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野瞅個空剛想進芮竹的病房,常可望帶著一隊醫生趕到,任野又被推了出來。本院外科第一把刀張主任帶著他的醫療團隊聲勢浩大地進來,黑壓壓地圍住了芮竹,她不禁哆嗦地摸了一下自己受傷的那條腿,難道保不住了?適才常可望要進病房前,季心甜在他耳邊說,芮竹在病房裡叫喚得厲害,讓他快去找醫生問問,萬一有並發症就完了。常可望衝去找主治醫生,那位醫生急著要換班,隻跟常可望說了一句“沒什麼大問題”便匆匆走掉。常可望打了無數個電話,托了七拐十八彎的關係,終於請動了市委副秘書長,大半夜的把隻看特殊號的張主任從睡夢中叫醒,速來醫院。張主任板著臉查看芮竹的傷情,接著他的弟子們一個一個輪流看了一圈,看完後麵麵相覷。張主任走到常可望麵前,臉色沉重,歎口氣,拍拍他的肩膀,常可望覺得他的腿立刻要軟下去了。“唉,家屬的心情能理解。沒什麼大礙。轉告秘書長,以後這樣的小問題啊我們醫院任何一個醫生都能處理。”常可望呆若木雞。黑著臉的張主任帶這一隊打著嗬欠的弟子出病房,門口的任野還是被擠到一邊。任野轉頭看,走廊角落裡的季心甜不知道何時不見了。芮竹下床,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常可望急忙拉住她。“彆碰我!”芮竹叫道。常可望收回了手。他還以為芮竹在為剛才勞師動眾又虛驚一場而生氣,便解釋他請來這第一把刀是為了慎重起鑒,讓專家會診過至少能安心點。“哦,你就是為了安心是吧?我看你應該請第一把刀開開你的心,看看裡麵是什麼構造!”芮竹邊說邊往外走。常可望又拉住芮竹,“你要去哪兒?”“出院。”“你傷還沒好,哪能出院?”“不用專家主任,這點小傷我這個護士的女兒自己就能搞定。”“你是因為救我受傷的,我不可能看著你這樣就出院。”芮竹轉過頭,定定地看著常可望,“你內疚了?”常可望通紅的眼,眼裡每一道紅血絲都滲著心疼。芮竹說,“你知道嗎,剛離婚那陣,我特彆希望你心裡不好過,就想你內疚。但是剛剛我突然不那麼想了,你內疚是因為我過得不好,我為什麼要自己過得不好來讓你內疚啊?我不需要你內疚,真的。”“我沒內疚,就希望你好好住院養傷。”“我急需要出院。”“你為什麼要急著出院?你是不是不想看到我?我可以走。”“你走或不走,都與我無關。同理,我出院或不出院,都與你無關。”常可望還是不肯放芮竹走。兩人拉扯中,芮竹一用力,傷口又出血了,染紅了敷在外麵的白紗布。常可望看到血,一陣眩暈,隻得閉上眼,努力保持站立。芮竹趁機甩開常可望,走出病房。為了不讓傷口繼續出血,隻能拖著受傷的腿扶著牆壁艱難地走,但她又想快一點離開這個地方。芮竹剛過了拐角,一個穿白大褂的醫生將她抱起,放在了輪椅上。醫院醫生什麼時候也有這種服務了?芮竹定睛一看,是任野。任野對芮竹做了一個“噓”的動作,“彆出聲,輪椅我偷來的。” 醫院一樓大廳,值班人員疑心地打量任野和輪椅上的芮竹。任野猛得一用力,推著芮竹像閃電一樣橫穿大廳。到了門口,任野將白大褂脫了往地上一扔,抱起芮竹就跑,像做賊一樣,不過後麵根本沒人來追。 “你整那麼多事乾嘛?輪椅明明可以好好跟人家醫院借。”芮竹不滿地對任野說。 “我喜歡。”任野說完自己哈哈大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你看剛才那門口保安的小眼神,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 芮竹也笑了,不是任野說的好笑,而是被他此時擠眉弄眼卻一點都不好笑的表情逗樂了。 任野送芮竹回半邊樓,芮竹讓他順便幫她搬東西。雖然芮竹說了不怪季心甜,但她心裡還有些彆扭,暫時少見麵為妙,於是她決定搬到風仰景俱樂部的女員工休息室小住一段日子。四人間的休息室是給員工們午休或晚上值班時使用,條件簡陋,但還可以忍受。任野送芮竹進來的時候竟然沒有嘲笑這鴿子籠一樣的房間,隻簡單說了一句,“什麼時候想搬了跟我說一聲,搬哪去都行。”“走吧,還愣著乾嘛,這麼晚了。今天謝謝你,任野同學。再見。”任野回的不是再見,卻說,“你死不了,真好。”“我死了,你就沒對手了是吧?放心吧,我命硬,你要做好心理準備,我能和你鬥一輩子。”芮竹開玩笑地說。她心情好了不少,已經可以開玩笑了。“那就這麼說定了。”任野說完,隔空做了一個擊掌立誓的手勢。任野走後,芮竹沒有去睡,不是她睡不著,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芮竹斜靠在床頭,把傷腿放平,另一隻腳彎曲支撐著筆記本電腦,她一定要在明早之前把這個PPT做好。早上,又困又乏的芮竹眼皮越來越沉,剛一閉上眼,被外麵的聲音吵醒。“你不能進去。”“我就進去把東西放下就出來。”“我可以轉交。”“幫幫忙……”“這自助餐卷就是隔壁那個朗耀酒店嗎?”“是。”推門而入的腳步聲。芮竹知道是誰,眼皮抬也不抬,繼續打她的盹,她太困了。看起來常可望是真的變了,在大學的時候他隻會央求宿舍的其他女同學把要送的東西送進來,現在他已經懂得登堂入室了。常可望收了芮竹腳上的電腦,把她兩腿都放平,又把他隨身帶來的可折疊小桌子放在床上。芮竹聞到了香味,睜開了眼。小桌子上放了幾個保溫盒,除了她常吃的早餐,黑米粥,炒土豆絲和煎雞蛋,還有一碗魚湯。“先吃點粥和小菜,再喝魚湯,這樣不腥。鱸魚湯對傷口愈合快,我讓店裡的人做的。吃完,你好好睡一覺吧。”芮竹問,“哪家店那麼好,還把魚刺給挑乾淨了?”芮竹看了湯碗中的魚肉塊,刀口不整齊,卻沒有魚刺,再看常可望左手食指和中指,貼著兩條創口貼,她立刻就明白這碗魚湯是常可望做的。常可望暈血,以前家裡雞鴨魚肉這些菜都是芮竹收拾的,不過他炒土豆絲做的好,刀工也好,根根土豆絲都一般粗細。“你覺得我會吃嗎?”芮竹挑眉問常可望。“我不知道你為什麼生這麼大氣,但我知道我繼續追問下去你會更生氣。你說了,你以後做什麼都與我無關。同理,我做什麼都與你無關。這就是我現在要做的事。你就當是同事之間的互相關心好了。”“那謝謝你了,同事。”芮竹一口一口地將魚湯喝得一滴不剩,她還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她需要力氣。“同事,你可以走了。”芮竹指著空碗說。“你睡吧,明天我再來。好好養傷,假我都給你請好了。”常可望收了東西走出房間。沒兩秒,他又折了回來。 “同事,你還有什麼事?”芮竹問。 常可望雙手扶著芮竹的肩頭,鄭重地說,“無論任何時候,都不要用你自己救我,救任何人。”這回常可望是真的走了。芮竹起身給自己的傷腿清洗傷口,上藥,換新紗布,一連串動作麻利又專業。奇怪的是,她居然沒有扔掉蘸著血跡的舊紗布扔掉,而是直接覆蓋在了新紗布上。然後芮竹換上乾練的職業套裙,將傷腿醒目地外露著。芮竹看了看鏡子裡的自己,挺憔悴的,她沒有化妝,隻是塗了紅色唇膏,更突顯臉色蒼白。當芮竹瘸著腿分秒不差地準點來上班時,常可望嚇了一大跳。“不是讓你放病假好好休養嗎?”芮竹沒有理會常可望,徑直走向林通的辦公室。見到芮竹傷殘憔悴的樣子,而且還堅持帶病上班,連鐵石心腸的林通都差點要落下淚來。林通殷切地給芮竹端茶倒水。芮竹連聲感謝,林通還鼓勵地拍拍芮竹的手。林通變得特彆慈祥溫柔,芮竹都有一種錯覺,林通的拍手都接近撫摸了。“你多休息幾天,等傷好了再來嘛。常經理都把事故始末跟我說了,你這也算工傷,我準你的假。”林通說。“我可以堅持工作。”芮竹說。“哎呀,要是每個員工都像你這麼愛崗敬業就好了,今年先進我頭一個把你報上去。”“謝謝林總監。”芮竹又說,“不過……”“有什麼難處你儘管開口。”“林總監,你方不方便以公家的名義,跟砸傷我的廣告牌的萬佳集團聯係一下?”芮竹問。“沒問題,包在我身上,我一定會替你做主的。”林通說。芮竹立馬撥了對方的電話號碼,將手機遞給林通。林通充分發揮他誇大其詞的優勢,將芮竹的傷勢加油添醋地說了一通,又極其嚴厲地將對方的責任數落了一遍才罷休。芮竹從林通辦公室裡出來,常可望仍等在門口。“我知道你受了傷挺難過的,但有些話我還是要說,你的勤奮敬業已世人皆知,何必搏林通同情呢。”“我並不想搏林通同情。”“難道你想讓萬佳集團多賠償給你嗎?你缺錢嗎?”“我缺錢,但我不準備靠訛詐來發家致富。”“那你到底想乾什麼?” “這話要我問你,常經理,你到底想乾什麼?你那麼忙,能不能不要擋在我麵前妨礙我工作?” 常可望還想說什麼,芮竹接到了一個電話。萬佳集團辦公室致電給芮竹,千萬分地致歉,並表示立刻派人來酒店與芮竹接洽賠償事宜,看來林通出效果了。芮竹的態度卻與林通一百八十度的不同,親切有禮,而且不需要對方派人來,堅持她自己上門洽談。掛上電話,芮竹露出了勝利的笑容,把一旁的常可望看得更加一頭霧水。芮竹轉身回林通辦公室,希望能派個公車送她去萬佳集團。萬佳集團在城西郊區有段距離。常可望後腳跟了進來,對林通說酒店這邊可以派車送芮竹去,林通正好順水推舟。常可望所指的公車就是他自己的車。因為事情緊急,芮竹就坐上了常可望的車。趕到萬佳集團,常可望又跟了進去,試圖阻止芮竹。“賠償我來替你談。”常可望對芮竹說。前台核對了芮竹的預約後放她進去,常可望當然還是緊跟著。芮竹徑直走向大樓保安,指著常可望說“這人我不認識”。常可望被大樓保安擋在了樓外麵,隻能乾著急地看著芮竹一瘸一拐地進了電梯上了樓,完全想象不出她會在這樓裡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擺脫了常可望,芮竹先見了萬佳集團辦公室主任,對方態度良好,讓芮竹放心,他們集團一定按規矩來處理她的賠償問題。“我不要賠償,”芮竹繼續強調,“任何賠償都不要。”久經職場的辦公室主任也懵了。“我隻有一個請求,”芮竹說,“能不能讓我見一見你們的唐總經理。”辦公室主任有點為難,這不合規矩,而且這位唐總經理非常忙碌,不輕易見沒有預約的客人。芮竹悄悄將病腿往前挪了挪,說,“我隻要十分鐘,談完以後我還要回醫院掛點滴。”主任進總經理辦公室彙報,出來後示意芮竹可以進去了。芮竹見到唐總經理,跟她在網上查到的照片差異不大,寸頭,方型臉,黝黑的皮膚,刀刻的皺紋,長著一張實乾家的臉。簡單的握手寒暄後,芮竹即開宗明義,將她隨身攜帶的筆記本電腦拿出來,向唐總經理展示她昨晚連夜製作的PPT。這是為萬佳集團年末員工度假獎勵而量身定做的高爾夫+五星酒店一條龍高端休閒度假策劃方案。被砸傷後,芮竹腦中不斷浮現廣告牌上萬佳集團這四個字。好熟悉的名字。芮竹記起她曾看過一個新聞,萬佳集團今年年中獎勵精英員工2000名,大手筆報了境外高端旅遊團,本來是件美事,但因為溝通出現問題,與境外旅行社產生糾紛,多滯留了兩天,不僅玩得不愉快,還影響了回來的工作,新聞中唐總經理痛批了此事。這就是芮竹趕著出院的真正原因。芮竹上網查詢萬佳集團的詳細資料,並一字不漏地了唐總經理的幾篇個人專訪。唐峰,一個雷厲風行的男人,一旦他認定的事情,做決定隻在揮手之間。芮竹對唐峰個人專訪中的兩句話印象很深刻,“危機即是轉機”,“機會來了要窮儘一切力量抓住”。萬佳集團是個擁有五萬名員工的集團,潛在的業務量極大,如果這次芮竹營銷成功,她將是高爾夫俱樂部和朗耀酒店的雙重大功臣。芮竹此刻就要窮儘一切力量抓住這次意外給她帶來的事業上的轉機。PPT演示的開端,唐總經理這位久經沙場的老將也不免詫異地閃爍了一下眼睛,連他都沒想到賠償談判會演變成商業營銷。等PPT演示結束後,唐總經理已經完全領會了芮竹的意思,不用她開口解釋,他都能想象出她在遇到這次意外後一係列反應,因為他也是這樣一次又一次抓住看起來根本不是機會的機會,從絕路走到今天這個康莊大路的。整個策劃案內容詳儘,資料齊全,細節考究,根本不像倉促間完成的。無論是PPT的演示,還是眼前這個還受著傷的臉色蒼白的女業務那矍鑠不屈的眼神,都在告訴唐總經理,這會是一個專業又敬業的合作對象。不苟言笑的唐總經理讓芮竹出去等待。他打了幾個電話了解了俱樂部和酒店的信息後,便走出來,與芮竹握手,萬佳集團年末的員工度假獎勵案就交給她了。唐總經理的握手短而有力,正如其人,握完手他還朝芮竹笑了一下,笑容也同樣短而有力。芮竹明白這笑容的意思,“危機即轉機,你抓住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