜大了眼睛,自己什麼時候請了個辯護律師麼?這律師是什麼人,他可靠麼?這會不會是另一個什麼自己看不出來的陷阱?這男人喜歡吹口哨怎麼可能是個律師?天啊!陸雲錦閉上眼睛,嘴角抽動,看起來像一個神經質的微笑。老天真是幫忙,看來這回我真是,死定了。她決定儘量不讓情緒影響到自己,對著張南點了點頭說:“你好,張律師。”張南仰坐在椅子上,前後輕微地晃動著:“我說,你就對我是什麼來曆這麼不感興趣麼?”陸雲錦搖搖頭:“都已經這樣了,誰來都一樣。”“屁!我來就不一樣!”張南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從椅子上蹦了起來。“算了,我知道你信不過我,但是你放心,我保證讓你好端端地出去。”“我現在的狀態,還可能好端端地出去麼?”“當然。”張南指指自己的腦袋。“小姐,我這顆腦袋可貴得很,但它現在在為你服務。沒辦法,誰讓這世界上總有那麼一些舉著大把可愛鈔票的人們需要我幫助呢?”“我沒錢。我結婚的時候簽了婚前協議的。”“錢的事情自然不用你操心,”張南打斷了陸雲錦,“不過既然我收了人家的錢,你就跟我說說事情的經過如何?你想不想讓我幫是一回事兒,我幫不幫你是另一回事兒。”陸雲錦強打起精神,告訴他劉暢是如何從家裡搜出了那雙作為凶器的高跟鞋,以及他是如何審問自己的。“他刑訊逼供了麼?我聽說有些人很有些手段,能夠打得彆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還不留下一點痕跡。”“沒有,他挺和善的。”“他威脅你了麼?比如要是你不說就有你好看之類的?”“沒有。”“那你為什麼說呀寶貝兒!”張南脫口而出,隨後發覺不妥,忙找補著說,“一般人都會想方設法拖延時間,你確實招得太快了吧!”“其實我早就懷疑是自己,看了他的錄像覺得更是自己了。”“是你又怎麼樣?難道是你你就得說真話麼?”“謊言是這個世界上代價最大的選擇。我累了,想一了百了。”“一了百了?”張南的眼中閃過了警惕的神色,“你是有自殺的念頭麼?”“曾經有過,幾乎都死成了。”陸雲錦微微一笑。“現在呢?”“不知道。我隻是覺得,活得太累了。”“這樣。”張南若有所思,在一張白紙上寫下了什麼,然後把幾份文件推到陸雲錦麵前。“你現在不太方便處理自己外麵的事情,所以你需要一個全權委托人來處理你的個人事務。你打算委托誰?”盧天晟。陸雲錦的腦海中第一個出現的依然是盧天晟那張很少有笑容的臉。不行,他已經放棄了我。陸雲錦搖搖頭,說:“張曉芸。”“好。那你現在寫下來,你委托張曉芸女士處理你的所有事務,她的決定等同於你自己的決定。”陸雲錦很快寫好了這張授權書,並在上麵按上了自己的手印。“然後,這是你的藥。”張南遞給她一個白色的瓶子,瓶子上的標簽是她平常熟悉的藥名。“你的藥不能停,我看你現在精神不好,估計跟沒有吃藥也有關係。一會兒出去了我就讓人給你一杯水,吃了藥好好休息一下。我們出庭的時候見。”陸雲錦手裡拿著藥,發呆了好一會兒。隻兩天的時間,盧氏大宅裡那安逸的生活,就已經好像是上輩子發生的事情一樣。“謝謝你,律師。這藥,是盧天晟給你的麼?”“咳,他怎麼有空管這些小事。我去你家幫盧天晟先生拿文件的時候,趙姐給我的。”“噢。”兩個人乾坐了一會兒,張南看陸雲錦沒有再開口的打算,便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說:“那今天先這樣。他們的逮捕令馬上就下來了,你在這兒估計暫時回不去了,一會兒會有人給你送點東西來。你放心,我是全城最貴的律師,我以人民幣發誓:毛爺爺在上,我貴,自然是有我貴的理由。”說完拉開門,轉身出去了,警衛隨後拿過來一杯水,陸雲錦把藥吃了下去。不會再有什麼改變了。陸雲錦想。我的命運已經注定了,坐牢是一定的,說不定還會把命也搭上。她覺得自己心裡的石頭,似乎又重了一點。回到牢房,陸雲錦發現一會兒的功夫,剛剛還好好的雯雯已經痛苦地躺在地上,腿上依稀可見不少青紫色的痕跡。她心裡一緊,忙問雯雯是怎麼回事兒。她咬著牙小聲說道:“不要緊,那堆人裡麵,有幾個老熟人。”昨夜那群被臨時收押的小姐裡,有一個女人囂張地瞪著雯雯和陸雲錦,五個手指上滿滿地帶著各種尺寸的戒指,梳著一頭臟辮兒,頭頂用一塊鮮紅的頭巾打著結。雖然她是一個女人,但卻有一雙最惡毒的男人才會有的眼睛,正放肆地上下掃視陸雲錦,好像用目光把陸雲錦從內到外摸了個遍。要躲著她點。陸雲錦被那目光逼得本能得往後一縮。陸雲錦看看蜷縮在身邊的雯雯。警察們並沒有過來,估計是在最激烈的時候他們已經處理過了,她現在看到的不過是一場惡鬥之後留下的痕跡而已。雯雯應該是被踢了幾腳,蜷縮著身體,腹部好像很疼。陸雲錦想起剛進來時雯雯對自己的關懷,一股勇氣慢慢又回到了胸膛。“喂,我說你,你要是再動我妹妹一下,我絕不放過你。”陸雲錦的聲音不大,但整個牢房裡的人都聽到了,大個子女孩驚訝地瞪大了眼睛,而那個曾對陸雲錦上下其手的老女人,則從嘴邊哼出了兩個幾乎聽不到的字:“有種。”那囂張的女人明顯聽到了陸雲錦的話,她嘴角單邊上揚,朝陸雲錦走了過來:“你?你是覺得有警察在就沒人敢動你麼?”“我是說我妹妹,你離她遠點。”“妹妹?這騷貨還有姐姐?噢,讓我聞聞看,果然是騷得一個味兒。”女人翻了個白眼。“那好,以後我不動她,她以前欠我的,都算到你頭上來怎麼樣?”陸雲錦沒想到她會這麼說,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雯雯這是欠了人錢了。“她欠你多少錢?”“看口氣像個闊佬啊!”女人眯著眼睛,對陸雲錦很感興趣的樣子。“不多,也就三萬多吧,我跟你說,最好彆護著這妮子,到時候小心傷心又傷錢啊!”“護不護她是我的事兒,不用你管。”陸雲錦說著,把左手腕上的表摘了下來,“這個表售價是十萬,你拿到二手店去賣了,四萬肯定是有的。”女人用狐疑的眼神看著陸雲錦:“水鑽表?值這麼多?逗我吧你!”一旁看著的中年女人忍不住插嘴說了一句:“我說你眼瞎啊,卡地亞!這是正經卡地亞,卡地亞有他娘的什麼水鑽表!這是真鑽!”女人狐疑地接過陸雲錦手上的表,衝著雯雯揚揚,說:“算你妮子運氣好,在這兒也能遇到貴人。”隨即衝著雯雯啐了一口,便回到她的同伴身邊,和她的同伴悄聲說著什麼,還不時往陸雲錦這邊看兩眼。雯雯拉著陸雲錦:“謝謝!謝謝姐姐!我……我會努力還給你的!可能要花些時間,但我一定會還給你的!”說著她強行把自己脖子上的一條鏈子掛在了陸雲錦脖子上,“這是我這會兒最值錢的玩意兒,鍍金的,你先收著,算是個信物……”“不用,真不用……”陸雲錦推搡不過,最終由著雯雯把鏈子掛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你先躺著吧。我在這兒呢!”陸雲錦隨後在她的身邊坐下,像是一隻守護著蛋的老母雞,警惕地望著對麵那夥人。我比自己想得要強大和堅強,她想。陸雲錦想起自己小時候曾經做過的那些冒險:在姥姥家的北方老宅裡,她攀爬過整個院子的孩子都不敢攀爬的槐樹,在枝頭把一樹槐花晃下枝頭,樹下的人們為她的每一個動作歡呼,之後的家傳槐花宴上,她總能作為小功勞臣分到一大碗。她堅持兩年終於考上了不錯的大學,所有人都不看好她,勸她和親戚家的孩子一樣,找一個一般的大學上幾年,然後早早嫁人算了,但她不。她為了愛情和林君複重返F市,每個人都在送彆的時候長籲短歎,說她放棄了太多,她卻瀟灑地揮揮手,說為了愛情,自己可以是最勇敢的鬥士。我比自己想得要強大和堅強。守護著雯雯的陸雲錦,仿佛突然變成了那個多年前,在太平間痛哭後,獨自守護著父母遺體的女孩。她的眼淚已經流儘了,那次她守護的是注定要失去的東西,而這一次,她守護的是一個比自己更加年輕的生命。那個在她心裡拖著她不斷下墜的鉛錘,像是被人係上了一個彩色的降落傘,開始減緩了下墜速度。陸雲錦一直守著雯雯,直到晚上才朦朦朧朧地睡著。雯雯這些女孩犯的不是重罪,關不了兩天的,隻要自己守過這一兩天,她自然就沒事兒了。可她還是睡著了。天快亮的時候,一直燈火通明的警察局突然迎來一次大規模停電。在整個警察局陷入黑暗的那一刹那,陸雲錦感覺到有人捂住了她的嘴巴,在她的身上猛擊了一下,旋即有人開始從她的手指往下擼她的結婚鑽戒。她儘全力反抗著,但始終發不出一點聲音,扭打中她覺得自己的衣服被撕開了,有鋒利的長指甲在她的皮膚上掐著。她身上疼,心裡憤怒,很快頭疼得也要裂開了。好像有什麼人在她的腦袋上開了個洞,再把一根長鐵絲伸進她的腦殼裡反複攪動,她覺得自己身體瞬間裂成了兩半,一半是清醒而驚恐的自己,一半是癲狂而無端喜悅的自己。她的手指觸到了什麼東西,連忙抓住它扔了出去,同時用最大的力氣踢打每一個衝到她麵前的黑影,她的嘴似乎被鬆開了,她抓住機會連續不斷地大聲尖叫,還狠狠咬了什麼軟綿綿的東西一口。噢,我是美人魚!癲狂的她在說話。美人魚的叫聲能夠震碎玻璃,然後王子就會來接我了!美人魚!美人魚!她聽到無數嘈雜的聲音朝她湧來,無數支明晃晃的手電筒朝她晃動著,很多看不清麵目的人影朝她衝來,有人在喊“彆打啦”,她怎樣也趕不走他們,於是她隻能不斷尖叫!尖叫!尖叫!陸雲錦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失去了時間的意識。現在是幾點?她的第一反應是去尋找鐘表,但除了她躺著的這一張床之外,她的房間裡沒有任何其他的東西。房間裡光線很暗,四麵都是暗灰色的軟包牆壁,一扇有著欄杆的小窗開在靠近天花板的位置。我這是在哪兒?她想。還是說我其實還在夢裡,還沒醒?如果這是一個夢,那這一定是一個最枯燥的夢。沒有鬨鐘將她從夢裡驚醒,她隻能枯坐在小床上,怔怔地望著小窗發呆。也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門鎖響動的聲音。有人來了。張南還是那副容光煥發的浪蕩樣,站在門口衝著穿病號服的陸雲錦挑挑眉毛。他得意地看著陸雲錦,這可是他的傑作啊!突發精神病這一招,估計沒幾個人能像他用得這麼嫻熟了吧!那位批準他把藥丸帶進來的局長估計做夢也沒想到,儘管看起來沒有開過封,但其實他那天帶來的藥丸是被換過的,和陸雲錦之前一直用的藥物相結合,就會引發強烈的副作用,有人會突發癲癇,有人會暫時失去方向感,而陸雲錦這種有精神分裂前科的,出現急性精神分裂是最可能的情況。眼前這個女人,已經瘦得皮包骨,穿在病號服裡晃蕩得像是一片秋天的樹葉,要不是有警局裡的錄像為證,估計誰也不信她需要五個警察和數根電棍才能被勉強製服。女人,發起瘋來果然比老虎還厲害。雖然那個局長聽說出了她這件事摔了好幾個杯子,還指天指地地發誓,再也不和張南來往了,但張南心裡無所謂,隨他便。出了局長的辦公室,張南就吹了吹口哨,撥通了移民中介的電話。老子的移民已經辦下來了,有了這個案子的這筆錢,偉大的人民幣保佑,我就要去加拿大和北美妞兒一起滑雪啦!他走到陸雲錦麵前,試探似地拍拍她的肩膀,陸雲錦抬起頭,仰著一張蒼白消瘦的臉。“張律師。”“不錯,認識我了。治療效果看起來很好。”張南滿意地點點頭,在陸雲錦麵前蹲下,說:“我是張南,你的律師。你還記得你是為什麼到這兒來的麼?”陸雲錦艱難地在大腦中搜索著,隱約回憶起盧家的生活、劉暢的審訊室、那間關了太多女人的牢房、張南和那瓶藥,以及在自己癲狂的瞬間,那些從眼前飄散而過的七彩幻像。“你,想起來了?”張南問。“算是……算是吧。”“那我們就可以辦正事兒了。你病的這段時間,我可替你辦了很多事兒。”張南一邊掏文件,一邊對陸雲錦說:“沒事兒,那些治療經曆你想不起來也沒事兒,反正也算不上什麼甜美的回憶。忘了正好。你需要知道的是,在你生病的這段時間裡,法院已經下了判決。這是判決書。”哦對了,自己殺了人。張南遞過來的那張紙似乎一下子變得有千斤之重,陸雲錦接過來後,用儘了全身的力氣,才看清了上麵的判決聲明。這判決聲明的關鍵點有兩個:不負刑事責任,強製精神治療。這幾個簡單易懂的文字在陸雲錦腦子裡突然成了一紙天書,她覺得自己怎麼都弄不懂其中的意思。這是說她被沒罪了麼?她不用坐牢了麼?還是她看漏了什麼?“沒看懂?這判決書的意思是,你被鑒定在林君複一案時喪失完全行為能力。所以你沒有刑事責任了。但是要在精神病院強製治療。”“我沒罪了?”“不是沒罪。”張南不耐煩地解釋說。“是沒有刑事責任。你不用服刑了,但是要接受治療。”張南拍拍她的肩膀說:“寶貝兒你要加油啊,治好了你就可以出去了!”可以出去了!這句話猶如一道光,一下子照亮了陸雲錦的生活。她望著那扇小窗,那裡不僅有光,還有未來生活的希望。“我會好麼?”“會好的。”張南鼓勵地說。“那我先走了,你安心治療,爭取早日出院。盧先生還在家裡等著你呢!”陸雲錦聽到盧天晟的名字,像是被電擊了一下一樣,怔怔地坐在床上不動了,兩行淚沿著臉流了下來。她不想回去了,再也不想回去了。張南出了病房,衝幾個熟悉的醫護人員打了招呼,心情輕鬆地朝門外走去。這次的運氣真是太好了,誘發陸雲錦的間歇性精神病本來隻是為了給她減點刑,但沒想到陸雲錦在發病前正好遇襲,和他提出的陸雲錦被林君複襲擊突發精神病的說法不謀而合。這妞兒還真是有一手兒啊,咬爛襲擊人屁股的做法也真是絕了!張南想到這兒笑了起來。也不知道是盧先生活動的結果,還是陸雲錦被襲後發瘋的場景太讓人印象深刻,最終陸雲錦的司法鑒定結果顯示,她在林君複遇襲時沒有自主行為能力,她被免除了所有刑事責任,直接住到了精神病院。張南打定主意,等一會兒見到盧先生,要問他額外要點服務費,自己簡直他媽的就是一員法律界的福將啊!他哼著小曲,從醫院的大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