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時,張曉芸才知道,原來盧天晟和陸雲錦是認識的,他們竟然是高中的同班同學。之後,盧天晟成為了陸雲錦的心理谘詢師,配合醫院的常規療程。陸雲錦的病出現了轉機,她似乎很快就可以痊愈了,隻要注意吃藥,就可以度過和普通人無異的安穩一生了。而事情就是在這時出現了一個強轉折。那天盧天晟在陸雲錦的治療結束後,收拾起當天的病曆,在陸雲錦快要出門時叫住了她。“明天起,就是另一個醫生負責你了。”“出了什麼事?”陸雲錦一驚,本能地開始在自己身上找問題,“是我的進度不夠好?你不想再給我看病了?還是我說了什麼話讓你討厭了?”陸雲錦身邊的張曉芸雖然什麼也沒說,但也緊張地看著盧天晟。她擔心的是,盧天晟的突然撤出會讓陸雲錦已經見好的病又重新反複起來。“不是,怎麼會是你做錯了什麼呢?”盧天晟笑了起來,摸摸陸雲錦的頭,“你的進度很好,是我自己的原因讓我不能再做你的醫生了。”“你出了什麼事?”“按照心理谘詢師的執業守則,我們是不可以和病人談戀愛的。”盧天晟平靜地說出這句話,好像這句話和“今天吃什麼”之類的廢話一樣無關痛癢。陸雲錦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直到張曉芸麵帶喜色戳她的胳膊,她才反應過來。這是陸雲錦等了十多年的來自盧天晟的表白。陸雲錦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加速流動,手、腳、臉都發燙起來,她恍惚間似乎回到了自己17歲的時候,對著盧天晟的臉,暗暗地發誓:我會讓他喜歡上我的。這世界上難道還有比這更完美的美夢成真麼?盧天晟也並不打擾陷入狂想的陸雲錦,像是不經意般說了一句:“那明天見麵的地點,就改成醫院家屬餐廳吧!”之後兩人的感情就好像上了高速路,一日千裡。盧天晟正式結束了心理谘詢師的工作,接手了父親的盧氏地產,然後成為了陸雲錦的丈夫。張曉芸想到這兒,歎了口氣。天不遂人願,陸雲錦大難不死遇到盧天晟,難道不應該有一個大團圓的結局麼?是她親自陪著陸雲錦和盧天晟去拍的領證用的紅底相片。看他們拍照的時候,張曉芸忍不住雙手合十:讓這兩個人幸福一輩子吧!而就連這個簡單的願望,如今看起來,怎麼也成了不切實際的奢望了呢?張曉芸看著默默吃著保溫飯盒裡的飯菜的陸雲錦,心裡又不由地一陣發酸。她打定了主意,一會兒等陸雲錦吃完了,要再好好開解開解她。如果還是不行,給她放假、再找個心理谘詢師都可以,隻要她好好地活著,就好。陸雲錦完全沒有注意到張曉芸的心思變化。這會兒,她的注意力全都在飯盒裡的糖醋排骨上。要吃飽,她對自己說。吃飽了才有力氣好好工作,才有精力去處理那些她還沒想明白的事情,才有可能控製住那些必須要控製住的情緒,不讓自己再次失去控製。不,她抿了抿嘴唇,決不能再次失控了。吃了飯,兩人又喝了兩口茶,張曉芸剛打算開腔,玻璃門外有人敲門。“什麼事?”“有兩位警官。他們說要找陸雲錦。”兩位警官被領進了會議室,陸雲錦和張曉芸端坐在他們對麵。張曉芸手裡捏著一張自己的名片,猶豫了一下還是遞了出去。“兩位警官好,我是快線傳媒集團新媒體事業部負責人張曉芸。”為首的警官接過名片看了看,禮貌地把名片擺在桌麵上,然後一側身,恭敬地請出了身後的那位警官。這位警官並沒有穿著警服,而是一身老派的三件套西裝,一手插兜,一手輕輕捋了捋頭發,然後才轉過身來麵對著兩人,聲音聽起來從容不迫:“那看來,這位就是陸雲錦女士了。”陸雲錦點點頭。“抱歉,我名片發完了,新的還沒有印出來,所以……”“我隻有警官證,也沒有名片。這點我們倒是一樣啊!”這位西裝警官出示了警官證後,一句俏皮話讓陸雲錦忍不住笑了起來,屋裡的氣氛也緩和了一些。西裝警官繼續說道:“我是劉暢警官,這位是小崔。我們今天來,是有一件案子想請陸女士配合一下調查。”劉暢警官這句“配合調查”讓張曉芸一下子緊張了起來。陸雲錦進入傳播行業的年資尚淺,又是從民生、娛樂類新聞入手的,遠不如調查類記者出身的張曉芸對警方用詞來得敏感。在張曉芸這些老調查記者眼裡,“配合調查”基本上就是“你有罪”、“現在懷疑你有罪”、“現在懷疑你認識的人有罪”三種結論的通用說法,不管哪一種,對當事人都是一場不小的考驗。她用眼神示意陸雲錦不要說話,刻意放慢了語速說:“劉警官方不方便透露一下是什麼事情需要陸女士配合調查?”“陸女士,您自己什麼意見?”劉暢卻並不看張曉芸,也不回答張曉芸的問題,而是專注地看著陸雲錦,眼神既溫和又不可拒絕。“我……我……”陸雲錦的眼神慌張地向張曉芸求助。她本能地覺得進警察局不是什麼好事,但潛意識裡又覺得很好笑——自己又能和什麼大不了的事扯上關係呢?“請您至少說一下什麼事情需要配合調查,不然她哪兒也不會去的。”張曉芸的語氣聽起來軟硬不吃。“那我就簡單說一下吧。”劉暢警官和小崔交換了一下眼神,小崔心領神會,從包裡拿出一張照片。照片上一個男人的屍體麵朝下趴在地上,地麵並沒有明顯的血跡,如果這不是一張由警察展示出來的照片,那陸雲錦肯定會以為那個男人是喝多了睡著了而已。“這是剛在本市市郊的廢棄工廠裡發現的一具男屍。經過DNA比對和失蹤人口記錄,我們發現這是一位陸女士的故人。”陸雲錦不解地皺著眉毛。劉暢似乎也並不想賣太久的關子,很快就說出了那個關鍵的名字:“陸女士,您認識林君複吧?”陸雲錦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在她的記憶中,唯一一次她被問到這樣的問題時,她麵臨的是無窮無儘的羞辱和責難,那些責難一度讓她的日子幾乎無以為繼。而今天這個問題又像一條歹毒的蛇,衝著她的心臟狠狠來了一口。張曉芸緊張地看著陸雲錦。她想詢問陸雲錦的感受,又不知道在兩個警察麵流露出對這個問題的格外留意究竟對陸雲錦有利還是不利。“陸女士?林君複,我是說林君複您認識麼?”陸雲錦像是陷入了長達一個世紀的沉思,在四個人都開始覺得彼此對坐著的時間有點太長了的時候,陸雲錦終於像回過神來一樣,小聲地答了一句:“認識。”她隨後又急忙補充上了一句:“我們已經很久不聯係了。”劉暢警官點點頭,表示理解了陸雲錦的話,隨後把照片朝陸雲錦的方向推了推,說:“那您看,這張照片裡的人,像不像林君複?”陸雲錦猛地抬起頭,像是根本無法接受劉警官的提議。她的眼睛裡一邊閃爍著震驚的光芒,一邊流露出一絲混合著不安、懷疑、愉快、痛心等多種情緒的神情。林君複死了?她不信。那個活蹦亂跳讓人沒有一時一刻能夠安靜一會兒的死猴子真的,死了?半晌,陸雲錦才喃喃地說:“不可能,他怎麼可能會死……”“現在林君複已經在法醫處等待解剖,他的死因應該在這兩周內會有結果。”劉暢並不理會陸雲錦,繼續著自己想說完的話。“那陸女士是不是和我們一樣,也對為什麼林君複突然死亡心存疑問?這其實就是我們為什麼要找您協助調查的原因。”“我……能做什麼?”“您能做的很多。把您知道的都告訴我們,我們會更快地找到真凶。”張曉芸見劉暢警官的言語中並沒有把陸雲錦當做犯罪嫌疑人的意思,鬆了一口氣,但還是板起麵孔說:“要不二位今天在這裡問吧。陸雲錦身體不好,何必折騰到警察局去。”劉暢也不惱,隻是微微側身,站了起來,說:“既然是請陸女士協助調查,那無關人等就請回避吧。”說著他對張曉芸做出了一個“請”的手勢。張曉芸剛想要辯駁,劉暢提前開了口:“或者,您是她的辯護律師?”他炯炯有神的眼睛一下子眯成了一條細細的線,好像在好奇地打量著獵物,“我也沒說陸女士是犯罪嫌疑人啊!”張曉芸自知自己沒有什麼資格再繼續陪著陸雲錦,可還是不甘心直接退出去,便昂起頭想要再做一下努力。可在接觸到劉暢眼睛的那一刹那,她猶豫了。她擔心,這樣刻意讓陸雲錦回避盤問,是不是反而中了這個看起來老謀深算的警察的算計。“那,我先在外麵等你們。”張曉芸站起身,輕輕拍了拍陸雲錦的胳膊,關上了會議室的門。隨即她叫來了主管集團的網絡安全專員,打開了會議室內的專用攝像頭。那攝像頭就藏在天花板裡,離陸雲錦他們所坐的位置很近,隻要不是耳語,他們的對話應該能夠聽得一清二楚。“好了,這兒有我就行了,你們出去吧。”張曉芸屏退了其他人,獨自一人在監控室裡盯著屏幕,在操作台的插孔處插上了耳機。“陸女士,如果您能回憶起3月5日當晚的行蹤,那對我們的辦案將會非常有利。”“你不是說我不是嫌疑人麼?為什麼又來和我核對行蹤?”劉暢警官的第一個問題,就讓陸雲錦渾身發冷。她開始有些後悔,剛才沒有堅持讓張曉芸留下來陪自己。“這是我們的例行程序。”劉暢並沒有被打亂節奏,繼續溫和地說,“每一個跟此案有關的利益相關人都會被詢問一些問題,所以我們也要照例詢問一下您。”“他和我早就沒有關係了。他死了我不會難過,但也不至於會開心。”“您和本案相關,不僅因為您曾經和林先生的關係,還因為這個。”劉暢警官衝著年輕警官又使了個眼神,年輕警官從皮包裡拿出一個封口的牛皮紙袋。劉暢把牛皮紙袋接了過去,衝著陸雲錦晃了晃。“陸女士,林君複先生在3月5日當天剛剛訂立了生前遺囑,將您指定為他遺囑的唯一受益人。您知道他是立上集團的女婿,有些房產、跑車什麼的不奇怪,但他遺產中最重要的部分是立上集團的股票。”立上集團!陸雲錦眼前立刻出現了那個沉著地在自己人生中掀起滔天巨浪的尹行月。她此生再也不想和尹行月扯上任何關係。“我不要。立上集團的錢,我一分都不要。”“那就不聽聽具體是個什麼數目?反正現在遺囑還沒處理,您有的是時間拒絕。”劉暢再次揚揚手裡的牛皮袋,像是在誘惑陸雲錦。陸雲錦盯著牛皮紙袋看了半天,歎了口氣,說:“您請講。”“通俗地說,如果您繼承了這筆股票,您就會立刻成為立上集團的大股東,另外,這筆股票按照今天的開盤價,大概值兩億六千萬人民幣。”陸雲錦倒吸了口氣。她腦海中隨後冒出來的念頭竟然是:盧天晟可絕對沒有這麼多錢。“還不錯的數字吧!”劉暢看陸雲錦的反應,得逞般地笑了起來。“所以您應該能夠明白我們為什麼需要知道您3月5日當晚的行蹤了。這可不是個小數目啊!”陸雲錦低下頭,看著攪在一起的手指,陷入了沉思。若不是劉暢警官的出現,她幾乎已經要把3月5日那場碰麵忘記了。很不巧,3月5日,和她碰麵的恰好是林君複。應不應該把3月5日下午和林君複見過麵的事情告訴警官呢?陸雲錦猶豫著,擔心自己如實回答會讓自己陷入一個萬劫不複的深淵。突然,她意識到劉暢的問題其實是“3月5日晚上的行程”,不由得暗自鬆了一口氣。這就沒什麼好瞞劉暢的了。3月5日晚上是一個平常的晚上,她和林君複碰麵後回了家,吃了趙姐準備的晚飯,盧天晟一如往常一樣不在家。然後她就……然後……陸雲錦的大腦中一片空白。3月5日晚上發生的事情,她一件也想不出來了。劉暢交叉著兩手,安靜地繼續等待著陸雲錦的答案。他並沒有催促陸雲錦,但可以從他手指擺動的幅度看出,他正在逐漸失去等待的耐心。3月5日……3月5日晚……吃完了飯之後……陸雲錦徒勞地在腦海中翻找著,依然毫無頭緒,她想不出一個動作,一句對話,一個眼神,那晚晚飯之後發生的所有事情,就好像被一塊巨大的橡皮擦生生從她腦海裡擦去了,隻留下一片讓人生疑的空白。3月5日晚上,我到底在哪兒?陸雲錦想。“可以回答我了麼?陸女士。”劉暢終於忍不住發問了。“我吃完晚飯,就在家休息了。”“可有人為你作證?”“我們家的趙姐一直都在家。”“好,我們會去核實。沒什麼彆的問題了,耽誤您的時間了。”劉暢警官說著已經站起身來,和年輕警官朝大門走去,卻又被陸雲錦叫住了。“您來這裡,是不是在懷疑我?我沒有傷害林君複的動機。我現在的生活很好,隻求他能夠離我遠一點,不至於蠢到讓他立遺囑給我還立刻殺了他的地步。”“您錯了,”劉暢停住腳步,對著陸雲錦頷首微笑說:“我並不懷疑您,我懷疑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