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不遺餘力地射!”站在牆頭上,樓校尉臉上帶著得意張狂的笑,揮手間,弓弦的震動聲彙聚成洶湧的激流,數以萬計的箭矢如蝗蟲一般,朝著不斷湧來的秦兵飛去。下方不斷有人倒下,又不斷有人填補上去。秦兵就像不要命似的,瘋狂地往隘口衝刺。自王齕退兵之後,樓校尉便開始著手加固隘口的防禦工事。公羊子高此番歸來,更是重新設計了弓兵的射擊位置。調整後的射擊方位,使弓兵能以最少的人數對敵軍展開全方位覆蓋式攻擊,又能很好地隱蔽自身。在趙軍的充分準備下,進攻隘口的秦兵成了絕佳的移動靶子,幾乎無法展開有效反擊。隘口北側在很短的時間內便屍橫遍野,哀嚎連連。大批衝擊隘口的秦軍中,一位新兵為了躲避不斷襲來的箭矢跌倒在地,他抬頭吐了口嘴裡的沙土,無意間瞥到周圍同袍的屍體,有些愣神。就在這時,一個氣急敗壞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該死!快起來!”新兵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股力量拉起,原來是一位不認識的秦兵屯長。他一邊放開新兵的胳膊,一邊扯著嗓門不斷催促著他身後的士兵。“不要停留!衝!往前衝!”經驗豐富的屯長深知隻有拚命往前衝,衝到敵軍的隘口下才有可能展開反擊,若顧慮敵軍的弓弩而逗留在隘口前的空曠地帶,他們遲早是死路一條。不斷有箭落在他們身邊。秦兵屯長遞給士兵們一個眼神,弓著腰快速跑動起來,他瞄準了前麵不遠處的屍體堆,一個衝刺匍匐,俯身在屍體堆後。借屍體掩護好自己,他急喘了幾口氣,扭頭朝著後方打了一個手勢。士兵們會意,學著他的樣子往前跑,連剛才那個跌倒的新兵也混在了那些士兵當中。目前,秦兵隻是憑借這種方法一點一點往前推進。“章將軍,我軍前部傷亡慘重,是否要……”同時,秦軍的攻擊部隊後方,一位將官模樣的人正在向先鋒將軍章騰建言。“投入第三、第四方陣的雲梯部隊!”繼續投入攻城的雲梯部隊表明章騰仍舊堅持硬攻。將官明白了過來,不再多言轉身去進行部署了。章騰眺望著前方的山隘,無論如何,他要儘快攻下趙軍的這處隘口。他擔心光狼城的情況,現在最需要考慮的不是傷亡的代價,而是時間。另一方麵,他的敵人也懷著相同的想法。麵對已經衝到牆下架起雲梯的秦兵,位於防禦工事另一側的公羊校尉鎮定地指揮著步卒往牆下拋石。沉重的大石塊被幾名士兵合力從牆上的垛口扔下。可憐正順著雲梯往上攀爬的秦兵,頓時腦漿迸裂,血肉模糊,如同一團鮮血淋漓的肉袋子重重地墜下梯子。“通知樓校尉,讓他省著點兒使用箭矢。等秦兵接近工事,多用石塊和近身攻擊!”公羊校尉一邊揮動手中長矛刺死一名剛爬到頂端的秦兵,一邊朝著身邊的某位步卒發號施令。“屬下遵命!”為了應付即將到來的惡戰,公羊校尉讓士兵備下了大量的石塊。拋擲用的石塊可就地取材,從附近的山裡就能夠獲取。跟之前抵擋王齕主力的情況不同,如今他們是在完全失去己方補給的情況下進行戰鬥。在遣人向大帥送出最後一次軍報時,他和樓校尉以及隘口的五千守軍,均已做好了必死的準備。公羊子高很清楚,目前最重要的不是殺掉多少秦兵,而是要儘量拖延更長的時間——不知道是多少個“三日之期”的時間。===========留守在西岸隘口的趙軍,與意圖突破隘口南下的秦軍展開激烈戰鬥的同時,趙括率領的主力終於順利渡河,退回到丹河東岸。在重新踏上東岸土地的那一刻,趙括回頭深深地望了對岸一眼。無論如何,你們一定要撐到本帥回來。心中默默道完一句保重,趙括調轉馬頭,沒有讓士兵們做片刻停留,為了爭取時間,甚至沒有安排他們吃飯,“到了目的地再吃飯休息。”這不足八萬人的隊伍不愧是趙軍最精銳的部隊,大帥一個簡短的命令傳達下去,士兵們立即以最快的速度開始行軍。他們的目的地不是東南方的泫氏城,而是西北方向。快!快!趙括從來沒覺得時間過得這麼慢,他也從來沒有如此心急如焚。順著韓王山和羊頭山山勢,趙軍精銳一路北上。沿路經過連綿的壁壘,這些壁壘原本都是廉頗所設,分布在丹河的第二道防線上。自趙括發布渡河決戰的命令之後,各壁壘中的守軍大多聚集到了大本營泫氏城至大良山一帶,目前壁壘中的守軍不及原來的三分之一。不過這並不會影響丹河沿線的防禦。因壁壘之間相隔不遠,能夠彼此照應,加上韓王山之後便是泫氏城,若敵人抱著趁虛而入的想法攻打壁壘,反而會被泫氏城湧來的援軍背後包抄。因此,即使趙軍壁壘中的守軍已大為減少,秦軍也沒有貿然發起進攻。趙括提前讓先鋒乘快馬告知了壁壘中的守將,讓他們加強防禦、嚴守己位,不必為大軍的經過驚擾不安。隨著大軍通過壁壘,進入羊頭山與丹朱嶺的交彙地帶,士兵們逐漸猜測出他們此次急行軍的目的地。那就是趙軍第三道防線上的重要關隘——長平關。長平關由華陽君馮亭鎮守,他的下屬全部是原上黨郡的精銳韓軍。士兵們能夠猜到目的地,卻猜不透他們前往長平關的原因。他們哪裡知道華陽君早已不在長平關!趙軍一直行軍至夜幕降臨,又升起火把繼續趕路。終於到了長平關前,無數軍士的火把將長平關前的天空也照亮了幾分,關樓厚重的陰影在視野儘頭顯得晦暗不明,但勉強能看清長平關關牆上飄揚的“趙”字旗。見到那些軍旗,趙括這才暗暗鬆了一口氣。他勒馬於長平關前,朝著關樓喊話,“趙軍大帥在此,請長平關守將開關!”不想回應他的竟是一支利箭!===========馮亭戰死當日,回到光狼城的白起正好接到了秦王啟用他出任長平主將的任命。除此之外,他收到的還有王齕差人送回的大將軍印。就在那一天,他下達了長平秦軍新任主將的第一道軍令。最新軍令連同從馮亭身上搜出的那張地圖,一並送到了領命將官手中。短短半個時辰後,一支兩萬五千人的奇兵從光狼城出發,沿著馮亭來時的路線逆向而行。緊接著,白起發出第二道軍令,即留下五萬人駐守光狼城,其餘大軍全部開拔,向敵軍大本營進發。白起連著發出兩道軍令之後,特意命人將李斯請到了大帳。“此戰的最後一擊,李斯隨老夫共同前往吧。”大概是昨日一夜未眠,清晨又經曆一場幾乎喪命的戰鬥,李斯的臉色顯得有些疲憊,但雙目依舊有神,他朝著白起拱手一禮。“投我以桃,報之以李。”對於李斯莫名其妙的話,白起不言語,隻是淡淡地笑。行進中的車廂左右搖晃著,李斯卻沉沉睡去。他做了一個夢,夢中他回到了稷下,在兵家的授業堂中,他和馬適坐在一起商討兵法。不知為何,談著談著兩個人激烈地爭吵了起來,兵家先生孫啟子和其他一眾弟子也沒個勸架的,全都唯恐天下不亂似的,笑嗬嗬在一旁看熱鬨。最後卻是毛淵突然出現在授業堂中,強行將快吵得打起來的兩人拉開。醒來後,李斯苦笑。要說會因爭吵幾乎打起來這種事,不是更應該發生在毛淵和馬兄之間嗎?一個無聊透頂的夢。===========虧得趙括坐騎龍煙機敏,它甩尾後退一步,那利箭正好落在龍煙的前蹄邊。荊軻嚇了一跳,他朝著關樓望去,剛才還無人的關樓上此時竟現出了數百人影。荊軻揉了揉眼睛,再看時確定自己沒有看錯,關樓上的士兵皆穿著秦國的軍服,開弓對著長平關下。站在關樓牌匾下的是一位將官裝束的人,由於光影模糊,荊軻看不清他的樣貌,隻聽他喊道:“趙括小兒,長平關已被我秦軍攻下,你的死期到了!”說完那將官猖狂地大笑起來,關樓上其他秦軍跟著一陣哄笑。與之相反,長平關下的趙軍陷入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中。荊軻起初以為自己在做夢,他茫然地看向趙括,映入眼簾的一幕猝不及防,仿佛什麼重物全力擊打在他的心臟上。趙括一手捂在胸口上,馬背上的身影搖搖欲墜。“大帥!”不假思索的呼喚脫口而出,這一聲不僅讓荊軻自己從夢中驚醒,也喚醒了另一位如墜深淵的人。趙括抬起頭注視了荊軻一眼,那對總是燦若星辰的眸子此時失去了光彩,暗含血色。荊軻一時之間隻覺得心亂如麻。他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何事,不明白位於後方的長平關為何突然冒出一隊秦兵。他想問,卻不知用怎樣的措辭開口。“小鬼,剛才多謝了。”趙括調轉馬頭,一把從金色劍鞘中抽出寶劍,劍指長空。“我軍大本營尚在,速速退回泫氏城!”===========他終究是晚了白起一步。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白起原路送回的“瓊琚”卻是致人死命的美玉,哈哈哈……可笑,可笑。以正合,以奇勝。他以馮亭為奇兵,馮亭勝,全盤勝;馮亭敗,全盤輸。誰知奇兵出長平,長平落奇兵。長平關一失,秦兵便可北出長平關,一路暢通無阻,從羊頭山低緩的北坡攻下故關和馬鞍山的百裡石長城。當初廉頗將軍修築的最強防線,如今反而成了緊緊勒在趙軍脖子上的索命繩。時也?命也?